风雪忽然间开始肆虐,片片点点砸在脸上,让呼吸也变得艰难起来。
诀尘衣的身影轻飘飘的逆着风雪,丝毫不受影响,就连那一片最显眼的黑发都被染成了雪白的颜色。
“师父,你等等我!”苍魇看不懂诀尘衣最后望向他的眼神包含着什么,却让他体会到了最深的恐惧。
这个天下可以没有芙蓉糕桂花糖,可以没有水月洞天,甚至可以没有晨昏冬夏,却不能少了那个叫做诀尘衣的人。
苍魇脚下重重的滑了一下,重重的栽倒在雪地里,诀尘衣的身影立刻就消失在了漫天风雪铸成的白色帐幕里。
“师父,不要丢下我!”口里涌进的雪粉呛出了血的味道,眼眶却先沾染了温热的水汽,爬起来踉跄的赶了两步,又摔了下去。眼前白影一晃,他还没看清楚眼前的情景,却先嗅到了裹着冰雪气息的檀香味道,立刻伸手抓紧了那人的袖子。
“咱们师徒的恩情已尽,你不必再跟着我了。”诀尘衣扶着他,声音凉薄得听不出半点温度。
看他的神情苍魇就知道这是惯常的师父,那么他生气八成又是因为看见自己和倪戬在一起,忙不迭的分辨道:“师父,你不要生气,这回真不是我去找倪戬的,真的不是……”
“我没有生气。”诀尘衣轻轻一叹,随即又停了下来。好像千头万绪都涌到了嘴边,却又没办法说个分明。
“师父,那我是不是做错了别的什么事?你说!我改!我马上就改!”苍魇不敢再放开他的手,生怕这一放,他又要消失在昆仑的无边风雪里。
“这些年你总说改,可曾真有哪次真的改过了?”
“我……”苍魇一时无语。
诀尘衣微笑起来,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这次不怪你,是为师……必须要走了。”
“为什么!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为什么要离开我!你就连羽化登仙都舍弃了,又为什么要在这种关头离开我!要是天地真的就此毁灭,我岂不是连你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你要是真的抛下我走了……我,我都要急疯了!”苍魇一时情急,任性的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诀尘衣从来不曾苍老,苍魇此时抱着他才发现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高过他一截了,曾经强大乃至于完美的师父此时看起来却如此的脆弱。
好一阵子脉脉无语,只有冰风自耳畔掠过的声音。
被体温融化了的雪水慢慢的透进彼此的衣服,冰凉彻骨。
然而这一片彻骨的冰冷,却比不上诀尘衣的冷笑。
“你当真不愿离开我么?若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思,只怕让你多在我身边留一刻你都不肯。”
“师父?”
“当年师父不老尊说得对,我的确不该收养你。最终会毁了自己,也毁了你。”
“师父……你,你在说什么?”
苍魇无意识的松开了怀抱,诀尘衣却反过来抱住了他的腰,低着脸轻声笑道:“我视我如至亲,可曾想过我对你如何?”
“师父,你是不是还不太清醒?还是……你是另外那个师父?怪不得大半夜出来乱走,你不要闹了行不行,吓出我一身冷汗!”苍魇如同挨了一记晴天霹雳,赶紧松开了双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他的模样明明还是平常的诀尘衣,说话却颠三倒四像是另外那个喜怒无常的诀尘衣了。
“什么另外那个师父?”诀尘衣笑着,冰冷的风吹拂着诀尘衣的发丝,那一片乌黑的色泽中间错的雪银丝毫未动。
那不是雪,而是一夜之间化作银白的华发。
苍魇望着他,惊骇得说不出话。
他还是他,但他的脾性却在一点点的发生改变。
还有他突如其来无法解释的苍老。
“从今往后不要再见倪戬。”诀尘衣沉声道,“鬼王宗依仗的都是为人不齿的歪门邪道,你若和他过于接近,势必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师父,其实我是觉得这天下间至阴至邪无非鬼王宗,那魔王会不会就是倪戬?”
“神州天劫与你无关。”诀尘衣朝前走了一步,指尖隔着衣衫压在艳骨昙上的痛就像紧紧握着他的心脏,“就算倪戬真是降世魔王,你又能亲手杀了他么?”
“我……”苍魇顿了顿,还是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诀尘衣忽然冷笑起来:“有时候我还真想知道,群鬼之王是否真的能够不死不灭。”
巍峨昆仑,肃杀银白之外再也找不到别的色彩。
苍魇轻声问:“师父,我好冷,咱们回去好吗?”
“好。”诀尘衣的笑仿佛冰天雪地开成万千花海,很好看,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这一夜的瞎折腾过去,诀尘衣又开始了没头没尾的沉睡。
苍魇已经困倦到了极点,躺在床上却总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且不论半夜里那个诀尘衣的胡言乱语有几分真假,只是他忽然间性情大变容颜苍老,苍魇更不敢让任何人看见他此刻的模样。无论是神州天劫还是魔王降世,照诀尘衣现在的状态都不该再掺和进去了。
苍魇翻身起来坐在床边。
诀尘衣安静的睡着,容颜虽然还看不出变化,但他的发丝仍在以可以分辨的速度迅速变白。
“师父,你到底是怎么了。”苍魇握着他的手,还是只能触到凉薄的温度。
诀尘衣如此,老桃翁离开,水月洞天里里外外就剩下他一个能主事的,偏偏又要撞上神州天劫,道门会盟水月洞天若是抽身离开,只怕将来在道门之中再无容身之地。
苍魇觉得自己已经濒临崩溃。
但此刻他却不能够崩溃。
门外已经传来了迎客小道招呼午膳的声音。诀尘衣虽然甚少出门,但苍魇平素吃饭比谁都积极,今天已经错过了早膳,若是再错过了午膳,只怕很快就会有人知道水月洞天出事了。
强打精神整肃衣冠到了饭堂,茶还没喝完一口苍魇就看到所有昆仑弟子都神色匆匆的朝大殿那边赶,不少其余门派的弟子也跟着过去凑热闹,只是进不了大殿就被拦了回来。这种要命的时候居然还能惊动这么多人,昆仑这回出的事必然不小。
苍魇拦住一个过路的小道追问:“怎么回事,昆仑着火了?”
“这人怎么说话呢!你家才着火了!”小道心急火燎的赶着路,被苍魇这一拦就跟吃了炸药似的,“闪开闪开,别拦着我!”
“小哥小哥你站住,跟我说说出什么事了啊!”苍魇不依不饶的拉住他的袖子。
“昆仑的家事与外人无干,多吃多喝,少说少听。”小道甩手走了。
昆仑的家事能有什么,无非是小老头灵虚子驾鹤西归,大徒弟十锋继任,二徒弟何欢送死,三徒弟白潇潇嫁人,何必搞得跟天崩地陷一样。
难道昨晚所见的并不是梦,而是刘扬帆和何苏叶真的……
苍魇蹙紧眉头,一路从人堆里挤过去,也不知踩了多少好事弟子的脚,换来不少仙气十足的嘲骂。
“让让!劳烦道友让让唉!日行一善攒功德唉!嗷!”昆仑在门口设了弟子把守,加上大殿罩着气罩,里面半点声音都透不出来,苍魇吆喝着朝门口挤,只求能在大殿门口找个前排围观位置,想不到人多腿杂,也不知被谁绊了一下,一头栽进了大殿里。
里边的人果然就这么几个,只是不见刘扬帆的踪影。
灵虚子坐在中央,白潇潇趴在地上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十锋和何欢分列左右,两个人的表情都怪异得跟吃了苍蝇一样。
苍魇摔进去的时候就听见灵虚子怒喝了一声:“伤风败俗的东西,到底是谁!你说!”
白潇潇吓了一跳,也不答话只是哭。
难道这又是何苏叶的悲剧重演了?果然是家事。
“我错脚摔进来的,你们继续,继续。”大殿内外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摔进门的苍魇身上,很明显的转移了重点。
“是他!是他!”白潇潇忽然尖叫起来。
“我,我什么我!”苍魇绕着圈躲避着白潇潇指向他的指头,结果白潇潇的指头也跟着他转了一圈。
“对对,那天晚上师姐跟他见过面,后来是哭着跑回来的!”那天的引路小道忽然跳了出来,“是他,就是他!”
“明明是你们捉弄我一场,我浑身冰水还没和你们算账,现在怎么又扯上我说事了!”苍魇忽然发现自己变成替罪羊,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出事是后半夜,那一定是他怀恨在心!师尊,是他!是他!你罚他,你罚他!”也不知道白潇潇是黑灯瞎火根本没闹明白是谁还是有意包庇,居然一口咬定犯事的人是苍魇。
苍魇立刻哭笑不得,这白潇潇真是急傻了眼,他是水月洞天的弟子,并非昆仑门下,就是真的犯事要罚,那也该是诀尘衣而非灵虚子来主持吧。
看见白潇潇和苍魇一个哭一个笑,灵虚子脸色阴晴不定了好一阵才道:“我们内殿商量。”
“掌门,你若还有眼,自然看得出是白潇潇走投无路找人替死。既然你们昆仑的家务事,我这毫无关系的外人就不便参与了。”苍魇抱了抱拳扭头就走。
“你别走!你还是不是男人!怎的敢做不敢当!”白潇潇大喊一声,“后来我还让青竹师弟去问过,他说那夜你房门大开踪影全无,你要作何解释!”
苍魇一愣,跟着苦笑:“才被敲了一棍马上就让人跟来报复,你还真是要赶尽杀绝啊。”
“你说啊,你要怎么解释?”
那夜师徒二人在屋顶看雪的事情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现在被白潇潇提起,还真是死无对证又无法辩驳。
苍魇不屑的笑笑,扭头就走。
“事实俱在还不认罪?诀尘衣对你疏于管教就算了,可在昆仑之下还由不得你撒泼放肆。”小老头灵虚子这次是真怒了。
“没做过的事恕我不敢乱认,即使苍魇只是一介后辈,水月洞天的清誉亦不容任何人贬损。”苍魇头也不回,“若掌门真的是非不分黑白不明,杀了我就是。”
“小子,你找死!”轰隆隆一阵奔雷般的轰鸣直冲苍魇后背,滚烫的气浪带着雷暴席卷而至,瞬间把能呼吸的空气也全都灼烧成了一片火海,好像五脏六腑都在瞬间沸腾。
作者有话要说:考试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加班啊啊啊啊!!!!!我这样用生命加班的女人伤不起啊伤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