腓特烈穿着军装出来,12名新兵正好在晨跑,一个个腰上拴着负重轮,在骑术区跑得死去活来。菲莉雅提着皮鞭走向腓特烈,上下打量他一眼,狐疑地问:“你能跑嘛?伤口好的怎么样了,要不给你放一天假。”
腓特烈拍了下胸脯,认真赞道:“你们研究出来的辣椒水很厉害,伤口已经长起来,大概明天就能拆线了。”
菲莉雅不信,调皮地拿食指戳他胸大肌:“我不信,怎么会好那么快。真的不痛?”
腓特烈摇头嗤笑,晨跑去了。
十公里的有氧运动让他食欲大振,满怀期待地和新兵一同杀进厨房去用餐,然后腓特烈握着刀叉,如临大敌地看着铁盘子发愣。
盘子里是七成熟的牛肉,一枚土豆球,两朵西兰花,然后上面浇着厨师特制的龙肝酱。
一股醇厚的腥味扑面而来。腓特烈欲哭无泪。
“我以后都得吃这个嘛?”他痛苦地问身边的厨子。
炊事官得意地拿餐巾搓着手,坐下来用餐:“红猛龙肝和昨天送回来的虎肝足够您奢侈到下礼拜了。不客气,这都是应该的。”
妈的,这还是奢侈待遇了?腓特烈根本没理由拒绝啊,自己剖来的山珍海味,跪着也要吃完。
腓特烈面目狰狞地吃完了早饭,心里惦记着下午去皇宫,顿时欢欣鼓舞,仿佛一整天都缤纷起来。但是上午还有时间,他决定先去码头看看。
维纳内河里的维尼亚码头,是方圆一千里内最繁荣的贸易中心。腓特烈要增加巴法里亚的贸易线路,首先要在维尼亚商圈建立声望和信誉,才能取得订单,为家乡争取客户。所以他非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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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宫女官丽塔像只欢喜的蝴蝶一样,在宫廷里飘来飘去,皇帝甚至听见丽塔毫无理由地在唱歌。问她为什么高兴时,丽塔只熟练地装出嗫嚅的羞涩,嘟哝了一句“正堂神甫向我保证啦。”就抱着议案和名录溜去书房了,人影刚消失,小曲子又飘出来,简直志在必得。
艾莲娜确定自己得病了。一想到腓特烈要和身边的女官结婚,艾莲娜就头疼脑热,病恹恹打不起精神,一直在杞人忧天地胡思乱想。她想到了丽塔挽着腓特烈在花园徜徉的画面,想到了腓特烈在严肃的朝堂上和司宫女官眉来眼去的画面,几乎令艾莲娜走火入魔,觉得以后的日子都是暗无天日的折磨了。
她本来不会这样张皇失措。可是午饭前,莉莉垂头丧气地回来,嗫嚅着说,丽塔可能给教堂捐了一大笔钱,叫正堂神甫心花怒放,以梵神的名义赞美了丽塔的贞洁,并且满口答应了这位宫廷梵克的提亲请求,简直恨不得把腓特烈五花大绑推进教堂来跟丽塔结婚。
潜台词是,假如腓特烈蠢到拒绝正堂神甫的说项,可能会令整个梵天教廷对腓特烈关上大门。在这种危险面前,很多领主宁可捐钱来收买神甫欢心,或者干脆娶了富婆来息事宁人。
腓特烈怎么都不像那种舍得捐钱的人,艾莲娜坚信这一点。她亲眼见过腓特烈把条顿大团长800金的报价砍到了89金。腓特烈对“省钱”的执念,很可能已经超越世俗的信仰了。
“我能撤换了圣斯蒂芬大教堂的正堂神甫吗?”艾莲娜试图挣扎,她在大宰相离去前问了一句:“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弗兰克?我想撤掉他很久啦,不为了别的,他贪污的钱足够建一所礼拜堂了。”
“神职人员贪财是好事,陛下,”克莱门森有些错愕,恭敬地拒绝了:“您总不能期待他们对权力感兴趣吧?况且精灵大祭司在前天驾临圣斯蒂芬大教堂,只露了一面,就引来上万虔心徒膜拜,教会的风头正旺盛着呢。您还是随弗兰克去好了,那个老胖子还过两年就会退休,到时候您就不必忍受他了。”
过两年!我还要忍受腓特烈和丽塔恩爱两年吗?会不会撑不到两年就病死了啊?艾莲娜咬着嘴唇想,努力矜持镇定,温柔地问:“难道我身为皇帝,连罢免一名教堂神父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您当然有这个权力,”克莱门森难堪地擦着脑门上的油汗,“可是您完全没有必要触怒教廷,真的。咱们和精灵的关系已经够恶劣了……梵天教在神罗帝国的普世传播,是精灵祭司们对神罗帝国的唯一好感了。您可以嘲笑神父的秃顶,但是最好不要插手教廷事务。拜托了,陛下。”
“……”艾莲娜面露不悦。
“况且那些虔心徒也不会开心的。如果两万多市民同时不开心,您也甭想开心——恕臣冒犯,可是如果教廷真的宣布某个人是邪恶不洁的,恐怕整个社会将立马对那个人关上大门,形成精神上的流放,哪怕那个人是宫廷梵克……”克莱门森稍微夸大其词,努力打消女皇帝任性的想法:“您如果想削弱教廷的影响力,那可是一件细水长流的工作,陛下。首先您得令大家淡忘大祭司,同时更喜欢世俗皇帝一些。舆论,陛下,舆论永远是一切的前提。粮草未至,舆论先行。”
“知道了。”艾莲娜疲惫地支着额头,垂目翻阅议案。克莱门森赶紧走了,边走边擦汗。他心力交瘁,因为女皇长大以后,越来越难忽悠了。
皇后用午餐时,隔着餐桌瞧见艾莲娜饮食无味,以为她感染了风寒,命令家庭医生给陛下开药。艾莲娜索性告病回房间装睡,把需要出席的场合都推了,安心踏实地锁上门来装死。
忽然丽塔来敲门,用一如既往的嗫嚅音调,在门外怯怯地通报:“女皇陛下,是时候批阅贵族议院的提案了。”
“搁着吧。请您告诉贵族院,我明天批复。”艾莲娜有气无力地说。她听到丽塔的声音就五内如焚。妒火快把她身体的水分蒸干了。
“陛下……腓特烈殿下也在等候您的召见。老皇帝把他晾了快十分钟了……”丽塔欲哭无泪,央求地坚持:“我可以进来服侍您梳妆吗?”
听见腓特烈在等,艾莲娜却没有半点力气坐起来,正失魂落魄地抱着枕头走神,门却“咔哒”一响,司宫女官竟然冒昧地开门进来了。
艾莲娜瞥见丽塔抽抽搭搭地走进来,还在低头拭泪,忍不住疑惑问:“您怎么哭成这样子?”
“可以告诉您吗?陛下会帮我吗?”司宫女官等的就是这一句,反手关上门,软绵绵伏在艾莲娜床前,捧脸抽泣。
“说吧。”艾莲娜抱着枕头坐起来,歪在床上凝视首席女官。司宫女官协助理政,是六司之首,艾莲娜一般会答应她的正当要求,丽塔完全不必拿哭哭啼啼来敲门。
“入宫的教士在离开前,向我转达了神甫的回复:腓特烈殿下竟然拒绝了神甫的要求。多么伤人啊!虽然我也只是继承了姑母的财产而已,但是他有什么资格嫌弃我呢?一名宫廷梵克主动求婚,还有神甫出面,难道还不体面吗!一个外省伯爵,也不算太高贵啊,他穿的袍子还是去年的旧款呢!”丽塔伤心欲绝,哭哭啼啼罗嗦个没完,然后抬着泪眼,可怜兮兮地哀求皇帝:“我实在无法直视他的脸了!您能够稍微令他悬崖勒马吗?也许他只是太年轻,一时糊涂呢?如果是陛下劝说的话,一定能让腓特烈殿下回心转意吧,求求您了。”
艾莲娜抱着枕头呆在那里,只觉得丽塔的眼泪像起死回生的圣药,救济了她快风干的灵魂。“腓特烈拒绝了圣斯蒂芬大教堂的神甫?”这样幸福的画面简直令她难以想象,但是却亲耳听见,像是确凿发生了。
她不敢动弹,眼里有欢喜的泪水滚动,她害怕眼泪淌出去,更害怕自己捧唇露出笑脸,所以格外用力地咬紧了嘴唇,显得一脸同情。刚刚还偷偷燃烧的妒火砰然熄灭,雀跃的幸福突然叫她充满力气,恨不得拎着裙子冲出去看他。
“啊,好的。”艾莲娜不敢在丽塔哭的时候露出笑脸,咬着嘴唇点头:“我,我去劝劝腓特烈伯爵好了。”
“谢谢你,梵神祝福您,陛下,”丽塔没料到陛下答应的这样快,千恩万谢地亲吻她的手,“我帮您梳梳,您的头发都乱成一团了。”
“我心里高兴得要命,脸上却挂着同情,梵神怎么会祝福我啊,我的灵魂已经虚伪地堕落了啊。”艾莲娜局促地想,勉强笑着斥退女官:“你先去收拾一下吧,泪痕太明显啦。”
丽塔刚离开,艾莲娜就坐在镜子前梳头发。四下安静,“腓特烈”的名字刮过心头,艾莲娜就一个人扑哧笑出声,心想腓特烈居然敢拒绝神甫的邀请,鲁莽如他也会有可爱的时候呢。艾莲娜越想越欢喜,笑像打嗝一样接踵而至,停不下来,一个人拿着梳子,对着镜子,捧唇“吃吃”傻乐,低头笑得眼睛弯弯,人生从未如此美满过。
她梳好长发,捋出发丝夹成发髻,又补了妆,最后嵌上帽子,看了两三次镜子才出来。
腓特烈已经枯燥地等了半个小时,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昨天老国王热情约他今日再来,可能只是做给斐迪南亲王看。等到他今天准时来了,老国王却在下宫里举行会议,研讨得如火如荼,根本没空来搭理这个外省的伯爵。
但是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等下去,至少要浪费一个小时才能正当地拂袖而去。就在他百无聊赖地摆弄茶杯时,香风拂来,两个侍女飞快地拉出他对面的椅子,艾莲娜轻快地在他面前坐下,欢喜地道歉:“父亲忙起来总是身不由己。抱歉啦,腓特烈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