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给女仆开了药,叮嘱了康复事项和护理细节,就带了酒杯样品回去化验了。腓特烈心神恍惚地回书房工作,奥菲莉娅不知道小千何时才能苏醒,三番五次往女仆房间跑。
可是直到晚饭后,小千都昏迷不醒。一家人焦急起来时,医师登门造访,郑重地递交了化验报告。
“确定是氰化盐溶液,剧毒,剂量足够杀死成年男性。如果患者昏迷超过两天,就暗示着承受了剧烈脑损伤,那苏醒的机会就渺茫了。”医师说。
腓特烈锁眉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背后一定有人策划,而且手段滴水不漏。因为我聘用茱丽娅的时候,是确定她身世清白以后才签约的。”
米兰达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洗碟子。她猜到很多事情。
奥菲莉娅跺脚嚷道:“茱丽娅夺走了那杯酒,我才幸免于难。我不管,等她醒来,我要问清楚!我宁可相信她救了我,也不要相信她谋杀我!”
医师凝噎一阵,才艰难开口:“我刚才说,如果患者昏迷超过两天,就暗示着承受了剧烈脑损伤……而且根据她的昏迷时间推算,就算她现在苏醒,也可能会痴呆,或者失忆。”
“痴呆?”腓特烈拍案而起。
“或者失忆。”医师用力强调,“人脑是精密结构,在毒素中脆弱无比。神经元受损可能导致失忆。”
“能恢复记忆吗?”腓特烈站起来,逼近问。女仆背后有巨大秘密,他不允许这个病人失忆。
“如果施加温馨的康复护理,保持病人心情舒畅,会加快自我修复,假如运气好,患者受损的神经元能建立代偿性侧支循环,也许能恢复记忆。”医师倾尽所学,和盘托出,不断拿手绢吸脑门上的汗:“我会替您设计康复疗程,涵盖菜谱食疗、思维锻炼、营养摄入和药物干预,保证倾尽所能,面面俱到。但是,患者能否恢复记忆,我无法保证。”
“如果茱丽娅失忆了,就按照康复疗程说的办。”腓特烈拍板。他诚恳地感谢医生:“酬金必不薄待。谢谢你了。”
“应该的。”医生退下了。
米兰达收拾干净厨房,擦着手路过奥菲莉娅,去阳台上收晾晒的床单,然后目不斜视地说:“茱丽娅探亲回来以后,浑身上下都不对劲。以前是真蠢,现在是藏拙。”
腓特烈伏在栏杆上,眺望湛蓝夜幕下的皇都:“菲莉雅坚信是轮值人员的问题;奥菲莉娅把病人当救命恩人。我也不懂,如果是女仆投毒,她为什么要自己服毒。”
“我对这个家了如指掌,巨细无遗,甚至清楚厨房的老鼠什么时候要二胎。”米兰达冷哼一声,斩钉截铁地警告:“我确定只有茱丽娅有机会投毒。就算受害者是她自己,凶手也毫无疑问就是她。只要你的大脑是球形的,你就应当知道茱丽娅是你的敌人。当然,如果你的大脑是长条形,那么我无话可说。”
毫不客气的胖女仆狠狠警告了主人,然后趾高气扬地抱着床单离开了。
腓特烈想起了小千苍白美丽的脸蛋,顿时理解了米兰达的忧虑。
他吹了会儿风,等菲莉雅回来,就去门口接她。
“查出结果吗?”他亲手褪下菲莉雅的貂绒外套,轻轻抖掉积雪,然后信手摘去菲莉雅的斜帽,一边收着她的衣服,一边理顺她的发丝。
“轮值人员没问题。我也盘问了茱丽娅的家人,毫无异常。但是她的邻居目击她联络陌生人,联络得频繁,而且融洽。”菲莉雅严肃地瞧着腓特烈,忧心忡忡地说自己的推测:“她很可能被银行的人收买了。她是个刺客,像一把刺刀插入你的心脏。”
“我给的佣金很足,她不会因为经济问题而刺杀我。”腓特烈摇头,扶菲莉雅去餐厅坐下,劝她保持克制:“而且茱丽娅投毒以后,却自己喝了毒酒,导致昏迷不醒,还有失忆的风险。你见过刺客自尽的吗?”
菲莉雅睁大眼睛,立着细眉,一时语塞。
“我知道想杀我的人很多。茱丽娅也是其中一员。但是她既然病了,那就不足为惧,我想听听她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腓特烈说:“冲动是魔鬼。我们稍微克制下,调查清楚了,再处理她也来得及。”
菲莉雅低头思索了一下。她刚刚假设茱丽娅会暴起伤人,就想象到米兰达咆哮着扑倒茱丽娅的画面。
米兰达的赘肉可以用层峦叠嶂来形容,体重是男人的两倍,茱丽娅好像没有丝毫胜算的样子。
“好的,等她醒来,听听她自己怎么说。”菲莉雅排除了风险以后,通情达理地同意了。
小千昏迷了足足五天,饮食全靠主人喂,卫生全靠米兰达。按照医生的话说,这女人估计被毒药弄坏了重要的那部分脑子,基本上没有任何苏醒的可能。并且医生表示,他这辈子没见过挑战氰酒的人,他佩服小千的勇气,也怜悯小千的智商。
“连氰酒都敢喝,可见她的大脑本来就挺简陋;再被缺氧损伤一折腾,八成醒不过来了。”医生第35次诊断了小千的脉搏以后,绝望地颁布了死亡通知书。
奥菲莉娅不死心,财大气粗地嚷:“我不管,只要我还支付报酬,你就不许消极怠工。”
于是全家上下万众一心,拼命抢救女仆。
而腓特烈越发忙碌,渐渐很少在家。他根据小千提供的灵感,起草了《就业券发行办法》。
按照《办法》的思路,首先由工业部牵头,开始给大型工厂评级。并且宣布,如果腓特烈在全民公投中胜出,就会给具备资格的企业颁发“就业券”,让工人领取就业券作为工资。并且《办法》以新政府的信用来担保就业券的流通,还会颁布法令来承认“就业券”的购买力。
因为马克在不断贬值,所以凭仗黄金的外国人生活得像国王,凭仗劳动的工人生活得像骡子。于是工潮不断,十厂九空。
腓特烈的新政一出台,等于把购买力强行还给了工人阶级,立马点燃了工人的劳动信心,罢工的人们纷纷返厂就业,机器空置率开始缓缓下降,就业率稳步爬升。
于此同时,为了捍卫切实利益,所有的公会在鲁恩的倡导下,开始达成全面共识,决定在全民公投中狂热支持腓特烈当选,保证新政能够落实。
与此同时,奥菲莉娅开始在各大工厂广洒传单,力挺新政,承认就业券的购买力,承诺给就业券贴现。
金融危机席卷德国时,门德尔松银行雪中送炭,在受害阶层里建立良好信誉。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大批工人纷纷涌向门德尔松银行开户,愿意把劳作的储蓄交给门德尔松银行打理。
一时间,门德尔松银行门庭若市,业务量高歌猛进,营业额持续井喷,业绩曲线一飞冲天,险些撞破图表边框。
因为业务量激增,门德尔松的柜员疯狂加班;奥菲莉娅都把客户经理塞进前台当柜员使了,还是招架不住热情排队的工人兄弟。
客户量像决堤洪水一样冲进门德尔松银行,让门可罗雀的哈布斯堡中央银行相形见绌,央行地位摇摇欲坠。
布雷施劳德慌了,他感觉小命不保。按照腓特烈直冲云霄的声望,一旦此人当选,估计他活剥了布雷施劳德都没人反对。
在公选大潮紧锣密鼓地推进时,在风云形势一日千里地变幻时,在老银行家五内如焚地盼望时,小千没心没肺地昏迷了五天。
布雷施劳德坚强地紧握希望。他反复在腓特烈公馆附近留下暗号,催促小千出来商谈机密,恳求小千毒死腓特烈。
可想而知,他的努力毫无收获。他仰仗的那个人,正在病榻上睡得无比香甜,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对疲倦的人来说,只有不能动弹,才会真正自由。小千自由了整整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