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莲娜在维多莉娅大神官主持的退位仪式上摘下皇冠以后,大家就开始讨论怎样攻打皇宫,于是艾莲娜无宫可回,只能将皇后和随行女官安置在大教堂里,她自己也留在圣光礼拜厅里休息,露神官亲自为她泡茶。
“我印象里的人类,骨子里都有争权夺利的本能,像蚂蚁眷恋白糖一样痴迷权力。”露神官给艾莲娜烘焙花茶时,眉飞色舞地喋喋不休:“艾莲娜,你从小在精灵国长大,虽然会像人类一样生老病死,但是在精神领域,你却矜持得像个精灵。居然有主动放弃皇冠的君主,你真是旷古绝今的第一人呢。”
露神官言笑晏晏,按捺不住对艾莲娜的好感。虽然口口声声把人类和精灵划分界限,却把艾莲娜当自己人来看待。
因为艾莲娜符合精灵的价值观,她才能执掌精灵重工,引进精灵技术,垄断这一项举足轻重的先进产业。
艾莲娜捧起茶杯要喝,远方炮声响起,宛如炸雷滚滚,震得窗户玻璃簌簌乱颤。
艾莲娜捧着的茶水一颤,她等待炮声停息,才低头啜吸。
“开始炮击皇宫了。”露捂住尖耳朵,在窗边踮脚张望。
娇病的末代皇帝自嘲摇头,苦笑着垂下眼睑,长睫毛像蝶翅似的扑簌颤动,泄漏了她此刻动荡的心情:“那曾是我的家,也是皇城里最昂贵神圣、庄严尊贵的地方。曾经万众钦羡的华宅,转眼变成饥困交迫的的火海;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帝,竟然纵兵捣毁宫殿。父亲若知道,只怕我按不住他的棺材板。”
露回头哑然,心想我只会泡茶打架,对处理帝国覆灭的情感创伤没什么经验,乱答话恐怕不好。于是她局促地绞了会儿手指,忽然歪头灿烂笑道:“有人等着见你噢。你见不见他呢?”
露的金发弹性十足地荡漾在脸颊旁边,青春活泼,可爱天真。
艾莲娜放下杯子,“嗯”了一声,并紧膝盖,低头扯齐裙子。
她打量坐姿时,就听见盔甲叮当乱响,然后腓特烈抱着头盔推门进来,瞧着艾莲娜问:“你还好吗?”
露顽皮地挑事,她叉腰横着腓特烈,一叠声“诶诶”堵住他的话茬,狗血淋头地抢白他:“猫哭耗子假惺惺!你把人家拽落凡尘,又来跟人家嘘寒问暖,真厚脸皮。”
腓特烈抱着鹰喙头盔,睁大眼睛,张口结舌答不上来,百口莫辩的摇手嚷嚷:“被坏人把持了财政,神罗覆灭是迟早的事,我和她都是清楚的——怎么忽然抓住我问罪了?”他捉急地张嘴瞧着艾莲娜,求饶似的小声问她:“你不高兴吗?有话好商量,不要生闷气。”
露神官惊讶道:“你们不是分手了吗?腓特烈怎么温顺得跟训练有素的狗狗似的?”
艾莲娜站起来,圆翘的胸脯起伏不休,克制不住纷至沓来的感慨和激动,低头揉着泪水,怯生生地摇得长发甩动:“我没有生闷气,也没有不高兴。只是一想到再也不用按捺对你的感觉,我就像溺水得救一样想哭。”
露神官傻眼了,她看见腓特烈匆匆赶上来,丢了头盔去抱软弱的艾莲娜。他用那双冰冷的雪钢臂甲,小心环住女皇,头盔“咣当”一声丢在地上滚,他也不理睬。
艾莲娜投在那尊盔甲里,脸蛋贴在雪亮的护心板甲上,埋头抽噎。腓特烈蜻蜓点水地环抱她,歪头蹭她的紫色发髻,链甲护手轻轻抚摸她的长发,即使隔着25毫米厚的钢板,他也能想象她身子的柔软和温暖。
“终于可以挽着你散步了。”腓特烈轻轻在她耳边叹息:“你这半年,假装跟我不共戴天,连自个儿都骗过了,对我忽冷忽热,急得我坐不住。如果不早点结束这场戏,我害怕你会假戏真做,真的恨我入骨。”
姑娘投在他怀里抽泣,突然用力捶他,砸得盔甲“嗡嗡”回响,然后艾莲娜抬头揩脸,楚楚可怜地发脾气,睫毛沾惹的泪珠闪闪发光:“我恨你啊,恨死你啦!每一次目不斜视地路过你,都要鞭策自己忍住不瞧;每当我无情疏远你,把你拒之千里的时候,我都心痒得坐立不安,痴心妄想地期盼你猜到我的心情,然后神魂颠倒地等你夜里偷偷找我!可是爱情一点都不公平,我煎熬得度日如年,你却依旧安之若素地演出,好像没有我,你照样能活!”
艾莲娜羞怯地投怀送抱,重复着“才没有生气”,却在他怀里哭了起来;哭到一半就任性捶他的盔甲,因为喜欢得撕心裂肺,所以埋怨得恨入骨髓。腓特烈怕她捶得拳头痛,赶紧捏住她手腕,求她息怒:“我没有安之若素。当初为了掩人耳目而分开,让我也很难过,只不过我善于掩饰,并不是不爱你。”
露神官听傻了,眨着大眼睛,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第一次觉得脑子不够用。
“等……等下,”露神官伸手嚷道,刨根问底:“你们假装政见不合,原来是串通好的?这半年里,所有列强都以为你们分手之后不共戴天,不仅互相疏远,还搞各种背刺,剧情狗血得一塌糊涂,列强观看得津津有味——结果全世界都被你们两个合伙欺骗了吗?”
腓特烈招架不住艾莲娜的嗔怪,赶紧抬头回答:“去年十一月,艾莲娜很憔悴,因为她遇到了无法解决的悖论:帝国财政窘迫,必须举债维持。发展当下,就会牺牲未来;延误当下,更是灭顶之灾。所以在无法取舍时,我在郊区葡萄园给她出了个主意。”
“你怎么解决这个悖论的……”露神官问到一半,拍手喊道:“所以你们才演了一出狗血大戏?”
腓特烈答疑解惑的时候,艾莲娜也想起腓特烈的初衷是解决自己的难题,心头浮起温柔,不再任性撒娇,噘嘴低头拭泪。
腓特烈端正态度,认真回答露神官:“是的。若想复兴国家,必须抓住当下,必须争分夺秒地扩大内需,刺激经济,发展基础建设。所以不仅要借债,还要举借巨债,额度至少要一亿起步。但是贪婪的银行家会趁机放高利贷,长此以往,国家税收都会滚进私人的腰包,不能推动社会进步了。为了两全其美,我想了个办法:先以神罗帝国的名义大肆举债,疯狂吸收风投资本,来完成工业化的原始资本积累。然后突然推翻神罗帝国,换新党执政,让天文数字的债务随着破产的神罗帝国一起远去,而崭新的德意志就在废墟里浴火重生。”
“那你也不必跟艾莲娜分手啊!”露神官拿食指戳腓特烈的颧骨。她给艾莲娜鸣不平。
“你们太小看那些冷血的投机者了。他们熟练掌握了不劳而获的艺术,甚至把半个世纪里积累的金融经验,整理成了一门博大精深的学说。所以要骗到国际清算银行的风险投资贷款,难度极大,因为他们有成熟的风险评估体系,还会派出老练的风险管控专员,来防止贷款成为坏账。”腓特烈皱眉解释:“我故意踏入布雷施劳德的圈套,是为了给他那种掌控全局的幻觉;他万事如意了,就会放松风险管控环节,毕竟帝国和皇室一直是高利贷最理想的对象,原因是信誉良好,回报稳定。所以我放任他拆散我们,即使心中偷偷思念,却互相视而不见,苦苦煎熬大半年,只为了能让艾莲娜借到更多款子。”
艾莲娜听见他说“偷偷思念”,就觉得脸蛋烧了起来,明明泪痕未干,心田却酥麻地痒痒,立马变乖,走去拾他的头盔。
露神官越发觉得不可思议,跺脚追问道:“那你也太孤注一掷了吧?万一银行只借你一点点钱就悬崖勒马,那你怎么办?”
“不可能。虽然银行家个个手段丰富,虽然他们算计时冷酷得像一只精确的怀表,但是有一点是亘古不变的:他们追逐的是利润。为了利润,他们甚至会把绞死自己的绳索卖给敌人。就这么简单。”腓特烈斩钉截铁地赌咒:“布雷施劳德的野心极大,他梦想成为暗中隐藏的推手,奴役整个帝国,建立金权的统治。当他的计划高歌猛进的时候,他只会扩大利润,绝不会半途而废。结果和我预想的一致,布雷施劳德把巴黎银行、英格兰银行都圈了进来。”
他昂头微笑,耐人寻味地搓着手指:“正是他们的贪婪,给了德意志背水一战的机会。也许有一天,德国骑兵会花着从巴黎借来的钱,势如破竹地杀到巴黎去。”
露神官还有很多问题没想明白,却被腓特烈的野心给吓住,美目茫然,呆呆瞅着他喃喃:“你可真坏。”
艾莲娜双手抱着沉重的鹰喙雪钢盔,瞧着神官猛点头:“就是就是,他可坏了。我小时候瞎了眼,还以为他是我命中注定的骑士。”
腓特烈抗议:“喂,我好不容易朝着咱们的宏伟目标前进了一丢丢,你是不是忘了夸奖我?”
艾莲娜踮脚给他戴上鹰盔,小手按着冰凉的护心盔甲,抬头认真说:“你说替我招募两万骑士,擦掉碍眼的国界。虽说童言无忌,可我记在心里噢。我等着你凯旋。”
腓特烈低头瞧她的眼睛。艾莲娜凄迷朦胧的眸子脉脉如水,樱花般单薄的双唇湿润诱人,让他情不自禁地靠近。
露神官突然发现自己站在这里特别多余。她如梦初醒地捂唇“哎呀”一声,睁大眼睛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