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气再次晃动开,女鬼朝身旁的喜婆看了眼。
喜婆攥紧她的胳膊,又松开,往前轻轻地推了下。
女鬼飘到了云落落的身边。
云落落转过脸。
女鬼一对上那双黑澄澄的眼睛,便魂体一颤,转过脸去。
就听云落落说:“既已化鬼,便是阴间之灵。要寻阳间之仇,纵有千般万般的冤屈与无可奈何,那也非天道能容忍。你若坚持以牙还牙,可想过后果么?”
女鬼想起先前在乱葬岗时,云落落问她要如何复仇,她回答后,她一字未发便将她收入花中。
现下又听她如此问,以为她是想反口不认。
当即冷笑,“我便是魂飞魄散也绝不可能放过那个畜生!你要是不肯帮忙,我自去找他,与他同归于尽!”
“月丫头!不得胡言乱语!”喜婆靠近过来,又是着急又是心疼,朝云落落看,“小先生,她只是……”
听她又是这‘只是’两个字,云落落摆了下手,从包裹里翻出一只朱砂笔。
捏了捏红色的笔尖,一边说道,“我既已答应,便无反悔的道理。只不过,阴阳有道,你我既已达成契咒,便该做个签画才是。”
女鬼一愣,不知她何意。
便看云落落提起笔尖,在半空中画了几笔。
一张浅浅的金色图腾浮了起来。
云落落伸手,在那图腾上点了一下,然后看向女鬼。
女鬼皱了皱眉,问:“签了这个,你便能帮我复仇么?”
云落落点了点头。
女鬼当即伸手,在同样的地方点了一下。
金色的图腾陡然在半空晃了晃,随后,消散在空气里。
而与此同时,女鬼的周身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月丫头!”喜婆惊叫。
若是封宬在此,便能看出。
此时的女鬼,同先前在‘王宅’中见到的女鬼已有了十分不同。
没了先前血肉模糊的脸,也不再是那副普通懦弱的妇人模样。
整个魂体的阴森鬼桀之气消散,她好像又变成了未嫁人之前的那个漂亮内敛的大姑娘。
喜婆一下呆了,“月丫头……”
而女鬼自己也不敢相信地低头看。
不想却听云落落说:“此契咒能隐你一时煞气,助你复仇。”
女鬼一喜,不待说话,抬头,却见云落落竖起剑指。
原本空空的中指第一指节处,围绕着一圈黑色的符文,映在白皙的皮肤上,尤其扎眼。
“然。”
云落落看着她,将中指屈起,拢在食指之上,语气依旧平缓温和,“若你复仇之余,再肆意滥杀他人,我便当即令你……”
屈起盖住的中指往下一拉。
伴随她最后几个字,“……魂飞魄散。”
“啊!!!”
女鬼陡然尖叫,却并非愤恨怨毒,而是痛苦至极!
魂体骤然呈消散之态!
喜婆吓得浑身一颤,忙扑过去想将她抱住,“月丫头!月丫头!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小先生!小先生!您放过她吧!”
云落落松开手指。
女鬼将要消散的魂体堪堪又聚拢回去,她窝在喜婆的怀里,狠狠地瞪向云落落。
“你诓我!那根本不是什么契约!”
云落落扫了眼中指上的符咒,并未多说什么,只一挥手。
窗户上的符纸便飘落下来。
“自去吧。天明前回来。”
她好像困极了,又一次地揉了揉眼眶。
女鬼飘了起来,还是不肯相信地看向云落落,“你当真让我去?”
这是今天第二次被问‘当真’了。
云落落忽然想起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漂亮的仙人儿,点了点头,“观主说过了,道鬼虽两立,却都易生妄念。妄念难除,既有机缘去解,便去吧。”
女鬼愣了愣,看着桌上昏昏欲睡的小丫头,身影晃了晃,忽地冲出了窗外。
“月丫头!”
喜婆追了过去,迟疑了下,回头看了眼云落落,然后一转身,也跟着飞了出去。
圆桌上。
豆火摇摇晃晃。
云落落单手撑着下巴,另一手伸出,垂眸,再次看向指节上的符文。
低声念。
“众生念念在虚妄之相上分别执著,故名曰妄念。”
“观主,大师兄要是知道我帮一个满身血煞的女鬼复仇,会不会生气?”
光线明明暗暗。
她以拇指摩挲了一下那咒文,声音轻的仿佛梦呓。
“应该是会生气的吧?”
“叩叩。”
房门忽然被敲响。
她呆了呆,好一会儿才提起混沌的意识,转脸朝门口看去。
然后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含笑浅唤,“女郎。”
她又呆了下。
片刻后,才起身,走过去,打开门。
抬头便再次一呆。
面前的仙人儿显然已经洗漱过了,身上散逸着好闻的皂角的香味。
原本有些散乱的头发洗干净了,带着微微潮意地披散在身后。
身上还穿着她买的那件玄色的长衫。
通身干净又爽朗,明明夜色里是一身这样的衣裳。
可却让云落落莫名觉得好像闻到了大师兄在灵虚观的院子里晾晒衣服时,阳光落在滴水的衣裳上的味道。
她抬眼朝他看着。
封宬一手端着个食盘,看她这副傻样子,忍不住又笑了。
点了点她身后,“可否入内?”
云落落这会儿困意已散去不少了,往旁边让了一步,封宬便抬脚走了进来。
进门便看到桌上散开的包裹,朱砂笔,以及之前她一直悬挂在腰间现在被摆放桌上已经打开的黑色布兜,布兜旁,还放着一朵桃花。
桃花?
他扫了眼打开的窗户,早春夜里的风寒凉,就这么直喇喇地吹进来。
几乎都要把那盏微弱的灯火吹灭。
偏那桃花分明是从枝头摘下来的,却分毫不见萎靡枯败。
他弯了弯唇,收回视线,将托盘放在桌上,回头笑道,“今日一整天也没吃过什么,我方才让店家备了些吃食,想着一人也吃不完,便寻思过来同女郎一起。不知可是打扰女郎休息了?”
听他一口一个‘女郎’,云落落抿了抿唇,“不要叫女郎。”
封宬眉梢一挑,从善如流地改口,“那落落现在饿么?听说这家店里的汤圆儿做的不错,虽不是上元节,可用作宵夜似乎也不错。吃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