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离耳铛一晃。
赵一赵三暗七等齐齐攥紧拳头!
封宬抚摸云落落后背的手骤然僵住!
可云落落却缓缓地推开他,站了起来,盯着朱亭镇,缓缓说道,“不对。不是这样的。”
她的泪水一颗一颗地从她平静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观主回来了。他还对我说,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还说,他要成仙去了。还说,没见到大师兄,有点可惜。还说,还说……”
“落落!”封宬站起,一把将她抱住,眼底通红,声音更咽,“落落,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朱亭镇终是明白了,这位看似平和从容处事不惊的小女孩,心里到底隐忍了怎样的沉重与苦楚。
他张了张口,终于说道,“他们先给他下了毒,然后召唤空心。空心以分魂,对已无力反抗之力的道人下了杀咒。如此一来,中咒之人尚能存活一日,一日后……必死无疑。”
他不能再去看云落落的眼睛,想到当时自己听到那先民的话时,还嘲笑他们的卑劣之状,便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他短暂地默了一息后,轻声道,“如此一来,可令人死后……魂飞魄散,神不知鬼不觉。”
云落落张开的口顿住。
她茫然地抬头,似乎在看着封宬,又仿佛看向别的什么地方。
喃喃轻声道,“可是……观主不是因为我么?他们都说,观主是被我克死的啊!所以观主西去后,连魂魄都不曾留下看我一眼……”
封宬心痛几如刀绞。
他终于知道,为何落落口中无数次提及观主,却从不曾言语过观主离去一事半分!
原来,她以为,观主离世,是因她所克?!
他捧住云落落的脸,不断摇头,“不是的,落落,不是这样的,不是因为你……”
“三郎!”
听到封宬的声音,她散开的瞳眸似乎回神了几分,抓住封宬的衣裳,声音忽而高了几分,问:“不是的么?可是观主……叫我不要难过啊!”
后头,赵一赵三登时泪水漫出!
暗七黑影白影,齐齐扭头!
角落里的少年们,捂住眼睛!
封宬连声音都在发抖,他轻轻地哄着她,说:“不是的,落落,观主并非因你而去。他记挂你,担心你,不舍你,所以才叫你别难过。落落,看着我,看着三郎,好不好?”
云落落的眼睛,终于渐渐地对上封宬的眼睛。
泪水簌簌地从她的眼睛里滚出,她却一点情绪也无。
仿佛只是一个在流泪水的人偶。
呆滞地看着封宬,又一次问:“是这样的么?观主,没有怪我么?”
封宬落下泪来,摇头,声音沙哑,“没有的,落落,没有。观主那样好,那样疼你,怎么舍得怪你?”
空茫的云落落忽然一颤。
她的眼底,一层悲伤忽然浮现上来。
然后,那悲意,似潮汐,层层叠叠,密密漫延!
她平静的面容里,出现了一丝裂缝。
巨大的悲痛,瞬间从那缝隙里蹿涌而出!
她一把抓住封宬的衣襟,紧紧地抓着,近乎颤抖地抓着。
泣不成声地说:“是,观主那么好,那么好……”
封宬点头。
云落落的脸上,明显的痛苦显出。
“观主杀过那么多妖魔鬼怪。救过那么多的人。”
“他喜欢喝酒,喜欢抢大师兄的玩具,也喜欢读话本子。”
“他给我带糖人,给我补衣服,给我梳头发。教我练剑,教我画符,打走欺负我的坏蛋,保护我。”
“他最后跟我说,以后,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她忽然仰头,张口,发出一声怆然的凄喊。
“啊——”
悲伤,彻底淹没了她。
封宬泪如雨下。
他抱紧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儿。
“啊啊啊——”
哭声撕心裂肺。
她的脸颊,因为巨大的窒息,渐渐发紫!
封宬当即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她的后背,她的脖颈。
哑着嗓子轻声道,“落落,看着我。吸气,落落,乖,听话,吸气……”
哭到失声的云落落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刻,一头栽进封宬的心口里。
不等封宬去扶,又抬起头,疯了一般地大喊。
“我要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她攥着封宬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如火如荼的烟霞在她眼角骤然肆虐!
她的眉心,一抹如云的金红之印,蘼蘼而燃!
封宬看到她瞪大的眼睛里,倏然浮现了一张脸!
——那个言笑晏晏靡丽惊人的落落!
她朝他勾着唇。
澄黑的瞳孔中,皎白如月的面容,渐渐扭曲。
有罗角獠牙,隐现端倪。
封宬眼眶一颤!当机立断!一伸手,按在了云落落额头的那抹金红之上!
“!”
瞳孔之中,那扭曲的面容倏然消失!
额头金红与眼角烟霞,同时化作烟雾散去。
云落落眼睛一闭,软倒在了封宬的怀里!
封宬将她抱住。
满怀的寒意。
他心下发紧,想要将她大横抱起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臂颤抖到几乎不能控制。
那张脸,那张脸……
落落到底是……
他将头埋在云落落冰凉的脖颈里,片刻后,回头,对赵一道,“提前行动!”
赵一神色一凛,点头。
封宬又摸了摸怀里云落落凉冰冰的脸,将她抱起,进了主屋。
“嘎吱。”
门扉合上。
满院里,寂静无声。
香樟树冠,枝叶静缓。水波无动。花叶垂落。
小纸人们坐在树下,默默地看着中间那一张花着牡丹花裙的纸人。
春离看着主屋上透散出来的灯光,无声无息。
朱亭镇站了起来,对赵一道,“我给梁芳去个信,这几日我怕是不能上朝了。要是有什么不对,让他给你们顶着。”
赵一有些意外地看向朱亭镇。
——这位大人可是向来独善其身。
朱亭镇扶住春离伸过来的胳膊,又点了点主屋那边,“遇事不要莽,滑头一点儿。梁芳,魏国公,甚至宣凌周威,还有我,哪个都能给你们做顶头包。你们现在要先护着自个儿,别拖累三殿下。”
顿了下,又道,“那妖僧对小仙姑动了心思,只怕不会善了。三殿下和御察院如今是她的屏障,千万别被那妖僧后头的有心人给抓住了把柄。”
“小仙姑再厉害,总归是独身一人。对付妖魔鬼怪或可无敌,可对付人心……”他顿了顿,“想想那位道人。”
赵一脸色微变。
后头方远郑玲芳沉下了脸。
“是,多谢朱大人提点。”几人一起抱手俯身。
朱亭镇摆摆手,终是没了力气再说话。
靠在春离身上,离开了朱门小宅。
空寂的长街上,远处平康坊不为世事困扰独有乐歌的欢闹,彻夜起。
朱亭镇回头看了眼。
那隐于热闹的小院门口,两盏寻常的风灯微微摇晃。
他轻叹了口气,道,“春离。”
“是,大人。”
“要是想帮,就帮一帮吧!”
春离低着头,耳铛轻摆,眸若春雾。
朱亭镇看着前头幽暗暗的路,轻叹,“世事无常,因缘际会。并非每个人,都是十三。”
片刻后,他轻声道,“我知道的。她,不是十三。”
朱亭镇笑了一声,点头,“嗯。”
他没再说话。
春离也未再开口。
长街漫漫。
夜月隐入云层,暗翳渐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