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明春门过道正坊往东市去的一处水渠底下,挖到了一颗头骨。
原来,京兆府在近日追查‘文氏连环杀人案’时,曾查到一枚禁步,乃是当时的受害者所留,而那禁步,竟好巧不巧地是落在了宣平侯府的小郎君手里头。
今日一早,京兆府的随军就亲自前往宣平侯府,请侯府那位赫赫有名的色中风流小郎君配合查案。
不想侯府世子得知,当庭要打死这不像话的小郎君。
小郎君惊惧之下,忙交待,那禁步是他在东市的一处水渠捡到的。
京兆府随军当即陪同宣平侯世子与小郎君前往捡到禁步的水渠附近,果然,在这水渠底下,挖到了一颗瘆人可怕的头骨!
那头骨上的血肉早已腐蚀被水渠底下的污水冲掉,只留森森骷髅,上面还有老鼠啃噬过的齿痕。
此时,春来居的老鸨花妈妈,跪在水渠边,对着骷髅头颅哭得惊天动地。
“我可怜的九妹啊!你死得好冤哪!文家那天杀的畜生!就不怕遭雷劈啊!九妹啊!九妹啊!你让姐姐我还怎么活哪!还有我家可怜的小芍啊!老天爷!老天爷!你睁眼看看,这可怜的人啊!!”
旁边不少围观的百姓都跟着红了眼。
有人低声劝慰,“花妈妈,节哀啊!好歹如今这孩子也是重见天日了,官府定能还她一个公道。”
有人叹息摇头,“简直作孽啊!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要把人家好好的姑娘残害成这般!”
有人悄悄议论,“怎么就只见头骨?这尸身不全,又如何断定死的就是文家二爷杀的人?”
有人义愤填膺,“尸骨都挖出来了!文家为何还没被定罪!官府不是想包庇吧!不行!天子脚下,绝不能容许这种官官相护的弊行!”
还有人小声嘀咕:“我看这说不准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呢!烟花女子,本就招摇。说不定是招惹了文家二爷。不然,人家堂堂世家子,为何旁人不杀,就杀她……”
话没说完,被旁边站着的小玲珑劈头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那人被打得懵了,捂着脸,随即大怒瞪眼,“你做甚打人!我要报官!你个……”
小玲珑袖子一甩,冷笑看他,“报官?有本事你去报啊!我们到周大人跟前去说说,为何我不打旁人,就打你啊!肯定是你不对!”
“你胡说!”
那人跳起脚来要去揪小玲珑,“我好端端站在这里,是你先动手的!你反倒赖我……啊!”
没说完,被小玲珑身后站着的赵五一脚踢飞!
赵五慢悠悠地放下脚,笑眯眯看那人,“你好端端站在这里都被踢了。那你说人家姑娘得犯了多大的错,才能被人残害到这种地步呢?”
“!”
那人痛得坐在地上,捂着肚子还伸手指赵五和小玲珑,“你们……”
“啪!”
旁边,四喜一颗又一颗石子砸过去,尖着嗓子怒骂,“叫你嘴贱!白长着两排牙!上下两张嘴颠倒着用!砸死你!喷粪的狗东西!”
旁边几个早就不爽的路人见状,也抓了烂菜叶子水渠里的烂泥往他身上砸。
那人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浑身全是糟污,一句话不敢吭,赶紧爬起来灰溜溜地走了。
小玲珑不解气地还朝那人的背影啐了一口,转身,见赵五朝他看。
顿了顿,抱手行礼,“多谢五头领。”
赵五摆摆手,“小事儿。”
又转到宣凌那边,问:“世子,就只发现头骨么?尸身其他若寻不见,只怕不能为证。”
说着,视线落在宣凌肩膀上趴着的小纸人上。
小纸人九妹正看着那边哭嚎的花妈妈,不知在想什么,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
赵五又转脸,看春来居的龟奴长盛蹲在花妈妈旁边,也不顾尸骨上的污泥,拿着自己的袖子在一遍遍地擦拭着。
他们的身后,是一身裹柳色道服,头顶道士髻,身姿轻盈的云落落。
她正垂眼看着水渠里浑浊中散发着微微臭意的水。
分明周遭红尘纷乱糟污,可是她的周身却清绝出尘。
便是在这盛日里,也叫人见之心清气爽。
周威一边擦汗,一边道,“云先生,这儿应当就是宣彤当初撞魂的地儿了。花妈妈他们当年埋下头骨的地方离这也稍微有点儿距离,若是推断不错,应该是前年京都修改河道,水流将埋骨的地方冲开,才将头骨冲到了此处。只是当时埋的也就只有头骨,至于尸身其他,并未发现。”
他又朝左右看了看,见人群聚得越来越多,声音急躁了几分,“我们在文德林的书房里找到了十多把卷刃的旧斧头。上头还有已经锈了的血迹。”
他皱了皱眉,胖胖的眉宇间似乎有些怒意,擦了下汗,又道,“文德林虽承认他杀了人,却不承认杀了杨柳苑的这位九妹姑娘。而春来居的小芍姑娘却是被锯子类的凶器给残害了性命,现在没法定论就一定是文德林做的。现在唯一能定他罪的,就是四年前的受害者的尸体。斧头断尸,骨头上必定会留下痕迹。可如今能寻到尸骨的,却只有当初被花妈妈他们偷偷埋下的这颗头颅。但只有头颅,就没法比对伤痕来确定那斧头就是杀害九妹姑娘的凶器。”
他又压了压嗓子,“我估计,其他尸首多半被他用手段处理了,所以他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承认。只要没找到尸首,他就算承认人是他杀的,真到了定罪的时候,就能随时翻供,说不准还能反咬一口说是我们逼迫他的。”
“所以……”
周威说起案情来时,脸上的严肃与认真,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威严,“现在九妹姑娘的尸身,是能定案的唯一线索。”
“从那十多把斧头上看,文德林手里头,至少有数十条性命。”他再次看向云落落,“云先生,请您想想办法。”
云落落的视线顺着那黑黢黢的水流一直往上。
夏日的烈阳在水面上泛出一层粼粼的光。
花妈妈的哭声撕心裂肺。
长盛的衣裳上全是泥水,却紧紧抱着头颅丝毫不惧。
周围纷纷杂杂的声音闯入耳内。
她忽然闭上眼,听这万尘的响动。
心口处,涟漪点点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