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郎和穆雪都在朝着鬼砺山而去,一个是为了送信,另一个是为了卖柑橘,我们分开描述。
先来看穆雪,她心急如焚,脚步匆匆,手中土鸡不知丢在何处,早已不见踪迹,背上包裹也已散开,里面有血迹一路滴落,散在沙石地面上,如点点红梅。
没过一刻钟,穆雪就会停下,在路旁寻一棵大树,爬上枝头,将一枚雀舌花铜钱挂在上面,她挂的很隐蔽,用树叶遮住,系线也是同树干相似的颜色,从树下走过的路人,基本不太会注意到。
穆雪虽然轻功不好,但爬树上房这类江湖人的小伎俩,她还是熟稔的,行动其间偶有个别路过之人指点嘲笑,穆雪也不计较,在外漂泊的女子,脸皮若是不厚实,那就该徒增烦扰了。
大约走过两三里地之后,穆雪就快要看到远方连绵的山峰了,她停下脚步,抹去汗水,回头确认来路,微微皱起眉宇。
从刚才的农户家到这里,一路上全是沙石路面,没有庄稼地,足以证明小院是临时搭建伪装的,但伪装给她看,未免浪费了,阁主一定还另有打算。
这里面也肯定牵涉到白一,据以往经验,每次馹茔装成浮夸子弟,在她身边胡乱转悠,月影阁就会有大动作。
围绕着她的?不可能,以她为引饵,也不可能,穆雪觉着自己对影阁作用不大,一可有可无的工具而已,一件工具,时常被主人想到,便是不正常。
所以,穆雪认为自己可能牵涉到某个人,也许是母亲,但前提是母亲还活着,并且掌握了月影阁的秘密,也许是白一,阁主似乎少不了白一,虽然大多数时候,他都在惩戒受罚,可不得不说,馹茔每次来,他们提到最多的就是白一。
这里有牵涉出另一个问题,阁主为何要让白一在她的面前存在感如此之强?为何要让馹茔这种上级暗卫总是与她这个‘外人’接头?
‘外人呐……’想到这里,穆雪叹息一声,收回视线,她到现在都还不怎么相信,阁主居然会亲自来见她,太不可思议了。
‘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呢?不管怎样,我一定会找到母亲,弄清楚真相的。’
思考着,穆雪开始寻找最后一枚铜钱的悬挂之地,附近没有树木,她得再往前走一段。摸了摸袖子,穆雪继续上路。
阁主所说的货郎,也许是某个影奴假扮的,可山中交易,究竟是何意?柑橘与异装女子,又有何用?穆雪百思不得其解,这令她奔跑的脚步也慢了下来,完全没发现身后远处,一辆马车正在飞速驰来。
等到她听见马蹄声,再次回头,马车已来到近前,马蹄踏地,扬起尘土,穆雪吓得往后倒退好几步,才站稳身体。
她凝神看去,有个老头正在从车上下来,而马车车夫则低头靠坐于车前,好似睡着一般。
老头走到穆雪面前,看了看表情傻乎乎的小姑娘,没开口,先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递给穆雪,穆雪看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所以并未接手,接续瞪着他。
“姑娘,你是去鬼砺山吗?能否给我一枚铜钱?我用这把匕首来换。”老人客气的说,此时穆雪才注意到,他给的匕首手柄上,也刻印着雀舌花。
“老人家,你身份高贵,为何向一个平民讨要铜钱?”
“我不是向平民,而是向太守府婢女在讨要铜钱,铜钱必须刻有染墨的雀舌花纹饰,快点吧,我好回去向主人交代。”
“主人?”
“是,主人,喜爱墨色的主人。”
“唉!”
“姑娘为何叹气?”
“没什么,只是觉得麻烦而已。”穆雪说得无奈,眼中防备却已然凝聚了起来。
她收好匕首,又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从袖管中掏出铜钱,弯腰放置于两人中间的地面上,伸手指了指,意思是让老人自己捡起来。
老人也不计较,捡起来后拍了怕灰尘,问穆雪:“姑娘你怕了?”
“……”
“算了,交易已完成,姑娘自己回府吧。”
说完,老人快步回到马车里,等到他端坐在车上,车夫好像方才睡醒,甩了一下鞭子,调转马头离开了。
看着车驾远去,穆雪嘀咕了一句:“一文钱两个,嗯,对啊,一文钱两个,现在,该去找三文钱六个了。”
距离鬼砺山还有一半路程,穆雪收敛戒备,打起精神继续赶路,看她的样子,完全不担心还会有人跟着她。
申时初刻,鬼砺山山腰间窜过一个较小的身影,看不清面目,只觉得行动速度很快,绝非等闲之辈。
黑影不想是在山间寻找卖柑橘的货郎,倒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人遗落的东西,不时停在大树背后,或者密草丛中俯身搜寻。
到了申时五刻,山腰间突然想起巨石摩擦声,持续了很久,而后,下山小道上传来脚步声,一个素色包裹被高高抛起,落入悬崖之间,瞬间没了踪影。
——
另一边,出发去送信的货郎一直没有回转,城门口却发现一名守卫受了重伤,倒在角落里,正是前面托付货郎送信的那个。
没人知道他与货郎的交易,也没人注意到摆在城门口的货物,直到城门关闭许久后,暮色渐浓,才有人偷偷来到货物旁边,将之挑走。这个挑走的人还是看不清面目,但看身形,他绝不可能是老人,要比白日里的挑夫高大得多。
一切都显得那么蹊跷,白雪的行为也很怪异,她明明那么担心白一,却为何会定心为月影阁阁主执行任务呢?馹茔目前还未现身,不知在何处,夜晚睡在接头的货郎身份,也未可知,事情背后的秘密还得等他们行动告一段落后,才能窥知一二。
回头来看白一,他被阁主带进地影阁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白一确实受到了责罚,但不是外头人想象的重刑,而是区区五十下藤鞭,月影阁阁主和影奴便离开了,把白一吊在刑房中兀自反省。
在此期间,伤痕累累却依旧清醒的白一也在思考,血影阁与地影阁轮番进出,他虽然体表伤势看似很严重,却分毫未伤及内脏,这证明了阁主在暗中放水,之后肯定还有重要任务会交给他去做。
白一是影阁最上层的暗卫,在月影阁,暗卫分为三等,第一等称之为戍长,直接听命于阁主,在所有暗卫中武功最高,权力最大,但犯错的惩罚也最重,一般若是没有完成阁主命令,重则直接诛杀,轻则被送去血影阁。
第二等称之为猎戎,是各地暗卫的统领,听命于各大长老,由长老直接分派任务,犯错的话,重则关入血影阁三日,轻则去地影阁或者长老直接惩罚。
第三等就是像杂货铺小厮渠那样的,表面上看似是普通百姓,实则是月影阁的奴仆,他们武功最弱,负担的也都是一些不触及机密的小事,当然犯错的成本也最小,只会受一些皮肉外伤,根本不会让他们去影阁。
白一担心的是,自己赶不上任务执行日期,询月前,白一就得知阁主与长老们在血影阁地下拟定了一份针对陇西刺史越槐里的弹劾奏本,这份假奏本要被送去替换真的,而后再送入宫中,证明,这次买信使的人必定是在朝某位高官,一旦消息泄露,整个月影阁都会被牵累。
这种生意,自从新阁主墨上任以来,月影阁接的次数逐渐变多,墨有野心,白一看得出来,但风险太大了。
这次,任务失败,墨责罚他,却又手下留情,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过去从未有过先例,从十六岁开始,白一在地影阁中看到过无数次刑罚,暗卫或死或伤,墨从未心软过。
‘无论如何,我得当心,首要保证任务完满达成,最后一道递送肯定会由墨亲自完成,在此之前,我得扫清障碍。’
悬吊时间长了,手臂到肩膀都疼痛不已,伤口也还在流血,白一吐掉一口带血的唾沫,强迫自己凝聚精神继续思考。
与此同时,地影阁的影奴也在做着紧锣密鼓的准备,他们在地道里穿梭来往,悄无声息,个个都像暗蝠,在黑暗中行动自如,完全用不着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