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走廊中。
传信骑兵行色匆匆转身离去。
“一万两千斤。”
嬴政负手而立,嘴里喃喃的念着这个数字。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水力磨坊吞吐粮食奇快无比的效率,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天下有如此奇物的。
“赵崇,过去多少个时辰了?”
“启禀陛下,小人从已时末开始计时,已经六个时辰了。”
赵崇一丝不苟地回答。
“水力磨坊不知疲倦,人却不行。”
“小人已经命两百民夫随时待命,目前已经换了三拨。”
不待始皇帝问询,他又补充道。
嬴政嘴角勾起难明的笑容:“六个时辰,一万两千斤。若是一天全力运转下来,光是这一座水力磨坊,就能磨面两万四千斤!”
“赵崇,咸阳府库内共有多少谷物?”
“这……”
史书记载:秦富天下十倍,积粟如丘。
战国时期动辄几十万大军相互拼杀,战火连绵不断。
没有相当规模的粮食储备,绝对支撑不起如此大的消耗。
秦朝布武天下,因此十分重视粮食的储备。
全国各地都建设有规格不同的粮仓,其中以咸阳仓为最。
一积就是一座粮仓,存有小麦六十万斤,规模之宏伟可想而知。
光是修建秦始皇陵墓的刑徒就有七十万人,加上城中的百姓与满朝文武,这个数字平分下来,确实不算夸张。
“三千六百万斤。”
嬴政来回踱着步子:“只需要四座水力磨坊,就能将其全部碾成面粉。”
“若人力碾磨,需要多少民夫?”
赵崇脸色发白,先前的数字他还没扒拉明白呢,更别说如此复杂的计算。
秦始皇却不死心,他绕到案几之后,拿出一副象牙的算筹。
若以两人为一组,每天推磨可产麦粉200多斤。
当然质量不能和水力磨坊碾出来的那般细腻,姑且就当它等同。
一年七千多斤,取整数,一万斤。
咸阳仓中的三千六百万斤麦,需要足足七千多人全力劳作!
这还是按照最大的产量估算。
七千多人一年下来,消耗的粮食同样不少。
而且需要的石磨足足有三千五百多个!
按照陈庆所说,现在每个水力磨坊只需要四五人搬卸。
最多二十人出力,就能抵得过以前的七千人!
秦始皇算出这个数字后,不由目瞪口呆。
草草的来算,光是咸阳城磨面这一项,每年就节约了近万人!
全天下共有四十余郡,县乡近千。
总人口数十倍于咸阳。
加起来能节省人力几十万!
除此之外,陈庆还说过,磨坊能用来给粟米脱壳、打造兵甲。
这……
秦始皇暗暗想道:千万民夫不敢说,但节省几百万人力确确实实是能做到的。
赵崇偷瞄了一眼始皇帝的神色,就知道数字必定极为惊人。
他不由有些羡慕嫉妒的琢磨着:想不到还真的让陈庆立下大功了,恐怕始皇帝不会再想着杀了他。不过,就陈庆那张嘴,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惹得陛下勃然大怒。
“赵崇,若不是亲眼所见,你敢相信世间有如此奇物吗?”
嬴政意味深长的问道。
赵崇迟疑片刻,缓缓摇头。
嬴政用力地说道:“寡人也不信。”
赵崇突然想到了什么:“那……”
嬴政微微一笑:“陈庆还真没欺瞒寡人,他确实可能是从两千年后来到大秦的。”
赵崇面色惊骇,讷讷不敢言。
他低下头想道:那始皇帝不会真的如陈庆所说,五年后就驾崩了吧?
还有大秦,真的会二世而亡?
一时间,赵崇心乱如麻,面色不停地变幻。
嬴政悠悠地叹了口气。
怕什么来什么。
他之前对陈庆的身份一直持怀疑的态度,因此得知自己五年后会患急症暴毙一事,更多的是不服气的心理。
你让我死,我偏不死。
陈庆说大秦的命运是二世而亡,他就招扶苏回咸阳,册立太子。
我看你还怎么亡!
可如今知道历史上的大秦真的落到如此凄惨,心头顿时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般,沉甸甸的。
“陛下,扶苏公子来了。”
赵高站在门口,小声禀报。
“父皇。”
扶苏一看赵崇也在,倒是没有多意外。
始皇帝的勤政天下皆知,更何况今天还发生了那么多事。
“你们先退下吧。”
嬴政目光深邃地盯着扶苏。
陈庆当时慷慨陈词的模样历历在目。
扶苏自缢而亡!
“父皇……”
扶苏略感惶恐,不知所措的低下头。
嬴政走到他的面前,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扶苏,你可知道那陈庆是谁?”
“儿臣……不知道。”
扶苏心乱如麻。
蒙毅曾寄来密信,说过陈庆自称穿越者的事情。
不过这件事万万不可让始皇帝知道,不然就害了蒙毅。
“陈庆,代郡铜铁商人。”
“三年前不知从何而来,衣衫褴褛,落魄无依。”
“再之后,他很可能贩过私盐,又雇人开掘矿藏,由此发家。”
“寡人也是偶然路过左近,听说其人多有怪异,才命黑冰台彻查。”
“没想到……”
“陈庆已经暗中积攒下了足够五千军士使用的兵甲。”
秦始皇暗叹了口气。
陈庆有了钱既没有花天酒地,又从不显财露富,而是立刻着人打造兵甲。
其实也侧面说明,他坚信天下一定会大乱。
“父皇,陈先生当真如此?”
扶苏失神的抬起头。
他不敢相信自己眼中的遗野大贤,关爱民生的宰辅之才居然会谋逆!
“寡人抓住他后,陈庆坦然承认自己是穿越者。”
“从后世两千两百年之后,来到了大秦。”
嬴政的语气说不出的复杂。
“他还说,寡人五年后会甍毙于出巡路上。”
“寡人留下的遗诏,被李斯和赵高合谋篡改,立胡亥为帝。”
“而你……”
“接到伪诏后,当夜自缢而亡。”
扶苏面色仓皇,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脚下趔趄了一步,好不容易才站稳。
“怎会如此?”
“李相……”
扶苏不敢相信的望着始皇帝。
“李斯是法家的人,赵高是胡亥的老师。”
“这是陈庆说的。”
嬴政幽幽的望着他。
此刻他们不再是一对时常闹别扭的父子,也不是大秦的皇帝和太子。
而是历史大势下,两个蹒跚而行,战战巍巍,随时可能倒下的沦落人。
“我……我去找陈先生问清楚。”
“父皇,你既然招我回咸阳,那后世的历史是不是已经改了?”
扶苏走出两步,突然回过头来问道。
“不好说。”
嬴政重新打起了精神。
“扶苏!”
“你是寡人的儿子。”
“寡人只要在一天,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你平安无事。”
“哪怕天要我父子二人亡,寡人也要给老天几分颜色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