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此‘侯’跟彼‘侯’不同。”
扶苏面色尴尬。
他一看陈庆激动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想差了。
大秦律规定:无功不封爵。
王翦、王贲的侯爵那是用敌人的尸山血海换回来的,大秦满打满算才几个?
陈庆一介平民,哪怕立下再大的功劳,都别想一步登天。
赵崇解释道:“左中侯官职为少丞,大体上与县丞差不多。”
“那不就是七品芝麻官?”
陈庆大失所望,“合着封了我一个弼马温啊!”
听着牛逼哄哄的,还什么‘将作少府左中侯’,原来就七品!
“弼马温是什么?”
扶苏不解地问道。
陈庆摆摆手:“养……反正就是芝麻绿豆的小官。”
嬴姓祖上就是给周天子养马的,后来因功获封了一块荒地,并且许诺周围的土地只要打下来就是他的,这才有了后来的秦国。
诸侯卑秦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此。
陈庆要是照实说了,有影射赢家祖先的嫌疑,幸亏他及时刹住了话头。
赢诗曼美眸中流出出讥嘲之色,心中暗讽道:你一介白身,口气倒是不小,还嫌少丞的官职小?侯爷,真亏你敢想。
扶苏歉疚的说:“先生大才,屈居左中侯之位确实委屈了先生。”
“不过将作少府主管咸阳的宫廷营建、修缮,包含皇陵、驰道、城内道路的维修及养护,宫内器物的制作更替。事关重大,父皇……”
“你说什么?!”
陈庆猛地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扶苏愕然道:“将作少府主管宫廷营建……”
他一丝不苟的重复了一遍。
陈庆迫不及待的问道:“将作少府下辖有多少人?我是说连民夫和刑徒都算上。”
“呃……”
扶苏思索片刻:“据我所知,皇陵征用民夫及刑徒共计七十万,如果林林总总的都算上,想来八九十万,乃至一百万人口应该是有的。”
陈庆猛地提起一口气。
手下近百万人!
秦始皇真的是胆子比天还大!
你就不怕我真的反了?
万一将来乱世如约而至,他手底下有百万青壮为其所用,刘邦和项羽拿头跟他打?
什么弼马温,这分明特大型央企的总经理!
最最起码也是中石油、中石化那种级别的。
坐在这个位置上,进可攻,退可守。
稳!
“多谢陛下隆恩。”
陈庆开开心心的接下了这个官职。
什么侯啊卿的,全都是虚的。
大秦朝什么最重要?
人!
有了人就有一切。
扶苏露出释然的笑容:“先生能明白就好。”
赵崇等他话音落下,小声说:“蒙上卿命小人传话,请陈中侯过去一趟。”
他叫起陈庆的官职来十分别扭。
当初还是他用囚车把陈庆从上郡千里迢迢的拉到了咸阳。
没想到现在谋反要犯竟然混成少丞了!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扶苏笑道:“定是为统计天下百姓户数一事,父皇命先生协助他。”
陈庆疑惑的‘哦’了一声。
“我们边走边说吧。”
扶苏和蒙家关系好,怕蒙毅等急了,主动往外走去。
“皇兄!”
赢诗曼突然开口:“陈先生才华傲人,我等未缘得见。不如让我们跟着去见识一番,受些熏陶也好。”
扶苏顿时迟疑。
大秦铁律:后宫不得干政。
无论公子还是公主,除非秦始皇亲自指派,否则不得插手朝廷事物。
他要是同意,就是坏了规矩。
陈庆朗声道:“自无不可。”
小丫头,你是想看我笑话吧?
啧啧,我可是有后世两千多年的知识积累和见闻。
你就等着仰慕我的才华吧!
扶苏点头道:“既然先生同意了,那你们就跟来吧。记得未经允许,不得开口妄加论断。”
——
内史阁。
简朴庄严的建筑中,四五十号吏员如同蚂蚁般来往穿梭。
“慢着点。”
“都摆好了,千万不要有什么遗漏。”
哗啦啦——
小吏们被指使的团团转,把典藏库中散发着陈腐发霉味道的户籍策一捆捆的搬出来,分门别类放置在院中的案几上。
其中一捆竹简的麻绳老化朽烂,搬运的吏员没来得及抱稳,顿时洒了一地。
“都让你们小心了,怎么还是如此冒失!”
蒙毅的火气不是一般的大。
今天朝会时,始皇帝问询起他的工作进度。
蒙毅根本不敢实话实说。
大秦从未整理过同类型的数据,千头万绪,让他从何做起?
这时候,扶苏和陈庆有说有笑的从外间走来。
蒙毅顿时眼睛一亮。
“拜见公子。”
“免礼。”
扶苏洒然一笑:“蒙上卿,你可是在等陈先生到来?”
蒙毅老脸发红,支吾着不好意思说。
陈庆扫了一眼院子中杂乱的景象,竹简堆得东一垛,西一垛,像是连绵起伏的小山包一样。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陛下命我整理造册,我等当然是在查阅典籍。”
蒙毅没好气的说:“大秦地域广博,水脉万千,想要整理出来谈何容易。老夫及麾下已经一昼夜没合眼了,方才清理出这么多。”
扶苏看到院子里堆积如山的竹简,同情的点点头:“辛苦蒙上卿了。”
“敢问一声,你们是按照什么名目来检索的呢?”
“我是说,院子里的典册是根据什么分类的?”
陈庆怕他们听不明白,又换了种说法重复了一遍。
蒙毅见对方似乎有质疑的意思,顿时冷哼一声:“大秦四十余郡,老夫自然是按照郡县志查阅地方水脉,再分别记录在案……”
他的话没说完,陈庆就不耐烦的摆摆手。
怪不得院子里都被案几摆满了。
这老头真是干了一堆瞎活!
“陈庆,你是在轻蔑老夫吗?”
蒙毅脸色冰寒,生气地质问道。
他忙得没白没黑,任务进度又缓慢,本来就攒了一肚子火。
“晚辈并没有轻蔑之意。”
“不过依照你们的办法,怕是再有十天二十天,都别想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
陈庆不卑不亢的回道。
扶苏面露喜意:“先生可是有什么捷径?”
陈庆点点头:“你们过来看。”
他从旁边的树上折了一根拇指粗的木棍,然后在地上画了个圈。
蒙毅、扶苏以及赢诗曼等人纷纷围了上去,搞不懂陈庆到底要干什么。
“我就随手画一下,这里代表我大秦。”
“这是河水,这是大江。”
“还有一条,是淮水。”
陈庆在上面画了一条‘几’字型的曲线,又在下方画了一条横贯圆圈的直线。
中间的地方随手画了一笔,算作淮河。
“蒙上卿方才说了,大秦河流万千,想要全部统计出来费时费力。”
“更何况,我们就算真的统计到了,以朝廷的人力物力,暂时也没办法把水车架设到每一个地方。”
“所以……与其猛抓猛干,不如抓住这两个重点,还有一处要害。”
“要轻重结合,张驰有道,方是正理。”
陈庆说着说着,突然画风就歪了。
他抬起头偷瞄了赢诗曼一眼,这傻丫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地上的图案,正在蹙眉思索。
古代的妹子还真是单纯呀!
扶苏认真的琢磨了一会儿,兴奋地追问:“先生,请接着讲。”
陈庆这才低下头:“毫无疑问,这两个重点最为重要,中间这一条虽然纤细,但地处要害,同样不能放过。”
“对于重点区域,我们要加大力度。付诸行动的时候,却要施之以柔。”
“太过粗暴,必然引起反弹。”
“只有慢工出细活,方能使获得百姓、朝廷两者不分彼此,欢欣雀跃。”
“要害虽小,却要严、要密。”
“此处水域细细的一条,却是大秦膏腴之地。”
“我们要深入它,了解它,切不可漏过一丝半点。”
赢诗曼隐隐的发觉有点不对劲。
她抬起头,突然发现陈庆脸色通红,眼神炽热。
这……
难道皇兄所谓的‘大才’,谈论起国事来都是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