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偏殿中,炉火腾腾,古朴厚重的青铜炉壁都被烧成了暗红的颜色。
欢声笑语不断,气氛热闹而喜庆。
“想不到匈奴蛮子在西域竟然凶威赫赫,诸多蛮邦畏之如虎。”
“实在荒唐。”
兵部尚书令王翦抿了一口酒水,感慨地摇了摇头。
大秦捶了匈奴不知道多少次,前阵子还一下斩获了匈奴二十多部族的首领,外加八万俘虏。
他就想不明白,都混成这逼样了,怎么还能在西域作威作福呢?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匈奴于大秦不值一提,对上这些蛮邦小国,自夸一句兵雄势大,剽悍善战还是不为过的。”
王贲样貌憔悴,两颊凹陷,也拖着病躯也参加这场小规模的庆功会。
他为大秦立下了汗马功劳,始皇帝挂念,加上最近身体好了些许,就来凑个热闹。
“这等化外野民不知礼仪,不服王化。”
“匈奴时常侵掠西域,就给那些蛮子进贡。”
“然而却对我大秦视若无物。”
“简直欺人太甚!”
“陛下,待末将领兵开赴西域,必叫三十六国贼酋前来咸阳请罪!”
李信大义凛然地作揖请战。
蒙甘人在大散关,奏报先行一步传了回来。
大秦一向对‘不毛之地’的野民小邦不闻不问,蒙甘这次带回了大量的西域局势情报。
很多信息让在场的君臣大开眼界,比如匈奴居然可以迫使一部分西域小国年年纳贡。
对李信来说,最重要一点是蒙甘带回了莎车国的使臣,准备向大秦献表归附。
始皇帝龙颜大悦,笑声都比以往响亮了几分。
李信心里的滋味能好受就怪了。
这原本是他的功劳啊!
“启禀陛下,刑部尚书令蒙毅、内府令陈庆带到。”
侍者迈着碎步,小声进来禀报。
“宣他们进来。”
嬴政红光满面,兴致十分高昂。
蒙毅和陈庆两个并排走进偏殿,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之色。
县尉对于黔首百姓来说,是了不得的大官。
但是在大秦的体制当中,不过一小吏尔。
由蒙毅亲自插手,高福不是自杀也得是自杀,反正跟陈庆是牵扯不上什么关系的。
“蒙卿,你家族侄的奏报在这里。”
“不愧是将门世家,蒙甘年纪轻轻,就有灭国之功,前途不可限量。”
嬴政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陛下过誉了。”
蒙毅兴奋地脸色通红,谦虚地回应。
二人各自落座,他拿着蒙甘的奏报看了又看,满心欢喜。
陈庆坐在王翦父子俩身边,微笑着向他们点头致意。
李信眼神幽怨,气恼却无奈。
嬴政豪情万丈:“莎车国虽然偏居一隅,国小民弱。然而远隔千里,仍旧心慕大秦,其忠可表,寡人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众卿以为,该以何礼待之?”
陈庆一听就明白了始皇帝的意思。
莎车国实在太小,以大礼相待,未免自降大秦身份。
可如果轻视之,又不足以彰显始皇帝的功绩,未免心有不甘。
说白了,想当大秦的狗,也得看实力。
莎车国实在有点拿不出手,始皇帝嫌掉价。
“微臣以为,莎车国全体上下诚心归附。”
“若大秦薄待,未免令西域邦国寒心。”
“吾等自当破格款待,以显泱泱大秦之胸襟气度。”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今日厚待莎车国,西域诸邦定然感激五内,投效者络绎不绝。”
蒙毅第一个跳出来谏言。
他当然不怕把这件事搞得越盛大,越隆重越好。
嬴政缓缓点头:“言之有理。”
在场的人一一询问过去,王翦父子俩持赞成的态度,李信委婉地表达了反对,理由是怕失了大国体面。
“陈庆,你有何见解?”
转了一圈后,始皇帝终于问到了陈庆头上。
他的态度比刚才重视了许多。
主要是这件事有好大喜功的嫌疑,嬴政怕流传到后世,成为自己身上的污点。
陈庆忍俊不禁,压下笑意说:“以长远计,微臣认为应当不操不办。”
“不操不办?”
嬴政愣了下,不解其意。
蒙毅的脸色立刻黑了:“陈府令,异域邦国归附,乃是国之盛事。你可千万不要因为一己之私,刻意打压功臣。”
“若是对蒙家有什么成见,咱们私底下说道说道。”
他前脚替陈庆抹了杀人的罪过,后脚就遭到背刺,顿时义愤填膺。
“蒙上卿这是何意?”
“当着陛下的面,本官怎会徇私?”
陈庆拱手作揖,站了起来。
“咱们从头到尾来捋一捋。”
“蒙甘为何出使莎车国?”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接着说:“是因为莎车国逆贼叛乱,致使两位可怜的公主流落大秦。”
“蒙甘一身正气,嫉恶如仇,听闻此事后怒发冲冠,仅携带了百余名亲兵就奔向西域莎车国。”
“一番苦战,身受重创,终于替两位公主报得大仇。”
“然而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这一切背后都是匈奴指使!”
扶苏下意识问道:“这又关匈奴什么事?”
陈庆斜瞥了他一眼:“你……”
他把嘴边的那句‘你傻啊’给咽了回去,理直气壮地说:“匈奴豺狼野心,无恶不作,干出这等事来有什么奇怪?”
“蒙甘到了西域后所见所闻,匈奴在当地烧杀抢掠,罪恶滔天。”
“细究其缘由,居然是因为大秦太强,匈奴不敢进犯。”
“故而调头向西,致使西域生灵涂炭,沦为人间地狱。”
“唉……”
陈庆叹了口气:“蒙甘心中有愧,故而带了莎车国使臣回到大秦。”
“一进咸阳,莎车国部众跪地嚎啕大哭,泣不成声,悲切之情感人肺腑。”
“其高呼:若能生在大秦,我等何至于受匈奴欺凌!”
“西域如今尸横遍野,十室九空,求大秦救救我们吧!”
扶苏抿嘴说道:“莎车国虽小,也是要脸面的。如此怕是不妥……”
“殿下您怎么能这么说呢?”
陈庆反驳道:“西域邦国如今水深火热,几至国破家亡之境,来大秦求援也是情理之中嘛!”
嬴政的面色逐渐认真起来:“接下来呢?”
陈庆痛快地说:“陛下召其入殿,闻听西域惨况,不由心生怜悯,也因此略感惭愧。”
“您保住了大秦子民,却害得西域赤地千里,满目疮痍。”
“此乃不义。”
蒙毅瞪大了眼睛,呵斥道:“陈庆,你敢欺君!”
嬴政伸手做出了制止的动作:“让他说下去。”
陈庆笑着说:“大秦当兴正义之师,吊民伐罪,解救西域百姓于水火之中!”
“匈奴穷凶极恶,与禽兽无异。”
“不除此祸患,天下永无宁日!”
“为黎民百姓,为世间和平安宁,大秦责无旁贷!”
蒙毅沉着脸,暗暗想道:果然是坏人最了解坏人,你都快把匈奴说得和你一样了,听着就让人火大。
“寡人就依你之见。”
嬴政赞许地点点头。
目光扫向蒙、王等人,不由流露出失望之意。
怎么这些老臣、重臣就没一个及得上他呢?
虽然时常被陈庆恨得牙根痒痒,还不得不重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