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元曼一路哭着来求助,又掩面嚎哭着被送走。
嬴诗曼虽然略有不忍,也只能硬下心肠。
出嫁从夫,对方为了李由来求情,她又何尝不得为陈庆考虑?
若只顾念着姐妹情谊,让他们夫妻俩离心离德,岂不是因小失大。
“刚才我说的话重了些,夫人别往心里去。”
“不过……”
“李由能不能从黑冰台出来,可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得看你父皇的意思,咱们还是少掺和。”
陈庆从房中出来,不声不响地走到嬴诗曼身边。
“夫君,这么严重吗?”
嬴诗曼半信半疑地问道。
陈庆指了指悬在天空正中的太阳:“这时候还没有音信传来,陛下肯定是记怀于心了,你说呢?”
嬴诗曼没想到一场小小的冲突,后果却如此可怕。
她不由心生纠结。
这李由也是的,哪怕有何怨愤,在家里随便怎么骂都行,你跑大街上发什么酒疯?
却是赶得巧了,被陈庆遇到。
他能饶过了你?
元曼姐姐也是糊涂。
什么时候了,还在那里推诿掩过。
你要是照实了说,卖个可怜博取同情,陈庆说不定看在亲戚的面子上高抬一手。
偏偏耍这种花招,害得我也跟着受了牵累。
“夫君,你能不能少惹是非?”
“李斯都被罢相了,你怎么还不肯放过他?”
嬴诗曼苦口婆心地劝道。
“你这话说得我怎么不爱听呢。”
陈庆板起面孔:“刚想夸你关键时刻拎得清,转过头就来埋怨我?”
“咱们夫妻一体,就算我杀了人,你也得帮忙挖坑填土。”
“这才是夫妻相处之道。”
“算了,不跟你掰扯,宫中来人了。”
一名咸阳宫的侍者匆匆赶来。
陈庆摆了摆手:“晚上不一定何时回来,若赶不及你们就先吃吧。”
嬴诗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又气苦地叹息一声。
——
咸阳宫,御书房。
嬴政心不在焉地翻阅着奏折,脸色阴晴不定。
过了片刻,他把奏折随手扔下:“李斯还在外面跪着吗?”
赵崇朝外面张望了一眼:“还在。”
“由他去吧。”
嬴政面露愠色,语气显得很不耐烦。
“卫戍军那边查清楚了没有?”
“可有军中将领与李家有勾连?”
他抬起头再次问道。
赵崇知道始皇帝正在气头上,小心地回复:“黑冰台梳理了近年来卫戍军所有将领的人情往来,与李家有关系的大致有十四人。不过交情都比较一般,并无勾连的迹象。”
始皇帝厌烦地摆摆手:“全部调任他处,另选贤能!”
“诺。”
赵崇不敢怠慢,立刻答应下来。
嬴政心中烦躁,目光忍不住向大门外投去。
当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沧桑的白发,朴素的士人常服。
李斯跪在庭院中,连头都不敢抬。
他年纪大了,腰背拱起像一只瘦骨嶙峋的虾子,更显得凄切可怜。
嬴政不禁唏嘘长叹。
君臣一场,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教子无方!
陈庆以往说起李斯与赵高勾结,逼死扶苏、杀戮皇室子孙之事,他总是心存万一的希望。
如果陈庆也如方士那般,说得全是假的,撒了弥天大谎呢?
那岂不是冤枉了李斯、赵高,错杀了公子胡亥。
可李由的作为,犹如一盆冰凉的冷水当头浇下,瞬间让他认清了现实。
文武百官都骂陈庆飞扬跋扈,目中无人。
可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妄言调动咸阳卫戍军。
李由的酒后醉话,未必不是平日所思所想。
“唉。”
嬴政叹了口气。
陈庆果然没有骗人。
李斯权势滔天,以致狂妄到认为谁当了皇帝,只要由他来辅佐,大秦都能稳如泰山。
“陈庆来了。”
赵崇小声提醒。
“陈府令,这边请。”
皇家御书房陈庆来了不知道多少次,侍者还是关切体贴地在前面引领道路。
这可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小心讨好总是没错的。
李斯一直保持叩首姿势,纹丝不动,听到‘陈’之一字,霎时间有了动静。
他静心倾听着,等脚步声来到身边时突然开口:“陈府令请留步。”
“嗯?”
陈庆一开始还真没认出门外跪着的是谁。
等走得近了才发现,原来是退养在家的李斯。
他迟疑了下,特意绕开对方,没想到还是被人叫住。
根据后世的经验,如果有人在背后叫你‘道友请留步’,那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陈府令,老朽求您放过我儿。”
“哪怕你我之间有再大的怨仇,老朽一人担下,请勿牵连犬子。”
“李家今日之祸,焉知他日不会还之彼身呢?”
李斯苍老的面孔流露出数不尽的怨愤,掷地有声。
陈庆犹豫了下,转回身来。
“李相似乎在责怪本官,好像是我害了你儿子。”
“这咱俩就得说道说道了。”
“我陈庆一心为公,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李由酒后失态,大放厥词,因此惹下祸端,怎能怪到我头上?”
陈庆蹲下身,缓缓说:“我念在你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已经对李家格外开恩了。”
“你!”
李斯没想到对方能说出如此的话来。
你处处与我作对,害得我丢了宰相之位。
而今更是将目标对准了李家后代,将其陷害入狱,这也叫格外开恩?
“李相不信是吧?”
陈庆往御书房里看了一眼。
他能揣测出始皇帝的态度,李家再无任何翻身的可能。
只要大秦在一日,哪怕做官都成了奢望。
“始皇帝三十七年,陛下出巡途中驾崩于沙丘。”
“赵高担心扶苏继位后,蒙家权倾朝野,再来找他的麻烦,于是起了矫诏的心思,让公子胡亥继位。”
“他自知光凭一己之力,绝难成此事,于是就找到了你头上。”
“没想到,你二人一拍即合。”
“扶苏是儒家门徒,登基后必然重用儒家,哪还有法家的事。”
“你和赵高勾结,私自篡改了诏书。”
“先逼死扶苏,又扶持胡亥登基,然后害了蒙家满门,指鹿为马,铲除异己。”
“你二人把持朝堂,文武百官皆俯首帖耳,俨然大秦太上皇。”
李斯的脸色不停变换。
震惊、疑虑、质疑、心虚、迷茫……走马灯般一一浮现。
陈庆嘴角勾起,声音压得更低:“你可知自己最后结果如何?”
“怎样?”
李斯的心志很快坚定下来。
他一生经历了无数风浪,怎会因为别人三言两语而惶惑。
不过他还是很好奇,陈庆能编出怎样的故事结局来。
陈庆眼神玩味地打量着对方。
早就该让你知道的!
昔日你是权倾朝野的宰相,我不过一介束手待毙的反贼。
无论怎么说,别人都不会相信。
今日可算让我有了堂堂正正说话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