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你觉得赵高为人如何?”
陈庆居高临下的站着,对跪伏于地的李斯说道。
斗转星移,时移世易。
他恍然间想起自己被五花大绑,在麒麟殿中被始皇帝和朝堂重臣轮番质问的场景。
那时候……李斯你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一天吧?
“赵高八面玲珑,足智多谋。然时常心怀诡谲,小人也,难成大事。”
李斯思索片刻回答道。
陈庆凝神打量,终于明白为什么李斯会选择和赵高合作。
他打心眼里就瞧不起对方!
李斯甚至可能一厢情愿地想着,扶持胡亥登基后,他能独揽朝堂大权,领袖群伦。
赵高无论权势、威望还是智谋,怎配与他相提并论?
“李相,你也太小看小人了。”
陈庆摇了摇头,语气深沉地说道。
面对李斯探询的眼神,他语气平淡地说:“胡亥登基后,只知寻欢作乐,不理朝政。”
“国朝权柄全部落在你和赵高的手上。”
“很快你二人之间就有了嫌隙。”
“赵高是胡亥的老师,也是他最信任亲近的人。”
“你独揽朝纲,百官俯首,自然引起了对方的嫉恨。”
陈庆发现李斯的眼神逐渐认真了起来,不由笑道:“你那时候权势滔天,怎会把他一介小人放在眼里?”
“然后呢?”
李斯面无表情地问道。
陈庆负手而立,回忆着说:“国朝大事,毕竟要由君王做主。”
“胡亥只知享乐,荒于政事。”
“你几次想寻他,都找不到人。”
“这时候赵高主动出现在你面前:李相,我知你一心为国,忠恳勤勉。觐见一事,包在我身上!”
李斯愣了下:“我信了?”
“你当然信了。”
陈庆玩味地笑着:“若论谋略,赵高远不及你。可是耍起阴谋诡计来,你哪里是他的对手!”
“赵高每次都选胡亥嬉戏玩乐,酒宴正酣时让你觐见。”
“三番五次之下,终于惹恼了胡亥。”
“赵高趁机谗言诽谤,落井下石。”
“胡亥一怒之下,就要查办你的罪名。”
说到这里,陈庆忍不住又摇头。
秦国奋六世之余烈,加上始皇帝雄才大略,才换来盛极一时的泱泱帝国。
就你这两下子,跟着打了场顺风仗,居然狂妄到目空一切,把所有功劳安在自己头上。
活该你不得好死!
“老朽无罪!”
“朝中忠良无数,怎能由得赵高搬弄是非?”
“他……”
李斯忽然停住话头,露出思索的目光。
“对吧,你自己也知道了。”
“朝中的忠良早就被你们屠戮殆尽,留下的都是趋炎附势的小人。”
“胡亥这个猪脑子也是你们选的。”
“谁能帮你呀?”
陈庆指着他:“当时你也如现在这般,上书胡亥,控诉赵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
“转头胡亥就把奏书拿给了赵高,并且在他的哭诉下,对你愈发嫌恶。”
“你们这群猪队友一番折腾,大秦江河日下,叛乱此起彼伏。”
“胡亥沉湎享乐,全靠你一人在朝堂中维系。”
“内有赵高这小人构陷,外有江山鼎沸,民情如火。”
陈庆轻笑一生:“可怜你忠心任事,犯颜直谏却换来胡亥的雷霆大怒。”
“获罪下狱后,赵高指使狱吏对你严刑拷打,五刑加身。”
李斯不由变了脸色。
秦律他再熟稔不过,其中许多还是他负责完善编撰的。
黥、劓,斩左右趾,笞杀之,枭其首,此谓五刑。
先刺面,再削鼻子,砍去左右脚,鞭笞而死,最后砍下脑袋。
想不到他亲手制定的刑法,有朝一日居然会用在自己身上!
“你一把年纪,实在抵受不住这般酷刑,被屈打成招。”
“最后……”
“秦二世二年七月,具斯五刑,论腰斩咸阳市,夷三族!”
陈庆的语调不断拔高,恍然洪钟大吕般,在李斯的脑海中炸响。
他噗通一声瘫倒在地上,全身不停地发抖,脸色青白不见半点血色。
“老朽……”
李斯的嘴唇嗫嚅着,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李相,别说你儿子现在没死……”
“就算他真死了,那不还有好几个嘛!”
“李家的亲族不也都活着?”
“格局打开一点,你想想自己是不是赚大了?”
陈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你……”
“所以你要诛赵高,杀胡亥?”
李斯仰头望着他。
“没错。”
陈庆知道,这件事早晚瞒不住人,尤其是在朝堂中树大根深的李斯。
“胡亥同室操戈,倒行逆施,死得不冤。”
“赵高阴险狠毒,乃是大秦覆亡的罪魁祸首,被我亲手诛杀!”
“李相……本官对你可算是处处留情了。”
陈庆拱了拱手。
李斯神情变幻不定。
赵高那么阴狠,照样在陈庆手里死得不明不白。
他对自己似乎真的没下狠手。
“那老朽……”
“不用谢了。”
陈庆淡笑着作揖:“陛下心意难测,我尽量保住你一家性命。尔后自求多福吧,可不要再撞到我手里。”
说完,他昂首阔步朝着御书房走去。
李斯跪在原地,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陈庆先前说的话翻来覆去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矫诏篡位,逼死扶苏,诛蒙家满门,清除异己独揽大权,与赵高反目……身陷囹圄,被夷三族!
所有的事件像一块块拼图,完整地组成了他原本的人生。
李斯不断推敲揣测,竟然发现每一块都能严丝合缝地对接上。
“难道是真的吗?”
“穿越者……若不是他……”
李斯心海荡起波澜,目光遥遥地望着御书房内嬴政和陈庆君臣奏对的场景。
曾几何时,那个位置是他经常坐的。
不知何时,李斯眼角泛起泪光,视线逐渐模糊。
我老了。
连赵高都斗不过,又怎会是陈庆的对手。
败在他手下,输的不冤!
没多久,赵崇冷着脸从里面出来。
“陛下有旨:李由大逆不道,欺君犯上,罪不容恕!”
“念其父忠心体国,劳苦功高,故从轻发落,赐其黥面之刑。”
“李家全族贬为庶民,流三千里,发配岭南。”
李斯听到宣旨,禁不住老泪纵横。
“老朽……谢陛下隆恩。”
他深深地叩首在地,一跪不起。
陈庆在御书房内遥望着对方,禁不住呢喃:“我是被扶苏传染了还是怎么滴,没来由的心慈手软起来。这样下去,还怎么和坏人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