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只有累死的牛,哪有耕坏的田。”
二月中旬,春天的脚步愈发临近了。
漫长的冬季里,天地万物储备了足够的能量,含苞待吐,生机勃发。
陈庆却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眼窝发黑,腰酸腿软。
“先生在说什么?”
扶苏坐在一匹毛色油光发亮的枣红马上,英姿勃勃,神采飞扬。
“没事。”
陈庆摆摆手,冲着前方打马归来的韩信喝道:“别转悠了,快过来歇歇。你不累,马都累得喘粗气了。”
蒙甘在另一旁忍不住发笑。
毛头小子就是不顶用。
若不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非得给你点颜色瞧瞧不可。
“大人。”
“前方查探过,道路通坦,并无疑情。”
韩信年轻的面孔涨的发红,挺直了腰背,尽职尽责地汇报。
母亲叮嘱他了无数遍,在太子府任事一定要全心竭力,千万不能马虎大意,辜负了陈府令的苦心栽培。
韩信自然不敢有任何懈怠,表现得格外卖力。
在蒙甘眼中,则显得有点荒唐可笑。
“喝口水。”
陈庆把水囊扔过去:“咸阳城外,哪来许多的疑情,平时警醒点就好了。”
“你初来乍到,要做的就是多学多看。”
“殿下求贤若渴,不会埋没了你的。”
扶苏微笑着冲韩信颔首示意。
说实话,要不是陈庆极力推荐,他真没看出韩信将来会是冠绝一时的将帅之才。
咸阳城的公卿世家数不胜数,弱冠之年已经饱读诗书,文武双全的少年英杰数不胜数。
韩信放在其中,并不算多出彩。
不过陈庆言之凿凿,他自然要重视起来,态度显得十分亲和。
“诺。”
扶苏一点头,韩信仿佛得了无上的夸耀般,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放慢了速度缀在后面。
“年轻真好呀。”
陈庆笑了一句,前方的山野间烟尘弥漫,叮叮当当的锻打声隐约从风中传来,离冶铁工坊已经不远了。
——
“殿下,这是锻打好的铧壁,泥土撞到上边,向左右滑开。”
“两片组合在一起,能开出两掌多宽的田沟。”
“这就是新式犁铧。”
“用来破土,比旧式官样既轻便又好用。”
田舟忙得脚不沾地,太子来了之后,也抽出空来当起了讲解员。
一片草棚沿着蜿蜒曲折的河岸密密麻麻的排开,极目眺望仍然看不到头。
数百把铁锤此起彼伏,地上的铁料堆积如山。
韩信还是第一次进入这样的官府重地,不由看得失神,脸色凝重了很多。
怪不得大秦能够横扫六国,这工造技艺、规模,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尤其是那座巍然耸立的高炉,铁水如瀑布般倾泻出来,壮观的景象简直让他头皮发麻。
而这样的高炉在旁边又新起了一座,已经建到了两人多高,看样子规模比先前的还大。
若是假日时日……
韩信眼中浮现出高炉林立,烟尘直冲天际,钢铁堆积于野的壮阔景象。
谁还能是大秦的敌手?
他收拾好心情,小跑着跟上了队伍。
天下属秦已经是不可逆转的事实。
想要出人头地,改变韩家衰落的境况,就要在太子殿下面前做出点成绩来。
“河水开化,只要派人推开积攒的浮冰,水车勉强能用了。”
“把打造好的犁铧、犁壁送过来,以重锤锻打到一起,淬火之后就是成品。”
“目前已经产出了一千多把,之后的速度还会加快。”
众人沿着道路走到尽头,目光不自觉被堆在一起,泛着新铁颜色的大堆铁器吸引。
十几名力工正在清点装车,沉重的分量把路面压出了一条条的沟壑。
田舟主动过去拿了个样品,恭敬地送到扶苏手上。
“形制与以往大为不同。”
“看上去精巧了许多。”
“分量却没多大的变化。”
“先生,您当真是慧心巧思,大秦百姓皆受其利。”
扶苏爱不释手,把犁铧翻来覆去的打量,对其赞不绝口。
“先前的犁铧说难听点就是个铁坨子。”
“材料太脆,太易折,不做厚实点就容易损坏。”
“现在技术进步了,铁料变成了粗钢,坚韧性大大增强。”
“哪怕没有微臣,早晚也会有人做出来的。”
陈庆坦然地说道。
“先生太过谦虚了。”
“那边的是什么?”
“比我手里的还大不少。”
扶苏的目光被草棚角落里的一堆犁铧吸引。
相比露天堆放的大路货,它们明显结构更复杂,外形也大上不少,就是数量不多。
陈庆解释道:“殿下手里拿的,是拨付各地郡县,由百姓免费租借的普通犁铧。”
“主打的就是一个便宜、量大,制作简单。”
“那些微臣命田师兄挑了好手打造的进阶产品。”
“以后准备拿来售卖的。”
扶苏顿时提起了兴趣,“走,咱们去看看。”
草棚里的工匠停下劳作,恭敬的退后行礼。
田舟提了一把进阶版犁具,给扶苏观赏。
“上面加了握把,探出的这一截是用来架设犁臂的对吗?”
“如此倒是坚实方便了许多。”
“要是大秦百姓都能用上这样的耕犁就好了。”
进阶款的样式有点像‘√’,耗费的铁料比单单犁铧高了不止一倍。
扶苏也知道,除非铁料的产量大幅增加,不然全面推广这种耕犁有点不现实。
“早晚会有的嘛。”
“殿下别着急。”
“还有更好的东西呢。”
陈庆抿嘴一笑。
“哦?”
“快拿出来瞧瞧。”
扶苏兴奋地问道。
陈庆给田舟打了个眼色,对方匆匆离去,没多久双手提着一柄全铁打造的整体耕犁过来。
它的样式已经与后世的铁犁差不多,无非看着粗苯一些。
“这是……”
“一套完整的犁具。”
“全都是铁的。”
“而且好像并不重。”
扶苏从未想过,竟然会有人用‘昂贵’的铁料来造一把犁。
“微臣将其命名为‘太子犁’。”
“因为造价过于高昂,目前只打算用来耕种皇家所属的土地。”
“等下半年产量上来,再发付各地郡府,用于官田耕种。”
“新的高炉建成后,开始对外售卖。”
陈庆总共选了三个样式,并提出了不少改进意见。
玩游戏还分个白板、青铜、精良装备呢。
犁铧也是一样。
“太子犁?”
“不妥。”
“本宫未在其中出一点力气,怎能厚颜无耻,据其功为己有。”
“若要命名,也该叫陈氏犁才对。”
扶苏认真地说道。
“哈哈。”
陈庆笑意盈盈地说:“殿下可知这一把犁要卖多少钱?”
扶苏思索片刻:“最少得十贯钱吧?”
铁料依材质划分,价钱相差极为悬殊。
以前做农具的烂铁,现在行情一日不如一日。
但是精铁、钢料可以用来打制兵器,目前下跌的幅度并不大。
这把犁一看就是好铁打出来的,肯定便宜不了。
“十贯钱?”
“那是成本价!”
“八万八千钱,少一个铜子都不卖!”
陈庆比了正反两个‘八’的手势,语气坚定地说。
“多少?!”
扶苏大惊失色。
一斗米才三个钱,一只肥兔不过四个钱,士兵的一副甲胄也仅有一千多钱。
陈庆把犁具卖到八万八千钱,比铁价下跌之前还要高了十倍!
这谁买得起?
更何况当初不是说要把铁价打下来,让老百姓都能用得起吗?
怎么反倒越卖越贵了!
“殿下,所以它才要叫‘太子犁’啊。”
“八万八买一把陈氏犁,怎么想怎么亏。”
“但是买一把太子犁,简直赚大了好嘛!”
“光凭这个名字,犁地起码快三成。”
“卖这个价钱微臣还觉得心疼呢。”
陈庆振振有词地说。
扶苏哭笑不得:“用了本宫的名字,耕地还能变快?”
“先生,本宫也是扶过犁下过田的。”
陈庆笑容玩味:“殿下您懂耕田,却不懂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