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你少在这里搬弄口舌颠倒是非。”
“父皇,若是连您的儿女都要被肆意欺凌,皇家威严何在?”
“不严惩陈庆,他往后必然变本加厉。”
“到时候……女儿提心吊胆,连门都不敢出一步。”
嬴元曼说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两行清泪簌簌落下,打湿了脸上的药膏。
“这日子也没法过了。”
嬴政看她模样狼狈,哭得凄切,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假作姻亲反目,一时激愤而互殴,原本就是权宜之计。”
“微臣怎会一首如此呢?”
陈庆爽朗地说:“乐平公主,当时本官也言明在先,此法虽然鲁莽了些,效果却立竿见影。”
“你我己经打得头破血流,总不会有人再怀疑本官有非分之想了吧?”
嬴元曼双目怒睁,差点被气晕了过去。
“你刚才说什么?”
“我被你打成这样,怎么叫‘互殴’?”
“是我被你打得头破血流!”
陈庆抬起一只手,露出手背上的抓伤。
指甲挠出的血印足有半尺长,看着相当触目惊心。
“微臣同样也负伤了。”
“不过些许皮肉伤,倒是不打紧。”
“只要能保全皇家颜面,即使微臣背上忤逆不敬,以下犯上的骂名,那也值当了。”
嬴政心头稍霁,目光不由落在他手中的盒子上。
刚才陈庆一摇晃,里面哗啦哗啦作响。
“陛下。”
陈庆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微臣今日原本是来向您请罪的。”
嬴政好奇地问:“你来请什么罪?”
“内务府尚未成立之时,微臣己经在着手试制瓷器。”
“前后历时半年,汇集当世能工巧匠,耗费无数钱粮、物料,却仅仅做出了这么一只碗。”
陈庆苦笑道:“单是一只吃饭的碗,造价就高达上百万贯。”
“内务府原本还想把宫中的器物全部裁汰更替为瓷器,如此看来是痴心妄想了。”
“微臣有负陛下重托,空耗钱粮,却未能成事。”
“请陛下治罪。”
嬴政听得越来越感兴趣,“快呈上来看看。”
扶苏主动走过去,把木盒接到手中。
他轻轻一晃,听到里面传来清脆的撞击声,顿时察觉不妙。
陈庆递去安心的眼神,面色镇定。
“父皇……”
扶苏当着众人的面,把盒子打开。
单薄的金线镶边悬空,下方的血红大碗碎片七零八落,凌乱地躺在盒底。
“这……”
嬴政忍不住伸出手,拿起一块瓷器碎片。
绚丽的血红色,见所未见。
洁白细腻的胎质,晶莹如玉,剔透无瑕。
“可惜了。”
郑妃暗暗摇头,想象着它完好时的样子。
这定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可惜却未能一睹全貌。
“微臣来的时候,千小心万防备,紧紧地把它抱在怀里。”
“万万没想到,乐平公主突然派出护卫拦路。”
“马车骤然停下,微臣猝不及防……”
“把盒子磕在了车辕上,摔碎了它。”
陈庆感慨地说:“再想做成一件,又不知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若是运气不好,一年也未必能得偿心愿。”
嬴政不禁恼火。
好不容易制成的宝物,己经在送入宫中的路上,居然还能出了意外!
“此物当值十五城。”
“甚是可惜。”
他把玩手里的瓷片,十分心疼。
相比于古拙笨重的青铜器皿、陶器、粗瓷制品,这只瓷碗的出现是划时代的。
它那样流光溢彩,炫丽夺目。
简首不像是人间该有之物。
只有它才配得上自己千古一帝的身份。
嬴元曼见众人都盯着那几块碎瓷,好像忘了自己挨打之事,不由气急败坏。
“一只碗罢了,便是金子做的,也值不了那么多钱。”
“我赔你就是!”
“再说,你有何证据是我的护卫拦路才摔了它?”
“说不定是你故意摔坏的,栽赃嫁祸到我身上。”
嬴政恼恨地瞪着她:“住口!”
郑妃也沉着脸训斥道:“元曼,休要胡搅蛮缠。这等价值连城的宝物,谁会轻易损毁?”
“陛下,乐平公主不通工事,故此她不明白,这瓷胎的配方要试验多少次,才能做到如此细腻洁白。”
“她也不知道,那釉料一共调配多少回,才能如此绚烂光彩。”
“烧制瓷器时,炉温高一点低一点,摆放的位置稍有差池,这一炉出来的瓷器就成了废物。耗费的人力、物力全都打了水漂。”
“她不心疼,微臣却心疼得紧啊!”
陈庆摇了摇头:“内府每年的支出有一大笔是用在赏赐功臣良将上。”
“原本微臣还打算在此基础上继续研究,把成本降下来。”
“然后用瓷器替换掉赏赐的金镒、绸帛,这样能为内库节省一大笔开支。”
“文臣武将得了珍稀罕见的瓷器,也定然对陛下感恩戴德。”
“还有远赴海外的船队……”
“即使出行万里,蛮邦酋首见了光彩夺目的瓷器,谁不得仰慕大秦锦绣灿烂,风华绝代?”
“西夷宾服,万国来朝,也只在等闲尔。”
嬴政不禁心驰神往,畅想万千。
连他都觉得瓷器是难得一见的宝物,那些眼界弊陋的蛮酋又该是何等的震撼与推崇?
“父皇,您少听陈庆在那里花言巧语。”
“我只不过打碎了一只碗……”
嬴元曼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庆强硬地堵了回去:“公主殿下,您岂止是打碎了一只碗,您毁得是内务府数千人日以继夜的付出。”
“毁的是微臣呕心沥血,对陛下的拳拳报效之情。”
“退一步来讲,若是这碗还在,外邦使节来访,陛下尚能以之宣扬大秦盛隆。”
“你把它打碎了,让陛下情何以堪?”
“为人子女,难道你就没有半点愧疚之心吗?”
赵崇听到属下回报,早就在偏殿外等候。
听到陈庆情真意切的表演,禁不住想笑。
还拳拳报效之情?
别人说这话,多者有七八分真,少者也有三两分。
你陈庆连半分也没有!
但是他知道,嬴元曼绝对要吃大亏。
陛下是何等样人?
你未嫁之时,还有联姻的价值。
李斯掌权时,你依旧是联结皇家与重臣的纽带。
现在嘛……时移世易,尔不过昨日黄花。
陈庆是天下独一份的穿越者,陛下在他身上所图甚大。
你拿什么跟他比呀?
“陈庆,我愧疚不愧疚与你何干?”
“父皇要处置我,也轮不到你插手!”
嬴元曼单手叉腰,火冒三丈地呵斥道。
“不得无礼。”
嬴政愠怒地瞄了她一眼:“你失手打碎了国之重宝,焉敢不觉半点悔悟之心?”
嬴元曼委屈地瘪着嘴,想反驳又怯懦地垂下头去。
“陈庆这孩子也不容易。”
“他掌管内务府那么大的家业,好不容易做出件稀世奇珍,兴冲冲跑来奉送给陛下。”
“却不想中途被人打碎,一时着恼下冒犯了元曼。”
郑妃怜惜地叹了口气。
陈庆嘴角勾起,心中暗喜。
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野草。
咱这亲丈母娘也是相当给力哦!
嬴政目光游移不定,内心陷入了纠结。
从本心上来讲,他不觉得陈庆有大错。
但是女儿被打成这样,若不重惩又说不过去。
“父皇,不如将先生交由黑冰台发落。”
“关上一段时间,等皇姐气消了再说。”
扶苏主动提议。
嬴政眼眸一亮,立刻答应下来。
“宣赵崇。”
“将陈庆下狱待罪。”
郑妃担忧地看了过来,嬴政投去令对方安心的眼神。
“微臣领罪。”
陈庆面色平静,恭敬地作揖。
等他侧身的时候,目光狠辣地看向嬴元曼:等我出来,见你一次打你一次,看咱们谁先扛不住!
“父皇!”
嬴元曼登时心头一突,想不到他当着始皇帝的面还敢威胁自己。
“陈府令,跟我走吧。”
赵崇及时出现,轻声说道。
陈庆点点头,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出了大殿,里面还传来始皇帝和郑妃的数落声。
“老赵,不对呀。”
“本官现在是罪臣的身份,你得给我戴枷上铐啊。”
陈庆故作惊诧地调侃道。
赵崇吸了口气,忍住没骂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陛下又未将你革官罢职,刑不上大夫,枷铐自然用不着。”
陈庆伸出手,拨浪着脑袋:“真不用?”
赵崇懒得看他:“你我也算莫逆之交,老拿这些话来说笑就没意思了吧?”
“老赵,还是你仗义啊!”
陈庆拍着他的肩头:“既然这样,那本官也不客气了。”
“给我收拾间上房,要宽敞朝阳。”
“每日的酒菜要管饱管好。”
“对了,让夜莺校尉过来服侍,给我铺床叠被。”
饶是赵崇喜怒不形于色,也不禁动怒:“陈府令,你过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