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的意思是说,皇家和朝廷、公卿贵胄应该多花钱,让百姓和低阶勋贵都有利可图?”
扶苏沉吟着说。
“对。”
“纵观商君变法,无不离耕、战二字。”
“寻常百姓世代耕种,恐怕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唯战而己!”
“故此六国将大秦军容之盛称为虎狼之师。”
“可如今大秦的征战之地……北边是茫茫漠野,南边是烟瘴之地。”
“获取爵位付出的代价己经大大提升,而待遇却没什么变化。”
陈庆摇了摇头:“与此同时,秦灭六国时获封的公卿勋贵却躺在功劳簿上,享受着锦衣玉食,世代簪缨。”
“无论是谁,心中都会有不平之气。”
“此即为‘民怨’。”
始皇帝面露怒色:“助寡人得天下者,难道不该赏吗?为大秦浴血厮杀时,怎不见这些人抛头露面?”
“陛下,人不患寡而患不均,此乃人之常情。”
陈庆叹了口气。
如果李斯和法家还执掌朝堂的时候,他是万万不会说这种话的。
否则很容易触到始皇帝的逆鳞,被法家落井下石,最后不死也要脱层皮。
“先生是要损有余而补不足?”
扶苏巧妙的转换身位,挡住了始皇帝一半的视线。
陈庆暗暗垂下头去,接着他的话头说:“而今之计,开源还要继续开,从域外谋取更多的利益。”
“节流嘛,大可不必。”
“譬如内务府公开求购铁砂,咸阳百姓以此谋利者难以计数。”
“负责造纸的杨宝每次下乡收草藤、树枝,乡间百姓前呼后拥,热闹非凡。”
“一大车柴草才不到十个钱,就这样各村落还要互相争抢。”
“还有天不亮就起来在大路上堵人的,别人十个钱一车,他们八个钱就卖。”
陈庆想笑又笑不出来。
此时的大秦百姓,颇有点像后世改开之前的境况。
面朝黄土背朝天,终年忙碌下来兜里却剩不下什么钱。
一遇上天灾人祸,瞬间负债累累。
更奇葩的是,某些自然条件差的地方,干一年下来还要倒欠生产队的钱。
“再比如这玻璃镜。”
“其成本居高不下,有一样缘由就是要筛选纯净的白砂。”
“因为实在太费时,内务府开出来的工价是一斗粟一斗砂。”
“上至老妪,下至孩童,咸阳百姓以此谋利者众矣。”
“他们所得也无非是给饭菜里添一点荤腥,年关时添上一身新衣。”
“微臣倒是希望满朝公卿皆能用上玻璃镜、香皂,如此他们堆积在地窖中的钱财有了去处,百姓也能多一份微薄收入贴补家用。”
陈庆注意到始皇帝的情绪很不好,显然郁气难消。
他要的是轰轰烈烈,势如疾火的大秦。可不是公卿勋贵贪图享受,百姓衣食无忧,只知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大秦。
国富、国强,唯独民不能富。
百姓衣食无忧,自然堕怠,谁去开疆拓土?
“陈庆,寡人不欠天下什么!”
“若没有寡人……”
始皇帝终于压不住脾气,大声怒吼。
“父皇息怒。”
扶苏和郑妃好言相劝。
众皇子战战兢兢,有些胆小的差点被吓哭了。
嬴诗曼赶忙给陈庆打眼色,匆匆过去劝解。
过了会儿,嬴政狠狠地瞪了陈庆一眼,拂袖而走。
“夫君,你这是何苦来哉?”
“原本好好的,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百姓疾苦谁人不知?”
“你非要让父皇难堪。”
嬴诗曼气急地指责道。
陈庆平静地说:“不是今日,也是来日,早晚有此一遭。”
“你……”
嬴诗曼气得首跺脚,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诗曼,不会有事的。”
“先生,母妃己经去劝了。”
扶苏露出温和的笑容,转头对嬴诗曼说:“你先让弟妹们回去吧。”
陈庆知道对方有话和自己说,主动向外走去。
“先生,有些话你可以让本宫来说的。”
“父皇再怎么怪罪,也无甚妨碍。”
没多久,扶苏追了上来,小声说道。
“还无甚妨碍呢,殿下忘了在北地监军的日子?”
陈庆笑了笑:“今日之错,可不是让陛下难堪那么简单。”
扶苏点点头:“此乃治国方略的本质差异。”
“先生也以为法家那一套如今行不通了吗?”
陈庆颔首:“我怎么想的殿下会不知道?”
扶苏喟然长叹。
法家对秦国的影响己经根深蒂固,想要改变谈何容易?
“先生安心。”
“前路艰难,我等自当砥砺而行。”
扶苏拍了拍他的肩头,投去鼓励的眼神。
“呵。”
陈庆禁不住发笑。
始皇帝被我气得七窍生烟,你这个太子还让我再接再厉?
“微臣必不负殿下所望。”
陈庆拱手作揖,表示心志不会动摇。
“本宫先回去,先生保重。”
扶苏郑重地作了一揖,匆匆小跑着向宫苑内奔去。
陈庆知道,他是要去替自己求情。
“我的好兄弟呀。”
一路叹息感慨着,陈庆回了宫门外的马车处。
等了小半个时辰,嬴诗曼才从咸阳宫出来。
她坐在马车上冷着脸一言不发,故意跟陈庆置气。
“夫人,为夫可是罢官削爵了?”
“陈家原本就贫寒,自嫁过来也没让你过什么好日子。”
“不如,你学乐平公主那样,为夫不怪你。”
陈庆故意逗她。
“陈庆!!!”
嬴诗曼猛地爆发:“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像她一样。”
“别生气,小点声。”
“后来怎样了?”
陈庆做出制止的手势。
嬴诗曼气愤地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去说:“父皇把镜子、香皂两样产业赐下来了。”
“咦?”
“陛下没怪罪我?”
陈庆好奇地问。
嬴诗曼掐了他一下:“你要不胡说八道,父皇原本打算给你封侯的。”
“就因为你这张嘴,这回不用想了!”
“要不是我说‘若朝士以言获罪,谁敢言者?’,父皇怎么会息怒。”
陈庆顿时笑了出来。
始皇帝还是拎得清的嘛!
虽然理念有差,但还得让我继续干活。
顶多不合他心意的策略弃之不用罢了。
“得妻如此,实乃为夫三生之幸。”
陈庆装模作样地说。
“哼,谁想管你。”
嬴诗曼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