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朝中众臣所料,陈庆返回咸阳没几天,再次搅动风云,在朝堂与民间掀起了巨大的风浪。
月中,酷暑难耐。
相比燥热的天气,如今炒得最火热的话题是扶苏以总督官名义颁布的新政。
“一人难挑千斤担,众人能移万座山。”
“广邀天下有识之士,以工商富国、富民、兼济天下。”
“官私合营,兴办矿业、工坊、盐场……”
“太子殿下好魄力呀,果然不负众望!”
“这才是心系百姓,关爱黎民。”
“如此惠民之策倒是正合在下心意,只是囊中羞涩,怕是不能为殿下略尽绵薄之力。”
“听说太子殿下广发请帖,获邀的都是名动一方的豪族巨贾。家中没有个几十万贯资产,哪里轮得上。”
“说少了,起码家产也得百万贯起步。”
茶楼酒肆中,城中张贴的榜文被誊抄下来,在食客间不停地转手观看,围观者议论纷纷。
二楼的一些贵客听到下面嘈杂的争吵声,不禁嗤之以鼻。
“想不到京畿百姓也如此愚昧,目光浅薄得很。”
“还不是陈庆在背后煽风点火?”
“什么煽风点火,分明是他设下的圈套!”
“以他的名义下请帖,谁敢来赴约?”
“你瞧着吧,别看榜文中说得那么好。谁要是当了真,有他们后悔得哭天喊地的时候。”
“能不能富国富民不知道,但肯定能富了他陈某人!”
但凡在京中耳目灵通之辈,都知道这份传扬天下的公告到底是出自谁人之手。
矿业、盐场、包括内务府的一系列工坊,哪个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陈庆会好心好意拿出来与他人共享?
别逗了!
谁信谁傻!
然而就在今天。
就有两个‘傻子’一起到陈府登门造访。
“老夫人可是巴清氏?”
“小辈乃征西大将军李信之子,有礼了。”
李超刚下马车,就看到一名衣着华贵的老妇人被两名婢女搀扶着,前呼后拥往大门口走去。
他略加辨识,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大秦女首富!
李超如今操持家业,和对方交往一番有利无害,主动上前打招呼。
“征西大将军?”
“原来是李将军的公子,好好好。”
“长得可真好。”
“老身有礼了。”
婢女凑在巴氏清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她才慢了半拍微笑着行礼。
李超颔首示意,神态中不自觉流露出勋贵世家的傲慢。
不光是来自于出身的优越感,他有着充足的底气,等父亲征讨西域缴获的战利品变现后,获得的钱财未必会差寡妇清多少。
“老夫人先请。”
李超谦让地说。
“李公子先请。”
双方互相客套了一番,前后脚进了陈庆的府邸。
“老夫人,许久不见,身体还好吗?”
陈庆正在院子中观赏王芷茵练武,听到动静后立即起身,然后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好,好着呢。”
“听闻陈府令出了趟远门,一路奔波劳碌,辛苦啦。”
巴氏清连连点头。
“本官年轻力壮,不辛苦。”
“倒是老夫人您要好好保重身体。”
陈庆抢过侍女的活计,上前搀扶着她:“您之前说想参与煤炭开采一事,是不是以为本官忘记了?”
“我可真没忘。”
“一回来就帮您把事情办妥了。”
“大煤矿,一百年都采不完!”
“只要您签了契约,回去就可以安排人手采掘啦!”
李超原本想搭话,结果陈庆根本没理会他,顿时略有些失落。
巴氏清抬起头,双目放光:“好,好呀!”
“多谢陈府令大恩!”
“巴氏上下感激不尽!”
陈庆摆着手:“谢我做什么,本官应允了的事情,岂能言而无信?”
李超终于忍不住,插口道:“叔叔,那咱们商量过的兴办水泥工坊一事……”
陈庆回过头:“太子殿下发布的榜文你看到了吧?”
“一人富不叫富,大家富才是真的富。”
“放心,少不了你的。”
李超还是不放心。
父亲因为征楚失利,蹉跎了这么多年,家世比蒙、王等顶尖豪门相差甚远。
最暴利,最有油水的生意能抢得过他们吗?
可明明是他最先来的。
榜文发布前,李超一点风声都没收到,顿时忧心忡忡。
陈庆招呼两人进了议事厅,吩咐热巴给他们添茶。
看到李超急不可耐的样子,他笑着打趣:“年轻人性子急,那叔叔就先来说你的事。”
“前几日本官在陛下面前阐明是非,首言力谏,终获陛下许可。”
“又与太子殿下商讨好细节后,李家兴办水泥工坊一事己经万无一失。”
李超大喜,立刻作揖道:“多谢叔叔!”
“待家父戎马归来,定然亲自登门拜访。”
陈庆淡然地说:“先别急着谢。”
“超儿,你也知道如今榜文己经通传各地。”
“天下有实力的世家、商贾可不少。”
“所以……”
李超痛快地说:“有何难处?叔叔但说无妨。”
他自认以李家如今的声势,敢与之争锋者屈指可数。
谁敢打水泥的主意,提前敲打下,对方必然知难而退。
“是这样滴。”
陈庆不疾不徐地说:“按照太子殿下的建议,朝廷以法度治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榜文中的‘有识之士’,也不是随随便便来个人就行的。”
李超赞同地点头。
有实力才能有识。
没两把刷子,你也配享有这泼天的富贵?
“故此这第一道门槛,就是入股皇家银行。”
“最低五十万贯,上不封顶。”
陈庆竖起一只巴掌,认真地说道。
“皇家银行?”
“这又是什么东西?”
李超疑惑地问。
“所谓银行,即钱行……”
陈庆简略地讲述了一遍,然后向巴氏清示意了一下:“老夫人早早交了一百万贯的股金,今后光是每年的分红收益就相当不菲。”
“本官也投桃报李,一找到煤矿就帮老夫人把事情办了。”
李超霎时间心生疑窦:“叔叔,这银行一共多少本钱?”
陈庆含糊地说:“大头是皇家出的,数目太大,目前还未清点出来。反正总股本一定是世人想都不敢想的那种数字。”
李超更犹豫了。
他家里根本拿不出太多现钱。
即使凑足五十万贯投进去,连个水花都听不见。
“这股金不交不行?”
李超下意识问道。
陈庆摇了摇头:“规矩是太子殿下定的,本官岂可随意更改。”
“那……”
李超沉思片刻,又问:“水泥工坊是何章法,公私合营到底怎么个合法?”
陈庆条理清晰地讲述道:“水泥烧制之法是内务府出的,工坊营建也少不得内务府出人出力。”
“当然,本官也不能占你们便宜。”
“就按一半的股份算。”
“剩下的全是你们李家的,内务府不插手经营,工坊全由李家说了算。”
“超儿,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李家兴旺发达,指日可待!”
李超眼神古怪地望着他,嘴角抽搐,努力把嘴巴的话咽了回去。
以前听到别人骂陈庆厚颜无耻,他还觉得过分了。
如今看来,分明是骂得轻了!
五十万贯投入银行,毛都看不见一根,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西舍五入,相当于我自己花钱,帮你买了我自家的一半股份。
你特么坑傻子呢?
“好,好,好。”
巴氏清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赞同陈庆提出的条件,微笑着点头。
李超猛地转过头去,恨恨地瞪着她。
人家都用刀子割你的肉了,你还‘好’?
“超儿莫非觉得有不妥之处?”
“不妨说来听听。”
“集思广益,才能为朝廷把事情办好嘛。”
陈庆的脸上仍旧挂着从容自若的笑容。
“叔叔。”
“非是小侄悖逆,实在是没办法答应您的条件。”
李超沉声说道。
“哦?”
“那你想怎样?”
陈庆装作诧异的样子问道。
“五十万贯可以交。”
“为人臣子,敬奉陛下是应有之义。”
“但李家修建的工坊,想自己做主。”
李超脱口而出。
陈庆缓缓点头:“那就是不想公私合营了?李家要自己干是吧?”
“嗯。”
李超的态度非常坚决。
花费一笔钱,获得兴办工坊的资格和技术支持,他觉得理所当然。
但是把家族未来的支柱产业平白分出去一半,损失远远不是五十万贯能打住的。
两相取舍之下,他自然知道怎么选。
“那烧制水泥的物料,还需要些铁渣、煤炭、石灰等,你也打算自己操持?”
陈庆语气清淡地问。
“李家亲朋故旧也有一些,我一家不行,合众人之力总能办得起来。”
李超是打定了主意,不想把股份分出去,回答得相当肯定。
“好!”
“果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李小郎有决断,有勇气!”
陈庆站起来,目光玩味:“叔叔就为你特事特办。”
“我这就进宫奏明陛下。”
“李家为大秦征战多年,如今李信将军提兵在外,远征西域,劳苦功高。”
“不如特许李家单独经营开矿、冶炼、烧制水泥一事。”
“贤侄,你等我好消息。”
陈庆二话不说,拔腿就走。
李超一下子懵了。
没想到对方答应地那么痛快,而且办事雷厉风行,说走就走。
“小郎君,你还不快去追?”
巴氏清突然开口:“等陈府令进了宫,就来不及了。”
“老夫人……”
李超与她深邃的眼神对视,突然有种大难临头之感。
父亲手提重兵在外,他要独自开矿、冶炼……
“叔叔留步!”
“小侄知道错了!”
李超瞬间脸色发白,连滚带爬冲了出去,连跑掉了鞋子都来不及去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