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太后一早就吩咐过了的结果,进宫的流程远比清颜想象中的要顺利得多。一路上跟着李嬷嬷行行复行行,她几乎沒怎么费力就到了太后所在的雍和宫。
在殿外住了脚,清颜下意识地停下來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她來宫中的次数虽然也不算少,可素來是遵了皇后娘娘的旨意,对于这传说中的太后娄氏,却是连一面都不曾见过的,少不得要多注意些。
而注意到这一细节的李嬷嬷当下又不由暗赞了一声,随即侧身让了清颜入殿:“郑小姐请进吧,太后一早就吩咐过了,您过來不用等候通传的。”
“有劳嬷嬷了。”心底虽诧异这素未谋面的娄氏何以如此给自己面子,清颜脸上却是不露分毫,只浅浅一笑就盈盈地走了过去。
北齐宫室自高洋起就奢华无比,娄太后是高洋亲母,在清颜看來,这雍和宫当然也不会例外。然而甫一踏进殿中,她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入目的除了应有的雕梁画栋之外,其余的金玉饰物居然是少之又少,更多的则是一幅幅装裱精美的字画,或挂在墙上,或卷成轴堆在桌角,意态高雅的吸引着來人的视线。
沒想到这娄太后竟有如此的闲情雅致,居然搜集这些东西。清颜心中如是想着,脚下步伐却是一点不乱,甚至在看到不远处卧于榻上的贵妇之时还不忙不乱地行了一礼:“臣女苏清颜参见太后。”
见状,从她进殿起就沒有移开过目光的娄太后不由暗暗地点了点头,直到随后进來的李嬷嬷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她才微笑着开了口:“清颜是吧?难得进宫,也不用跟我这老婆子客气,快起來吧。”
“谢太后。”清颜恭敬地应了一声,乖乖地起身站好,那低眉顺眼的模样,真是要多懂事就有多懂事。虽然眼前的这个贵妇貌似很亲和、很好说话,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她废掉一国之君时的干脆利落。万事还是小心为妙啊。
而见她这般识礼,娄太后更是心下一喜,连带着声音都是柔了几分:“來,走近些,抬起头让哀家看看。”
微微犹豫了一下,清颜随即依言上前,然后在娄太后有些期许的目光下缓缓地抬起了头。话说自从來了这南北朝之后她好像一直就是给人相看的命。最早是宇文护,接着是高湛和高洋,眼下又是这娄太后,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算个头啊。
因为素日里就不喜欢特别艳丽的色彩,所以清颜的衣服一律是淡色系的。今日虽说因着进宫的缘故比往常隆重了些,但依旧是较为低调的鹅黄色长裙,款式也异常简单,只在臂间挽了一条白色的轻纱,一头柔顺如缎的黑发也仅仅用了一支白玉簪簪起,看起來清新秀丽而不失温婉端庄。
娄太后一双精明的凤眼满满的全是笑意,显见的是对清颜的打扮很是满意。而在细细地打量过清颜的容貌之后,她更是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了一声:难怪!难怪他们!
其实,苏清颜的名字对她而言并不陌生。早在高洋夜宴群臣、并且因为一句话就动手处理了一个宠妃之时,娄太后就知道,自己的皇帝儿子是对这个女子动了心思了。
原本以为这次定又和从前一样,收进后宫等新鲜感过了也就算了。谁料自己那个从不管事的小儿子竟是突然跳了出來为她说话,甚至于当众请旨赐婚,这实在是有些蹊跷了。所以,几乎是从那个时候起,娄太后就对清颜上了心,可以说,这么长时间以來,清颜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因此刚刚,她才会对这初见的女子这么亲切。
而与此同时,和她对视着的清颜也在同样地观察着她。四十不到的女子在古代已不算年轻了,然而面前的这位太后保养得宜的脸孔依然娇媚艳丽,因着岁月的洗礼和多年的养尊处优,更是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高贵典雅的绝世风韵來。即便她仅仅只是穿着再普通不过的对襟宫装随意慵懒地卧在榻上,清颜也是连半点轻视大意之心都不敢有。直觉告诉她,若是要在这深宫内院待的安稳,眼前的贵妇绝对是关键。
“呵呵,果然是个不错的孩子,也难怪长恭会心心念念地记挂着。”掩嘴轻笑出声,娄太后想起长恭几次三番进宫找高演催问,脸上的笑容就越发地张扬。那副模样的长恭,倒也确实少见呢。
不自觉地微红了脸,清颜着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这话,索性就垂了头装起腼腆來。反正她现在是大家闺秀,这样的反应再正常不过了。
不出所料,娄太后见她羞红了脸,也是见好就收,不再出言打趣,而是转头向着一旁的侍女吩咐道:“芷兰,郑小姐沒有带丫鬟,以后就由你负责照顾郑小姐起居,若是胆敢疏忽大意,哀家可不会饶过你。”
明明是轻飘飘沒有丝毫力度的话语,可熟知自己主子脾气的芷兰又怎么可能会不重视?当即就连连躬身应道:“婢子省得,绝对不会辜负太后的期望,一定好好照顾郑小姐。”
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娄太后示意她起身:“知道就好,郑小姐初來宫中,有些事情还不了解,你得多注意着些。”
“是,婢子知道了。”低低地应了一声,沒要太后再多说什么,芷兰直接站到了清颜身后。看的出來,太后对这位郑小姐很是喜爱,照顾好她,想來自己的日子也会好过不少吧。
“嗯,那就先这样吧。”转向清颜,娄太后再度恢复笑容,关切地道:“今日坐了那么久的车,想來你也累了,就先让芷兰带着去偏殿安置吧,训练礼仪什么的,就从明天开始好了。”
“多谢太后关爱,”笑着福了福身,清颜很是乖巧地应着:“那清颜就先行告退了。”
“去吧。”娄太后笑得和蔼,直到那抹窈窕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她才逐渐敛了神色,继而靠在美人榻上,素來美艳的眉眼间涌上些许疲累。
李嬷嬷一边极有眼力见地过來为她揉捏着肩膀,一边疑惑地问道:“太后对郑小姐不是很满意么?为何看起來竟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半闭了双眼,娄太后轻叹了口气,说出來的话却是莫名的沉重:“满意,就是太满意了,所以才免不了担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