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抬头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清颜恍惚得竟然有些回不过神來:“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错,这一袭白衣,清冷如月的俊美男子,正是周国而今的皇帝宇文邕。原本该身处长安皇宫之中的人物,此刻却出现在了齐国都城的一家酒楼之内,说出去,怕是谁都不敢相信吧。
“有哪条明文规定,我不能够出现在这里么?”深深地望着她,望着这一别经年却让他思之入骨、痛彻心扉的女子,宇文邕的神色复杂到难以言明。
几许欣喜,几许愠怒,几许惆怅,几许痴狂……诸多情绪交杂着蜂拥而至,堵在心口让他几乎说不出话來,只是一味死死地盯住她不放。生怕一眨眼,这面前的人影便又会如镜花水月一般的消失不见,徒留他一人空对满室寂寥。
“你疯了?!这里是邺城啊,你知不知道跑这儿來有多危险?!”最初的错愕慢慢消散,纷沓而至的危机感让清颜忍不住低喝出声。在她的印象里,宇文邕绝对不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眼下两国关系日趋紧张,边疆战事一触即发,作为周国皇帝,他居然还敢深入到敌国都城里來,这不明摆着是送死么?
想到这儿,她也不等宇文邕回答,扫了一眼周围尚且还沒有注意到这边的众人,直接是在小二惊讶的目光中一把拽了他就往外走:“跟我來!”
宇文邕挑了挑眉,倒也沒有反抗,只听任着她将自己带离,不过那看向她背影的目光,却是深沉到暗黑而不见底。
“说吧,你來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带着他直走到一处人烟稀少的河岸边,清颜才逐渐停下了脚步,松开拉着他的手,眉眼沉沉。
宇文邕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撤离,心头有着明显的失落滑过,但面上却是露出了一丝清浅的笑:“清颜,你在担心我。”
“是,我在担心你,担心你被齐国的人发现,担心你的身份暴露,更担心,”顿了顿,清颜的嘴角扯起了一丝残忍的弧度:“你会连累我。”
宇文邕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她知道,这人此行定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然而从他方才的言行举止当中,清颜也不难看出他对自己的一些在意,或许,不得不承认,他來到邺城,与她,也是有着一点关系。是的,他们曾经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只是如今,各自的立场不同,前尘往事都注定只能遗忘,他既然狠不下心來了断,那这份感情,就让她亲自出手终结吧。即便他恨她怨她也好,总胜过一时冲动而丢了性命。
“呵呵,连累你……”宇文邕闻言,脸上的笑容不由更加得浓郁起來:“清颜,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沒打算对我说过实话,如今,又要故技重施么?”他素來谨慎,眼里不揉沙子,鲜少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唯有眼前的女子,从甫一出现开始,就让他卸下了所有的心防,然后留下无数烙印,扬长而去。这一次,他岂会这么轻易再受她的骗呢?
几不可见地微蹙了黛眉,清颜的神情却是波澜不惊:“我何曾敢对周国的皇帝陛下不说实话了?初见面时,我说我是斛律恒伽的义妹,可有半点骗你?你若不想相信,那我也无话可说。”一语既毕,她移开视线,望向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护城河面,似是叹息:“邺城乃是齐国皇室集聚之地,少留一刻好一刻,你如果事情办完了,那就尽早离开吧。”说完,她竟是再不停留,脚步微抬间就要离开。
“你是斛律恒伽的义妹,不过那时,你想去齐国营地找的人,其实是高长恭吧?”见她毫不犹豫地就要转身离去,宇文邕心口一滞,竟是沒有顾忌地直接开口道:“苏清颜,或者,我还是该叫你郑元柔?”
身形瞬间凝顿,清颜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回头,只是那双淡然的琥珀色眸子,已全沒有了往日的平和浅笑,充斥其中的,是浓浓的疏离与冰寒:“你既把我的身份都调查清楚了,就该明白现在的我已是兰陵王妃,和我多做纠缠对你毫无益处。看在以往的情意份上,我不会把你的消息走漏出去,但你若执意继续下去,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被她这一番话彻底噎住,再瞧见她眼神中分明的敌意和排斥,宇文邕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举动可笑之极。他此番來齐国确是有所图谋,但那事的重要性,尚且还不需要他亲自出马。沒有人知道,他冒着无数风险潜进邺城,很大程度上,都只是为了眼前之人。然而此时此刻,这个曾经让他在噩梦一般的黑暗中感觉到温暖的女子,正毫不留情地说着最伤人的话语,誓要将他彻底驱逐于她的记忆之外。
“你当真……就如此绝情么?”无声的静默在两人之前盘旋许久,宇文邕终是苦笑着再度开口。不过那声音,嘶哑地让人心疼,仿佛面前这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在短短的几息之间就老去了几岁,每一个细微的神情都带着饱经风霜的沧桑。
不由自主地避过他的眼神,清颜并不敢直面此时咄咄逼人的宇文邕。几年不见而已,他再不复当年黄河岸边那个清冷孤绝的深沉少年,一言一行间,都开始逐渐染上了一国霸主的尊贵与倨傲,心思越发难以捉摸,外表越发清俊消瘦。不难想象,这些年,为了他当初所追求的简单美好生活,他默默地付出了多少,那些心酸苦楚,不为人知,也无人可诉。而现在的她,仅仅能做的,便是远离他的生活,远远地,再不去影响他的任何情绪。他是未來的中原霸主,她绝不能牵绊住他一丝一毫,此时的任何心软都只是对他的伤害,她不能,也不该和他有一点交集。
作出了决定,清颜也就不再优柔寡断,转身而走,她的声音就像寒冬时节的凛冽狂风,冷得如同刀子一般生生地剐着皮肉:“我本就是这般冷心冷情之人,皇帝陛下从一开始就该明白,不能和我有任何的牵扯。而今,既然话都说开了,那也就这般吧。”慢慢走远,她的嗓音在清风的吹拂下显得颇有几分飘渺而不真实:“后会无期,再相逢,就是陌路了。”
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地走开,就像是走出了他的世界,再沒有回头之时。宇文邕心底的绝望一分分地加深,想伸手挽留,却发现自己连手脚都动弹不了。似乎从她那般决绝话语出口的一瞬间,他浑身的力气就都被抽走了。
“四哥……”一抹蓝衣身影乍然出现,却是陪同宇文邕一起前來齐国的宇文宪。刚才的一幕他都看在眼中,清颜她,怕是真正伤了四哥的心了。
“我沒事,今晚我们就启程离开齐国。”摆了摆手,宇文邕的神色如常,全然看不出有何异样,那清冷的面容,正是周国帝王常年不变的标志神情:“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