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此同时,远在突厥的长恭正在夜晚热闹无比的草原之上宴饮。橘红色的火光映射在那张绝美高贵如神祗的脸孔之上,跳跃着丝丝惑人的气息,纵然他只是不言不语地坐在一旁喝酒,却已经足够吸引住所有人的心神。
长着一张刀削斧刻般凌厉脸孔的木杆可汗此时很无奈,看向身边小女儿的眼眸更是不自觉地染上忧虑。他不是对子女不闻不问之人,而这个小丫头看着下首男子的眼神,实在是泄露了太多的东西。
兰陵王高长恭,虽然镇守突厥边境日久,名声响亮,但因着那张假面的缘故,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容。不想在那狰狞肃杀的遮掩之下,隐藏的竟是这样集上天宠爱于一身的少年脸孔,即便心智成熟如他,在初见的时候都是很失了一会儿神,更别提身旁那自幼被他捧在手心里疼爱着的阿史那灵了。
原本阿史那灵喜欢这高长恭也沒什么不好的,反正他放出消息替公主择婿就是为了给她寻一个好的归宿。高长恭无论能力身份,都配得上自己的女儿,若能嫁娶,也是美事一桩。只是……
木杆可汗下意识地抬首望了望高长恭对面的那一席,一个容颜俊朗、笑容灿烂若朝阳的少年随即便是映入眼帘。宇文宪,周国的齐国公,此次周国迎亲使者团的代表,也是他重点关注的对象之一。如果沒有实力强横的周国横插一脚,那这次与齐国联姻就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在,他却是要好好考虑考虑。
注意到上座扫过來的隐晦目光,原本专心于眼前别具异域风情歌舞的宇文宪不由笑容更盛:老家伙,现在就开始衡量利弊了么,当真是有些急不可耐啊。一口饮尽杯中之酒,视线不经意地掠过对面席位上那面色无波的男子,他却是忍不住敛去了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从來沒有想过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兰陵王高长恭居然是生了这样一副绝世的姿容,也难怪清颜会对四哥冷漠相对,换做谁,有如斯出色的丈夫都不会心有旁骛吧。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不得不承认,此行意欲与突厥联姻,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无疑是会困难很多。
而在这样满是喧嚣、各怀心肠的氛围之中,被太多目光关注着的长恭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为何,今天从一早开始,他的心口就在隐隐作痛,似乎,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虽说他从來不是一个迷信之人,但素來精准的直觉让得他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不过具体是怎样,他倒是不得而知。
为了抚平心底不断涌出的烦躁和担忧,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烈酒,只是却事与愿违地越喝越精神,连带着周身的感知都变得无比敏锐。笑闹的声响几乎刺穿他的耳膜,不想再多做停留,他索性站起身朝木杆可汗示意离开。
草原上的夜风带着邺城沒有的清凉,每每吹拂而來,都让人感到由衷的舒畅。远离了可汗金帐所在的繁华圈,长恭漫步向苍茫原野的深处,努力让自己不安的心神沉静下來。
“兰陵王果然好雅兴,放着那么热闹的歌舞不看,竟跑來这里吹风,真是超凡脱俗得叫人羡慕。”一道明朗有力的嗓音冷不防地自身后响起,在四野的静谧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唇角微勾,长恭压抑住情绪,毫不意外地回眸看向声音的主人:“我以为你不打算现身了。”
塞外的月光明亮,轻易地就将來人照的轮廓毕现,正是方才坐于长恭对面的宇文宪。
“呵呵,只是有些话想要单独跟王爷聊聊,所以才跟了过來。”丝毫不讶异他发现自己的行藏,宇文宪笑着开口,话语之间却是有了些许解释的意味。
“哦?”似是沒有想到他会这么说,长恭略感诧异地扬了扬眉:“本王似乎和齐国公沒有那么深的交情吧?”他对宇文宪的印象不差,为人爽朗,行事皆在明处,是个品格端方的君子,不过也仅限于此而已。抛开这些不提,对方还是周国骁勇善战的齐国公,实在是他不得不戒备的人物。
沒有在意他话语之间的警惕和挪揄,宇文宪轻叹一声,嗓音沉沉:“清颜她,还好吧?”
那个名字出口的瞬间,长恭的脸色便已沉郁了下來,一双好看的凤眼满是阴鸷地紧锁住他,大有一言不合便动手的架势:“齐国公莫非还和本王的王妃有旧?”该死的,他怎么忘了,颜儿曾经在周国营地待了那么久,她既然能认识宇文邕,那宇文宪自然也不会例外。
“你不要误会,我并沒有别的意思。”无奈一笑,宇文宪仍旧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我跟清颜是很好的朋友,并沒有你想得那么复杂,你千万不要错怪了她。”
沉默着沒有出声,对于他特意的解释与维护,长恭倒是有些忍俊不禁。这个家伙,难道还以为他会去责问颜儿么?不说她和宇文两兄弟清清白白,即便是真有什么,他也只能怪自己晚了一步,要泄恨也只会找那两人,又怎会忍心怨怪于她。
“自从上次她离开之后,我便知道再见不易,后來听说她成为了兰陵王妃,就更是后会无期。”缓缓道來,宇文宪的声音里有着怀念的味道:“她是一个好女孩儿,你既娶了她,那就要对她好一点,我不希望像她那样的女子,最终所托非人。”
明白了他的來意,长恭的语气当然也是放缓了不少:“娶她,自然是为了爱护她一生一世,我想这点,你大可不必操心。”
“那便当我是多此一举吧。”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宇文宪只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当下好脾气地一笑,便是转身离开。清颜,有这样的一个男子疼你护你,想必你的选择是沒有错的,四哥那里,就让他自己熬过这个关吧。
随着交谈结束,这方天地再度恢复了宁静,然而长恭的心,却是越发地不安了起來。
“难道是邺城出事了……”喃喃自语着,他抬手抚上心口的位置,那里虽然疼痛不在,但仍悸动隐约,这种感觉,令得他很不踏实。
“去查探一下邺城的情况,看看是否出了什么事。”对着空无一人的某个方向吩咐着,长恭的神情很是决然。他必须得知道这悸动的來源,身在邺城的人对他而言都太过重要,他大意不起。
“是,属下遵命。”一道恭敬的应和之声响起,随即破风声远去,大约,是有人离开了。
负手望天,长恭继续站在原地出神,却无意中看见一颗璀璨的星辰忽而坠落,拖曳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天际,转瞬消失。这一刻,心口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少了,空落落地让人发慌。
“流星……”这是有人逝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