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颜依照先前约定去往斛律将军府看望斛律婉仪。因着当年离开邺城之时并未想过要回來,挽秋和迎春等人更是一早就被放出王府许了人家,所以此刻清颜身边连一个贴心的婢女都沒有,斛律恒伽怎么想都是放心不下,因此特地一大早就亲自过來接人了。
“恒伽哥哥,其实不必这么麻烦的。”并肩出了广宁王府,清颜看向面前男子的眼神中俱是歉意。她的身体早在前些日子就已完全恢复了,那软骨散的后遗症虽强,但毕竟还沒有到造成损伤的地步,更不会影响她的身手。所以即便现在的京城并不安全,她也不会有所惧怕,就连一直念叨着此事的长恭和孝珩,也是被她早早打发,天还沒亮就赶往军营里忙去了。
“有什么可麻烦的!你是我妹妹,照顾一下理所应当。”伸手揉了揉清颜的脑袋,恒伽扯动嘴角,露出一个颇有些无奈的笑:“再说我今日不用上朝,闲着也是闲着,过來陪你一起,倒能叫长恭那家伙安心不少。”
“又不上朝?”秀气的眉头微蹙,清颜显然也是有所不满:“皇上他又在搞什么名堂?”这一个月的时间倒有大半在放官员休沐,他是当真不想要这北齐江山了?
“天知道!左不过是在搞那么些吃喝玩乐的东西罢了。”对于这个话題,恒伽倒是表现得兴趣缺缺。瞥了眼身旁女子的蒙面轻纱,他的眸中隐隐有着怜惜的情绪滑过:“清颜,你的脸,真的就只能这样了么?”
曾经那样一副倾国倾城的容颜,而今却只能以面纱遮掩,换做任何人,想必心里都不会好受到哪儿去吧?不知为何,明明知道她从來就不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可打从相识的第一眼起,恒伽就对清颜抱有无限的心疼与爱怜。
到底是需要经历多少苦难和折磨,才可以把原本娇滴滴的女子培养成眼下这般刀枪不入?纵然是生在人才辈出的乱世,恒伽也相信,只要她愿意,她的光芒绝对可以压过任何一个人!不为其他,只因为她是苏清颜!
“嗯,大概吧。”浅浅一笑,清颜依旧是那种云淡风轻的模样:“习惯了其实也沒什么特别的感觉,倒是你们看了可能会有点不适应。”
不是她矫情或者怎样,只是身为特工,她对伤疤之类的免疫力实在不是一点点。脸上多出一道而已,虽说有碍观瞻,可她又不是什么供人欣赏把玩的古董字画,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对她來说着实沒什么作用。再者,退一万步讲,如果当初沒有这张脸,或许宇文邕压根儿就不会注意到她,那后來的一切也就都不会发生。正所谓红颜祸水,也许沒有了它,她以后的生活会比现在更加平静和安宁。
“但你终究是个女孩子……”微蹙了眉,恒伽自是不会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就释然:“万一以后长恭他……”
不是他信不过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只是因为他也是男人,所以他比任何女子都要更加懂得男人的心思。色衰而爱驰,这从來就不是一句空话,人人皆有爱美之心,更何况是自尊心和好胜心都无比强大的男人。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妻子,这几乎可以说是每一个男人从骨子里就与生俱來的虚荣。
虽然他知道长恭绝非这般肤浅表面之人,但他和清颜是注定要携手一辈子的,以前者这等容貌和身份,只要他愿意,那往上扑的女子肯定是多如过江之鲫。恒伽沒有信心保证,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长恭不会逐渐厌倦清颜这张已经有了瑕疵的面容,更不敢保证,以后他们之间会不会因此而生出嫌隙,从而导致以往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以他的立场,跟长恭说起这些估计是不大可能,所以他只得是以娘家人的身份來给清颜提个醒。只希望,他所想的最坏的情况,不会发生在这两人之间吧。
“他不会的。”回答地沒有半分迟疑,清颜此时的笑容远比方才要來得真实得多:“我相信他。”不是沒來由的直觉,不是曾经有过的话语保证,更不是白纸黑字的契约,她只知道,她相信他,毫无条件地相信他。
完全沒有料到她会比自己还要肯定长恭的为人,恒伽差不多是愣怔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总算是回过神來:“为什么?”为什么她平白无故就会回答地这么毫不犹豫呢?
似是在回忆过去的某些片段,清颜的眼神逐渐变得恍惚,但那其中却分明地掺杂进了某种名为温柔的情绪,只在短短一瞬就感染了恒伽,令得他再也别不过眼去:“恒伽哥哥你知道么,长恭他,差一点就跟我一样毁容了……”
“这……”下意识地惊讶出声,恒伽对这一段,却是丝毫不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为什么他竟是从未自长恭那里听说过呢?
“就在黄河岸边,在我们,即将逃离周国的时候。”轻笑出声,清颜沐浴在阳光中的脸就好像是镀上了一层金,无端地便透出圣洁的意味:“那时候,我刚刚用毁容逼退了宇文邕,他怕我钻牛角尖,所以说要划出一道和我一样的伤疤,好让每一个看见我们的人都知道我们是夫妻。”
听起來是这般玩世不恭的一句,可她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他在心疼她的付出和牺牲呢?他明白自己想要利用宇文邕的心软來换得大家的平安,他珍惜她的良苦用心,因此在当时沒有一丝一毫地出言阻止。但同时他也心痛着她的痛,所以才会在之后那样毅然决然地举刀划上自己的脸。她记得,他曾经说过的,既然是夫妻,那就要患难与共,祸福一体。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分担着她的苦痛,也宽慰着她的忧心。
“那为何最终还是……”沒有把话说完,恒伽倒是不曾想过长恭他居然会为清颜做到这种地步。男人的容貌固然不如女子重要,可绝世惊人的兰陵王若是因此而毁了容,只怕这天下之人又要议论纷纷了。
“呵呵,我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这样呢。”简单地回答了一句,清颜却是不想就这个话題再继续下去了:“好了,恒伽哥哥,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快点赶去将军府吧,婉仪该等急了。”
这才记起正事,饶是斛律恒伽也忍不住讪笑着摇了摇头:“的确是该快点过去了。”她若不提醒,他倒真是要忘了。
“嗯。”就着他搀扶的力道一步跨上马车,在车内坐好的瞬间,清颜的眸中却是极快地闪过了一抹极为复杂的情绪。她沒有告诉恒伽的是,那划向长恭脸上的一刀,其实是被宇文邕一箭给打落的。
“高长恭,我要你时刻记着,清颜脸上的这一道伤疤,是为你而留的!你若敢负她,哪怕踏平齐国,我也会将你千刀万剐!”
那个人啊,在那种情况之下,居然还是不忘护着自己……宇文邕,我这一生,应该是永永远远,都得欠着你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