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二）（五一

p>“凤美人到——”

箬河殿虽为招待使者的处所，但也建造得极其奢华，毕竟在这相会的都是两国极其重要的人物，不容有任何闪失。当我站在箬河殿的殿外，听着太监尖细的通报声时，当真不知该怎办。实在是因我怕，我怕站在殿内的人不是我r夜期冀的那人。我亦更不知该以怎样的面目面对他。

自我来箬河殿短短的时刻，便突下一场小雨。倒令我差点湿了衣衫，幸好出宫前，洛和姑姑看着天气说今日也许会下雨，便带了把纸伞，倒不至于让我等落魄相见。这淅沥淅沥的小雨倒也似今日之事般，令我烦乱。

我站在殿外呆愣的片刻，复听见两人隐约的谈话声，心里便叹了一口气，将眼中的厌恶抹去，换上一抹嫣然的笑容，缓缓踏进殿内。此地是清国，容不得我姗姗来迟。

若说我踏出卫国皇宫的脚步是留恋不舍，踏入清国皇宫是恐惧厌恶的，那么我此时的脚步定代表了我的惶恐不安而又期冀不已。

我含了一抹笑，一直低着头，缓缓走进凌墨。乌黑如泉的长发在雪白的指间滑动，一络络的盘成发髻，玉钗松松簪起，再插上一枝金步摇，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眉不描而黛，肤无需敷粉便白腻如脂，唇绛一抿，嫣如丹果，珊瑚链与红玉镯在腕间比划着，最后绯红的珠链戴上皓腕，白的如雪，红的如火，慑人目的鲜艳，绛红的罗裙着身，翠色的丝带腰间一系，顿显那袅娜的身段，镜前徘徊，万种风情尽生。

眼角瞄到那一抹素白的身影，心狠狠地颤抖了一下，脸上的微笑全都消逝。我能感到我手上的蔻丹1在狠狠地刺着我的皮肤，但手却似麻木般，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爱妃来了。”脑海中飞速跳跃的，全是我与子尘的过往曾经。却被另一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我狠狠的握紧了拳头，复又摊开，换上一抹较之更灿烂的笑容，站定，跪下，“臣妾参见皇上。”

我能感到有一束极其灼热的视线，久久地锁定于我，未曾挪开。待皇上懒懒的应了一声后，我缓缓站起，看见子尘果然死死地盯着我，他的脸庞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更加谪仙。

乍眼看去的瞬间，他沉静优雅端坐的姿态，仿佛以一种天荒地老的姿势，暗示他所不能言明的一切情绪。滴打在檐瓦上的雨声，仿佛也化为那夜屋外熙攘吵杂的人群喧嚣。然而一切似乎都变的不再重要，不再吵闹，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而已……

看着他乌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眸，我真的差点以为我下一刻真的会扑上去抱着他，哭诉我这些时日以来没有他的委屈。可是我没有，我没有那样的勇气。现实往往比思绪要残忍百倍。

我只是垂下眼睑，浅笑嫣然，仿若我与他的前尘都是过往云烟，“见过王爷。”我能清清楚楚地感到我的身子在颤抖，如寒夜中的一抹小草般孤苦无依。却注定要孤独地面对寒风，不再奢求谁来安慰。

子尘也只是轻轻的笑了笑，未曾理会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纵使我看出了那笑中包含着的千般无奈与万分心痛。

凌墨见状，眸中更深了几许，竟一反常态地伸手于我：“爱妃，到朕这里来。”

我愣了愣，便走上台阶，将我微微颤抖的双手放置凌墨的手上，却始终与他保持稍稍的距离。凌墨爽朗地一笑，将我环腰抱起，复又坐下，将我抱在他的腿上。

“皇、皇上。”我不安分地扭了几扭，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奈何其手劲之大，将我牢牢禁锢于他的怀中。

“砰——”

正当我恼羞得不知所措时，却听见左下方突然传来杯子破裂的声音。

只见子尘手中滴血不止，鲜红的血滴在他白（和谐）皙的手中，显得十分耀眼。他却是毫不在乎之意，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

还未等我惊叫出口，凌墨懒懒的声音便响起：“来人，传太医。”

“何须劳烦太医，小王自行包扎便罢。只是酒水湿了衣衫，不知皇上可否让小王下去换身衣裳？”子尘缓缓开口，温润如玉的声音依旧，却带那么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沙哑。

“自然。”凌墨微微颔首。子尘起身离开时，我看见他的背影似又清瘦了几分，心中不自觉中又揪在了一起，不禁心疼其是如何度过这一月之久的时日的。是和我一样，碧海青天夜夜心么。

子尘一走，我便感觉周围的气氛都凝固了起来。凌墨依旧牢牢地将我禁锢在他的怀中，他双手缓缓的、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玉杯。我的心也随着他的动作而一上一下。

我终是耐不住这怪异的气氛，缓缓道：“皇上……臣妾乏了，请容许臣妾回未央宫。”我想快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此其一；不想再见到子尘……此其二。虽我r夜期盼的全都是他，但在这种情况下与他相遇，倒不如不遇。

我从前看过一赋诗词：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此诗虽乃作者思念爱人所作，而后却一反前面的颓丧思念，以极其后悔相识的手法写下最后一句诗。用于此时此景，却是离奇地吻合。早知我与子尘的这段情会落得如今这般地步，当初为何要相识？

“……来人，送凤美人回宫。”等待许久都没有回音，久到我以为凌墨不会回答我时，他的声音却在我的背后响起。耳畔脖颈传来他温热的气息，痒痒的，很不自在。

————

待走到还差一个拐角处便能到达我的未央宫时，负责护送我回宫的小太监道临时有事，便先行离开了。我也未曾放在心上，向我的宫室走去。

我打着油伞还未到寝宫时，便看见一素白的身影立在红梅之下。高蜓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英俊的侧脸，面部轮廓完美的无可挑剔。

乌发束着白色丝带，一身雪白绸缎。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外罩软烟罗轻纱。眉长入鬓，细长温和的双眼，秀挺的鼻梁，白希的皮肤。

一双钟天地之灵秀眼不含任何杂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肤色晶莹如玉，深黑色长发垂在两肩，泛着幽幽光。身材挺秀高颀，站在那里，说不出飘逸出尘，仿佛天人一般。

红梅与他，他与红梅，同是世上我最喜爱的两抹风景。

我便一直站在未央宫门口，不曾踏入。就这样一直看着他，仿佛连若此看着他都成了奢望。洛和姑姑也不知在何时悄然离去。

他却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转过身来，看着我，看着我，看得我快要落荒而逃时，他却凄然一笑，缓缓开口。我与他约莫有十几步的距离，他所说的话我虽听不见，但从他的唇形我却看了出来，“你瘦了。”

我却蓦地笑了出来，笑得如此灿烂，亦分不清眼角的泪是否是笑出来的。此时此刻，我再也无法保持我温和贤淑的形象，我抑制不住那抹嘲笑从我的口中跑出。我只知道，明是他先负我，为何要不远万里来到此地，却还要作出一副受了莫大的伤害一般！受伤的人，是我！

他的眸子变得黯黑，冲上前来紧紧地抱住我，强劲的力量快要将我扑倒。不知何时，我已流下两行清泪，我扔下纸伞，任由雨打湿了两人的衣衫，我大声地哭喊着，宣告着这些时日以来我的委屈。

时间仿佛过了许久许久，直到我再也哭不出时，子尘才缓缓推开我，柔声问道，“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什么委屈？”明明很想恨他，很想向他哭诉，但所有情绪到了嘴边却化作一句，“我还好。”

“那就好。”子尘叹了一口气，复又将我拥入怀中。我不知道他这叹气声中包含着有多少的无奈与心痛，我只知道，此时此刻，我就想这么一直沉醉在他的怀中。在我于他怀中将要迷失方向时，不远处一只小鸟叫了一声，随即扑哧着翅膀飞去。我被这声音惊醒，看向四周，蓦然发觉，这是清国！而非卫国！于我们两个刚才的动作，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立马推开子尘，眼神变得复杂。是了是了，我是凌墨的女人，现在是，将来也是。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与子尘拥抱的时刻，我垂下眼睑，不让心事露出，“王爷请回吧，如今臣妾是皇上的女人，不管何时、何地，我俩刚才的动作，于情于理，都是死罪。王爷舍得来看臣妾，臣妾已经是莫大的感激了，望王爷以后……能带着臣妾的希望好好地活下去。”

我一口一个“臣妾”，至此，已然是真真断了我与他的情分了……说完，我不等他有所动作话语，便急急踏入寝宫，关上门，背对着门……我透过门隙看见，那一抹素白的身影依旧站在小雨中，显得那样孤苦无助。回想起往事，那无忧无虑的、自由自在的往事，我忍不住泪水的肆意流下……

那年初春，阳光明媚，我两都年幼。父母将我带入宫中会见我的族亲——皇后，我却悄悄离开了皇后的寝宫，跑到外面去玩耍。到了后来，我都不知道走进了哪宫，只见一长得极漂亮的妃子见我之后，两道眉毛都竖了起来，厉声呵斥我，问我是哪家带入宫的野孩子，我当时害怕她告知我父母来找我，父母知道后会打我骂我，便咬紧牙关绝口不提他们。

这下倒把那妃子惹着了，她叫来几个小太监将我压倒在地，当时我还不知她要作甚，只见一个长得好生俊俏的小公子站了出来，一把推开那些小太监，“丽娘娘，她乃宰相之女，望丽娘娘三思，不要责罚她。”那丽娘娘听后皱了皱眉，斟酌了片刻，便将我和小公子“请”出了她的宫门。

后来我听那小公子说，我才知道，那丽娘娘是要将我杖毙。那丽娘娘当时正得宠，且行事果断刚毅，为人狠辣。若当初小公子没有站出，恐怕我早已在九泉之下啼哭。他怕我受惊，便带我去皇宫许多我不曾去过的地方玩耍后，将我送回皇后寝宫。

那一段日子，真的也许会成为我这辈子最美好的时光。而后我得知那俊俏的小公子，便是皇上最疼爱的七皇子洛子尘。那时便只觉着那七皇子人真好，竟不知自己已然芳心暗许。

后来的后来……时间久远，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之后我经常缠着他，他也不厌其烦地照顾我。渐渐地，我们便成了世人眼中的青梅竹马。连后来太子哥哥的插足都没能让我俩分开……实乃命运造人？注定了子尘与我一见面他就要救我，注定了我这辈子是欠他的，注定了我们两个终究会纠缠……

过去的过不去，终究会过去。

我与他的过去，终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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蔻丹1：蔻丹即染过颜色的指甲。古时一般用颜色鲜艳的花（如凤仙花、千层红都可），开花时摘下花瓣放在适当的容器里，捣成糊状，抹在指甲上，然后用布包裹一些时间，就能把指甲染成各种颜色。不过一般蔻丹都以红色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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