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夏浔面对着陆相挽坐在她的病床上,看陆相挽此时独自坐在软沙发上微微前倾低头,她背对他,凌夏浔只能看见电脑屏幕的左上角,当然也就看见了左上角反反复复出现的凌司如同一缕发丝同样凌乱在地上的碎发的摆放形状。
“一段视频拉着进度条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得看这么多遍。怎么?你这是想找出什么蹊跷给薄时漠翻案吗?”
他坐在她背后讽刺。
或者是他已经格外不耐烦。
他当然不怕陆相挽找出什么来,这段视频早就在法庭公示,他不信薄时漠没有私自拷贝一份试图找出漏洞,但事实证明明显没有不是吗?
“司如怀里的是什么?”
凌夏浔一直还以为她在找什么罪证,自然不上心她做什么,也没看她,就是依靠在她病床立着的枕头上一只长腿拖在地上,一只随意搭在床上随意吃着剥好的水果。
陆相挽端起电脑起身走到凌夏浔面前,把电脑递给他,她站在侧面指着。
“你来看。”
“我看了几遍,红彤彤的还有点白。”
凌夏浔只是敷衍打量,但在陆相挽指尖指着的地方看见确实是有点什么东西在她身上,他又仔细去看。
但凌司如此时已经全身是血,大红色的刺目遮盖了几乎所有她的打扮,东西还被风吹过的大衣掩着,只能看见确实是有点什么零散得在她身上,一点点翘起才被风反复微微吹起,但又因为血的黏腻和干化,除了几角纯白之后,和血都已经混在一起辨不清楚形状。
凌夏浔越发看的认真。
他把画面暂停。
他已经在努力仔细回忆,太过于专注以至于在陆相挽面前眉头紧锁,外露了自己的情绪。
陆相挽总觉得那一角纯白像什么,只是这回她太较真要想起,用力过头反而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她能感觉到藏在大衣里的,或许真的是什么对她重要的东西。因为人总是习惯性护着宝贵的东西。
“你当时什么也没看见吗?”
陆相挽催促。
她原以为凌夏浔应该已经她的遗体上得知真相,可看他的神情,他似乎知晓得比她还要晚一些。
凌夏浔回忆不起来,他当时又急又怕,见到她的时候,他已经神经脆弱,当时脑子里嗡嗡响,眼前除了一大滩血就是黑白不清,整个世界写满了她死了三个字,哪有余光和分神去看她身上有什么东西。
“你看着像什么?”
他扭头看陆相挽,他要她的答案。
“我看不出来,所以看了好久。”
陆相挽磋磨自己的眼睛,确实有不少的红血丝在里头。
凌夏浔站起来开门出去打电话。
“四十六。”
“老大。”
“问一下小如送去的那家医院,手术的时候有没有在小如身上发现什么除了衣服之外的东西。”
“也问问二十四,给小如洗浴的时候,衣服里外头有没有什么东西。。”
“是。”
凌夏浔开门进来,陆相挽已经坐回原处,凌夏浔关上门之后倚在门口的墙角看她琢磨底下文绉绉的尸检报告,她就停在一张页面上五分钟,但在一页也就三百来字,他知道她这是看不懂专业词汇。
他边往床上走,嘴里边给陆相挽解释。
“上面是说。”
“楼顶的破裂桌子是两边人为力气裂断导致,现场还有摔碎的杯子,其一方的椅子上还有微量的血,鉴定过后证明是司如的血。”
“现场痕迹可以合理证明是两人在楼上发生打斗,最后薄时漠故意或无意推打致使受害人坠楼。”
“同时死者在眼前坠楼落地,薄时漠却未出现抢救或者报警等救助行为,联通帮凶故意逃跑或者躲避,故判定存在故意伤害嫌疑。”
“还有问题吗?”
凌夏浔坐在床沿翘着二郎腿抽烟,他吐出来白色的烟雾在他的眼前盘绕,几秒之后才散去。
陆相挽朝他转过来端坐着,她双手交叉叠加在大腿上放着。
凌夏浔的气场有点像是慢慢冰冻流水的寒流,陆相挽只觉得寒冽的冬风直直往自己脸上刮扯,脚下一点活动的流水不留,她似乎只要一动就是冰裂,凌夏浔看她的眼神似乎已经准备送她下万丈冰瑟瑟的流水。
陆相挽和他对视又逃避对视。
他眼里似笑非笑,陆相挽不管不顾咬牙就说了。
“视频里没有他推人的直接证据。”
凌夏浔未动大怒,陆相挽想象得是他起码会怒斥。
但他只是坐在床上抽烟。
烟味已经扑到了陆相挽这边,她禁不住咳嗽几声然后起身去开窗。
但她还没走到窗边。
凌夏浔朝她的上方甩扔起床头桌上的果盘,玻璃在陆相挽头顶发出脆亮的被击打声。
“哐——”
陆相挽尖叫抱头蹲下。
好在玻璃只是直直朝外倒下,并未有碎片。
“他见死不救,并未施加援手就在这视频里,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你还要为他狡辩吗?”
陆相挽还蹲在原地。
凌夏浔并未再有下一句。
她被吓僵了身体,浑身都在用力缩着直到最后缩成一团,碎裂的声音结束之后,她开始记得呼吸,因为太过于用力使得她身体发麻,她靠着窗槛跌坐在地上,只能用背后的墙撑着自己勉强坐着。
“我的意思是......”
她的声音轻。
但凌夏浔不想听她的解释。
凌夏浔说话的嗓音喑哑恐怖,慢条斯理的说,但每个字都带着来自深渊的冰凉瑟骨的不断回鸣。
“人就躺在他脚尖前一点的位置,他却连蹲下去探一探她的鼻息,听一听她死前最后一句遗言都不肯。”
“就站在那冷漠得看着她去死。”
“视频里,薄时漠离开之后,司如还有微微抬脑袋和吐血的动作。她是眼睁睁得,生生看着薄时漠的见死不救。”
凌夏浔已经起身走到陆相挽面前。
他‘哒哒哒’的脚步声恐吓到了她,她坐在地上仰着脑袋看凌夏浔步步走近,她手往后撑着想挪,但全身发麻使得她动不了丝毫,她能做的只是能痛苦地坐在那。
凌夏浔俯身摁着她的肩膀,死死将她摁在原地。
他的脸,在她的脸之上。
“陆相挽。”
“司如对你菲薄。”
“不管我是为名为利,我好歹也救了你两次,两条命换我一点利益,你怎么都不亏。”
“利益和一条命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
“如果。
“她能活过来。”
“凌家全部的财富加上我一条命我都无所谓。可是她能吗?”
他的声音和压她肩膀的手都在发抖。
陆相挽转过脸看他压着她肩膀的手,因为想要克制不可遏制的发抖所以凌夏浔更加用力的摁着她的肩膀,他手掌早就是青筋遍布,恐怖的盘踞着,这样的手背,陆相挽只在薄时漠手上看见过几次,待陆相挽慢慢转回来的时候,凌夏浔的一滴眼泪正好,就滴在陆相挽的脸上。
陆想挽还没来得及眨巴眼睛躲避。
她仰着脑袋亲眼看见,那来自他干红的眼眶里。
他略低眸子看见了自己的眼泪在陆相挽脸上慢慢滑落,他略抬眸对上陆相挽震惊的眼神,只一秒,他就神色慌张得立刻松开陆相挽的肩膀,然后转身背对她站着。
眼泪是刺猬的肚皮。
所以他从没有在外人面前哭过。
那会是示弱的擂鼓。
和裸露的心脏。
一滴眼泪在这个圈子里,比亿万更足够诱惑千军万马的仇敌拾刀而起。
“到现在,你还不能为司如的死公道一点,就只知道你的儿女情长,你真的太让她失望了。”
“你根本就不配收到她的录音遗言。”
“不配她对你的好。”
“只配薄时漠永生永世的折磨你。”
他阴鸷的眼神,陆相挽没有看见。
他快步打开门离开。
门被他亲自大力关上。
陆相挽坐在原地,不为那声巨响所动,她轻轻伸手用指尖摸拂下凌夏浔落在她脸上的眼泪,她低头看着那滴圆润透明的水珠,先是嘴唇开始颤抖抽动,再然后她缓缓趴在地上痛哭。
她要把自己丑恶的嘴脸深深埋进自己的怀里。
一会之后荼在门外敲门。
她的痛哭声截然而止,她慢慢起身匆忙用手拂擦自己脸上的泪水,然后快速躺回床上侧躺着掩饰自己红彤彤的脸,让荼进来收拾残局,荼把碎玻璃和一些锋利的东西全都从陆相挽眼前清除。
她躺在床上蜷缩着身体,抱着自己的双膝。
“陆小姐,您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找医生来给您包扎?”
“我没事。”
她的声音还在抽噎。
“好的。”
荼关门出去之后。
陆相挽依旧蜷缩着。
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
她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把邮箱里的录音发给他。
删删减减之后,只备注自己的姓名和一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