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是头疼了吗?”
荼四十五回来,看见陆相挽脸色很难看,又在不断揉捏自己的脑门。正要上前查看,被陆相挽伸手轻轻推开。
“没事,可能是有点累,激素升高了。”
怀孕激素不太稳定。
孕检里有写。
荼四十五知道的。
陆相挽朝她露出安抚的笑容。
“你先下去吧,我休息一会。”
“是。”
陆相挽一人慢慢走回房间,她坐在床上发呆,又拿出手机和陆相安若无其事地闲聊一会,就问了陆伯豪的国际电话。
电话拨通之后。
陆相挽自报姓名。
陆伯豪当然很高兴她的来电,亲昵地叫唤她的名字。
“哦,小挽啊。”
同是‘小挽’两字。
陆相挽听陆伯豪一称呼,眼泪无声就落下。她的情绪不太好,说话带着掩埋的哭腔。
“爷爷。”
“凌轶今天来找我了。”
陆伯豪久违得听到这个名字。
他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之后也只有一声淡淡的应和。
“嗯。”
两人之间沉默,陆伯豪不说话,陆相挽有点迟疑他的反应怎么这么平淡。
她毫无思考,迫不及待问出来。
“爷爷你恨她吗?”
陆相挽又犹豫着问出来。她想问得清晰明白点,所以她口齿咬得很重。
“恨她,抛夫弃子吗?”
陆伯豪皱着眉头,他已经发觉事情不太对。陆相挽这回给他打电话,不是冲着因为见着凌轶来的,而是冲他来的。
而且他猜,他和凌轶的过往,她或许全部都已经知道了。
陆相挽官宣是凌家的孙女,是在他们出国后,在此之前也只有游城有千丝万缕联系的豪门贵族之间知道。
陆家人还是通过国际新闻频道看见的,原来从不见一面的陆伯豪前妻是凌轶。
大家都知道。
但大家知道之后都沉默。
陆伯豪至今还没有开口说过这件事。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陆相挽心里已经有数,原来这些都是真的。她摇摇头。内心一喘一喘的,像是扑空的瀑布,哗啦啦的,越来越低沉。
“家里到处都没有她的照片,爸爸从小也没见过她,哪怕是仆人,我长这么大,谁却都不曾提起过她,这些我早就注意到了。”
陆伯豪无从辩驳。
在沉默里,陆相挽追问。她特别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所以你还恨她吗?”
陆伯豪沉默很久。
那都是六七十年前的事,但到现在只要和凌轶有关的每一件事,他也还记得很清楚。
在格外安静里,他默默叹了一口气。
“我和你奶奶的缘分已经结束了。”
“从前的事爷爷也已经想不起来了。爷爷到了这把快入土的年纪,该放下就得放下。”
他在陆相挽面前,称呼凌轶是她的奶奶。提及的是‘该放下’而不是已经放下。
陆相挽眸光低垂。
她该听明白的。
两人都沉默。
陆相挽在想,自己和薄时漠如果有幸做到这一步,爷爷放不下的,她会不会不一样。
陆伯豪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说出来的话意味深长。
“小挽啊”
“人活着这一路上,就是得不断放下点什么。”
陆伯豪叹了一口气。
“你和薄时漠的事,国外也闹得沸沸扬扬的。多多少少,小央也都给我们说了。小挽啊,你什么时候出国来?”
陆相挽眼泪瞬间滑下。
她真得很想很想陆家人。
可是她不能出去。
“爷爷,我,我还暂时出不来。”
陆相挽凝噎。她使劲憋着哭腔,只敢捂着手机话筒偷偷抽噎。
陆伯豪也不接着问为什么。
薄时漠的实力,她狭窄的处境,从前到现在,陆伯豪心里都有数。陆家什么都可以帮她,只有一字情,他们确系是无能为力。
这条情路五花八道,上刀山下火海,早就没人知道入口在哪,也还没有人有本事找到出口。
这路上。
只有陆相挽自己。
路的那一边也只可能有薄时漠。
陆伯豪是早就看透了。
“那记得保重好自己。”
“嗯。”
陆相挽抬头看着外面的天,阴雨的天气总是黑云压境,风带着千军万马地吹,抵触的树抓狂地发癫,使劲胡乱挥舞自己的四肢和发丝。
前仰后合。
左摇右摆。
没有乘搭落叶的风,无形。
被迫沉溺在磋磨里的树,化怒吼为发疯。疯狂肆意得在风的折磨里宣泄,得逞和肆意快活。
那才是自由。
陆相挽被吸睛。
待她走到阳台,天空才下起细腻柔丝的雨,她伸手去接,雨丝蜷缩在她手心里慢慢舒张开成了水。
她抬头看着天上下着的雨丝。
慢慢咧起两侧唇角。
所有的未来过去在这一刻,全被这场风雨融化,陆相挽沉浸在呼啸的风雨中。无边的自然,和疯狂的自由让她的心平静下来。
陆伯豪和凌轶的过去。
她和薄时漠的未来。
的确很相似。
谜题一样。
注解也一样。
但终究也还是会有不同。
她怎么会试图在陆伯豪的过去,找寻自己未来的解题?陆相挽看着底下胡乱挥舞的树枝笑出了声。
每一棵树都在飓风里。
但每一棵树挥舞的枝条都是自由的。
他们还是不同。
陆相挽信自己会有自己的题解。
电话还没挂掉。
按照礼貌来说,电话该由陆伯豪来挂掉,但陆伯豪莫名迟疑着,他分明不说话,但是又没有挂掉电话。
陆相挽沉溺在这片雨带着雪丝的白灰色里,她握着手机但不催促陆伯豪。
“和观栏打过电话了吗?”
陆伯豪再开口就是这句。
“嗯,已经和所有人都打过电话了。”
陆相挽话尾带着跳脱的愉悦,像是甩尾巴的鲤鱼,跃出尖锐的湖面终于得到沁爽的空气。饱和的翘音带着类似嗯哼的撒娇。
“那就好。”
“记得经常往家里报平安。”
陆伯豪见陆相挽语气欣喜,微微放下沉重的心。
“我会的。”
“爷爷再见。”
“再见。”
陆伯豪说完再见,终于挂了电话。
陆相挽站在阳台,眼见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她伸出去的手还没有收回来,她享受着手心被重雨一下下用力踩踏的感觉。
她看着手心凝聚堆积的雨失神。
四十五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覆过她的手倒掉了雨水,给她递了毛巾。雨水太凉,陆相挽体质湿寒,本来就不宜多碰。
在手臂被四十五拽回来的那一刻,她被惊吓住,全然忘了自己刚才脑子里在想什么。
“四十五?”
陆相挽反应过来之后,便立马接过毛巾,细细擦拭自己湿漉漉的手。
她一边擦一边往里走,垫脚坐在屋子里的吊椅上,盘腿靠在椅背上,吊椅小幅度左右前后晃动着。
四十五跟着进来,但转身就去床头给她拿了暖手宝和毛毯。
“凌夏浔答应去见白年年了吗?”
四十五把暖手包递给她,又弯腰给她捻好毛毯,盖好她的小腹。
“答应了,白年年那边也已经通知了时间,现在这个点,两人应该都已经到了。”
陆相挽弯腰把一旁沙发上的抱枕拿起来。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那就好。”
“我本来没把握他能答应的,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
四十五把吊椅的栏杆拉上,以防陆相挽掉下来。
陆相挽的吊椅在微微晃荡。她还挺享受。周身舒适之后,她嘴巴生馋。
“我想吃酸杏,四十五,你替我洗几个吧?记得切开沾点辣椒粉。”
“是。”
陆相挽闭着眼睛等着,但在不知不觉中,她又开始犯困。翻了个身,便又悄悄睡过去。她安静地躺着不动,后来在睡梦中呢喃细语。
大概说得还是酸杏在哪。
她在梦里又见着了刚才那场雨。
她这回站在风雨里撑着伞。
薄时漠以后不论如何。
逼急了,她也发疯就是了。
偌大的风雨里,树的反抗,是自由的。
她伸手去摸那棵树。
树皮太冰凉。
她受惊突然转醒。
然后睁眼打量自己在哪。
低头才看见,原来是她踢开了毯子。
她盖好毯子坐着回忆刚才的梦,微微抬眸就看见粘了辣椒粉的酸杏,就摆在她面前移动桌子上。
她伸手去够。
叉了一块最大块的塞进嘴里,味道又酸又辣。她仔细嚼着,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一口接一口吃完了所有的酸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