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已经过了。
现在是春节的凌晨。
陆相挽在熟睡中被越来越重的敲门声吵醒，她掀了被子起来，随意披了件纯棉长袄外套，开了屋子顶上的大明灯去开门。
屋子里透亮如白昼。
门打开，陆相挽立刻认出来这是凌夏洵站在门外。他一手攀附在门槛上支着身体，一手手背扶着额头。眯着一双红润的眸子盯着她。看起来神态不太正常。
现在是凌晨，天还没亮，他就这么突然来敲她的房门。陆相挽很紧张。她握着门把的手指下意识用力。
“你怎么来了？”
她站在门口打开的夹缝里，显然没有让凌夏洵进来的意思。她这点小心思，凌夏洵瞧得一清二楚。
凌夏洵才从凌司如的墓碑前回来。
他才刚刚在坟前哭了很久，昨夜靠着凌司如的墓碑又短短睡了一觉。起身之后可能是有点着凉了，开车的时候浑身酸痛。
脑袋里也直发昏。
花溪别墅比苏林离那座碑近些。
所以他直奔这里来。
下车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烧了，他上楼路过陆相挽的房门，属于故意去敲门。
陆相挽的眼睛防备地盯着他。
他没说自己病了。
尽管红润着一张脸，头晕得眼睛都睁不开。不去触碰他极高的体温，他像极了醉酒。下一刻他从自己身后掏出来几瓶小白葡萄酒。
“饿了。”
“来找你吃点东西。”
他的声音沙哑。
陆相挽惊愕。
这是他来找他的理由吗？
堂堂凌董难不成缺个厨子吗？
他轻轻用手推开陆相挽拉着门把手的门，陆相挽的力气远远不敌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登堂入室。
他转身就在床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交叉着大长腿搭在茶几上，上身半躺半坐倚在沙发背垫上。
陆相挽开了屋子里所有的灯。
又去拉开了窗帘。
开了窗。
她站在窗边离凌夏洵远点。
“我不能喝酒。”
他点点头。支着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食指不断摩挲他的红唇。看着陆相挽的眼睛含着水，竟然星星点点的。
“我知道。”
陆相挽总觉得凌夏洵身上很危险。
她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但她总觉得自己的脖子被勒紧，她慌张防备得呼吸不回来。
“孕妇需要休息。”
她赶他走。
凌夏洵看看她身后的窗外。
微笑着婉拒。
“不差这几个小时。”
他抬手朝她招手。
示意她坐在自己面前的沙发上。
“陪我说说话。”
陆相挽不肯过去。
他像个温润的狩猎魔鬼坐在那。咧着的温柔的唇角和那双星星眼随时都能现出原形来，他会变成发疯的狮子扑过来把她撕碎，她恐怕逃都没地方逃，怎么会那么愚蠢地靠近。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凌夏洵极其不耐烦。
他不哄她，立马仰着脑袋靠在沙发顶上，他现在浑身疼没劲，眼前除了晕眩和重影还有一阵阵的白光。
他闭着眼睛伸手用大拇指和食指不断揉捏自己两处脑门，强行忍着恶心。
“我刚刚从小如的墓地回来。”
“如果不是她，你现在还没有站在这里和我说话的资格。而是应该躺在薄时漠的床上，彻夜难眠。”
他闭眼仰着脑袋咧嘴呵笑嘲讽她和薄时漠之间的破事，话尾故意咬重‘彻夜难眠’四个字，陆相挽经历过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凌夏洵更深知男人的色心。
谁都懂这四个字在表达什么。
陆相挽确实无话可以辩驳。
这也可以算是威胁。
所以她的脸越吓得发白。
凌夏洵闭着眼睛不动，他脑子里已经可以揣测到陆相挽这只小白兔脸上是什么表情，他的嘴角咧着的弧度越来越大，几秒之后他抬起手招呼陆相挽过来。
“坐吧。”
这里都是他的地盘。坐不坐在他面前根本就决定不了什么。无论怎么样，她防范点就是了。她轻轻迈着步子终于坐在他面前。
“你想说什么？”
“你为什么不恨他？”
凌夏洵闭着眼睛摇头晃脑，活动脖子。
他语气很轻快。
他从不这样开玩笑似的叫她恨他
陆相挽眯着眼睛正不解。
他话落又立马从沙发上弹射坐直。
身体前倾逼近陆相挽的脸。
“他屡次三番要杀了你。”
这一句他语气变得恶狠狠的，咬牙切齿，好似在用牙齿死死扒拉撕扯她的皮肉。他的牙齿打寒颤哆哆嗦嗦。
他想要杀死他，她能理解。但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做杀人凶手，永远不会。陆相挽这个话题都快说腻了。
他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问起。
总是凭空就想改变什么。
陆相挽坚定得看着他慢慢摇摇头。她的眉毛皱叠起一座小峰。她劝服不了凌夏洵，凌夏洵也绝不可能劝服她。
“这不是我恨他的理由。”
她娓娓道来，每个字她都说得很温柔，她想要安抚凌夏洵。
凌夏洵暴躁地站起来。
他摇摇晃晃站不稳脚跟。
“那什么是？！”
凌夏洵抢过她的话头。
怒吼她。
“直到他杀了你，或者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吗？”
他很不理智。
陆相挽赶紧起身往后退。
凌夏洵盯着陆相挽看，他阴鸷恶狠狠的眸子里四处缠绕着红色的荆棘，眼角的粉红绕着他的额角慢慢变深，连带着青筋在他额角似有若无得狂欢。
“比起薄时漠。”
“难道不是小如对你更好吗？”
他疯了似的朝她伸手。身体前倾似乎下一秒就要走过来掐死她。
可他下一秒又跌倒似的弹射坐在软沙发，蔫啦吧唧地双手搭在自己两处膝盖上，低着头，声音越发嘶哑。
“你就这么分不清轻重？”
陆相挽不敢杀人。她也没资格随随便便结束任何人的生命。
她摇摇头。
此时此刻她已经看出来凌夏洵身体不舒服，她想上前试探他的体温又不敢。
“我没有资格因为谁对我不好就杀了谁，这是法律说了算的，不是我。”
凌夏洵仰头哈哈大笑。
笑完盯着陆相挽的眸子又冷笑。
他真觉得她假仁假义。
“呵。”
“你怎么这么迂腐？”
他朝她走过来。
步步逼近。
“你知道薄时漠杀过多少人吗？”
他的脚步声很重。
每走一步都会发出绵长的闷响。
陆相挽快速低头看他反复在地上碾压拖着往前走的脚步，又立马防备地抬头去看凌夏洵瞪大的眼睛。
他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很不对。
陆相挽不断往后退。她看看他和她的距离，又扭头往后看着自己的退路，时刻注意她的脚下。
“古话里有句，杀人偿命，罪有应得，你听过吧。”
他薄凉阴狠的话落在她额角。
她还没回头，突然之间她就被凌夏洵用力拽住了手腕。她条件反射回头，凌夏洵的脸就怼在她面前。两人的眉目就差五厘米。
他的眼睛里仿佛有绿色的鬼火。
好像还有无数的手在他黑色的眸子里摇摆狂欢。
陆相挽被吓得立刻尖叫，偌大的叫声刺激到凌夏洵的耳朵，他立刻用力狠狠甩开她的手。
陆相挽胳膊撑着地板，跌倒在地。
地上铺满了厚厚的羊绒毯子。
他就那么站着睥睨她。
“是他该死。”
他恶狠狠咬字。
陆相挽受了偌大的委屈，所有的害怕委屈愤怒在这一刻被她大声怒吼出来。
“那也由不得我去杀他！”
凌夏洵蹲下来用力伸手掐住她的两颊，逼她看着他，他的手劲毫不控制。
“你是最佳人选。”
陆相挽疼痛的眼泪瞬间落在他发烫的虎口上。冰冰凉凉的感觉他很小的受用。
他主动松手，轻轻用手背替她擦眼泪。
陆相挽躲过他的手。
给脸不要脸。
他又去掐她的脸颊。
“实话告诉你。”
“我早就可以杀了他。”
他甩手。
陆相挽趴在地上。
他起身站着背对着她。
背对着光。
“可我偏偏要他死在你手上。”
“就像小如死在薄时漠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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