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人一夜之间全死了。
陆相挽听闻过这件事,民间都传是荼做的,这件事发生在二十六年前,那时候,薄时漠应该才十岁。十岁的孩子而已。
她还有最后一丝信任留给薄时漠,她还是不相信是薄时漠做的。孩童年纪怎么能有这么狠辣的心肠。她慢慢抬眼,她看着凌夏浔的那双杏仁眼里,颤颤巍巍的眸子正带着波动的水,水波荡漾的样子染上红胭脂变成越发泛滥的红眼眶。
一滴眼泪从她眼眶里突然掉下。
“你有证据吗?”
她没有正面回答凌夏浔的问题。凌司如当时也不过是十一岁而已。料是谁杀的,陆相挽都不相信。可她忘了凌司如就是荼这个组织里第一个荼。当年的传闻里,或者都是假的呢。她的声音轻到听不见。
凌夏浔呵笑。
她叫他拿证据。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证据是杀不死高高在上的云朵的吗?如果可以,在拿出他强奸她证据的那一刻,他就足以把他踩进十八层地狱,有期徒刑变成立即死刑。人和人的较量,如果只走法律途径,高高在上的世界里,绝没有坠入泥潭的云朵。
凌夏浔收回腿慢慢站起身朝陆相挽走过去。
\"当年薄时漠十岁,正是声名鹊起,众所周知的手段雷霆。明明嫌疑人就摆在那,但哪有人敢查,偌大的杀人案就埋在中央政府的眼皮子底下,但是没人敢往上报。据说,当时警察局偷偷销毁了不少证据,再后来就有传言说是荼杀的。”
他和她擦身走过,站在陆相挽左肩膀不远的后方。他双手插兜。
“陆相挽,你说说,薄时漠到底该不该死?”
‘死’字是重重被他推下来的巨石,现在就砸在她的脚边,她被强压着,走不得,抬不动脚只能站在那。凌夏浔慢慢走着,他边说边走,绕过她的后方,直至走到她的面前站定。
“你一味信仰法律正义,那我请问法律给这几十个孩子,这几十户人家该有的公道了吗?”
凌夏浔的眼神太浓烈,他没吼,声量也不大,只是陆相挽的世界观崩塌了,他的眼神视线像是在不断往下施压,是试图逼得她精神世界跪下的闸刀,他要‘杀’了她。她慢慢抬头看他。她几近要崩溃,因为法律在这个高高在上的世界里如此不公允,因为薄时漠原来是个杀人恶魔,她不断认知崩塌。
她慢慢抬眸,看着凌夏浔的眼神就像是在求救。颤颤巍巍试图伸出手去抓着凌夏浔衣摆的手,好像一个小孩在求救。她好想好想凌夏浔作弄够了,对她说句开玩笑而已。救救她。
这是陆相挽离开南城的第八年,她第一次见识到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高高在上的薄时漠凭什么高高在上。她静静站在那。手终究在没碰到凌夏浔衣角之前收回来,垂着脑袋像个认错的小孩。
凌夏浔抽了纸巾递进她垂下的视野里。她伸手去接,她其实没哭,除了初始的几滴吓出来的眼泪,她最多只是红了眼眶。她挺起脑袋,用纸巾抵着眼睑随意擦拭。凌夏浔重新坐回沙发扶手上,两腿分开,坐得极其随意。
“有些阴暗恶心的老鼠,就得人伸手去抓。你听说过有哪条法律判老鼠死刑的吗?”
凌夏浔的讥讽。陆相挽又听懂了,但这回她沉默。
“你想想你的孩子,如果薄一顾的骨头也被扔在流浪狗啃食的垃圾堆里……”
陆相挽的视线立马转移去盯在凌夏浔身上。如果薄一顾的骨头也被扔在流浪狗啃食的垃圾堆里,她会和杀人凶手拼命。她的目光急,凌夏浔和她只是半秒对视就知道她已经母爱泛滥。他对她轻轻呵笑。
“除了你,现在没人做得了还这些孩子正义的正义使者。”
陆相挽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她知道凌夏浔想要她干什么。她深深叹一口气,手最后还是松开,不论薄时漠做了什么,难道就只能她一个人去杀了他吗?那杀人之后呢?凌夏浔一定会护着她吗?陆相挽保证不了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我不是他的白月光。”
陆相挽给出一个推脱的理由。
但凌夏浔不接受。
“那又怎么样?”
凌夏浔嗤笑。
“你不会真觉得他非要娶你囚禁你,是因为你的救命之恩吧?陆相挽,你自己数数看,我从他手里救了你多少次,那么,你爱我吗?”
陆相挽不爱他。
答案是既定的。
陆相挽从知道薄时漠拿她当白颂清爱而不得的替身那天开始,她就再没想过薄时漠娶她,是因为救命之恩。她的眸子躲闪,慢慢低垂下来。这还是个死局。可她还是想什么都不管,只要从这个逼仄的夹心里出去。这个狭隘的地方,会把人逼死的,不管怎么样,她杀不了人。
凌夏浔等不到回应也知道答案是否定的。陆相挽怎么会爱他。她举棋不定的理由无非有二,一是不会杀人,二是还认不清薄时漠所谓爱她的真面目被蒙蔽。
“别跟我扯什么人和人之间不一样,他未必不是这样的废话。我就问问你,你这颗偌大的良心有没有想过回报我的救命之恩?”
他突然站起来吓了陆相挽一跳。他朝她走过来,陆相挽被逼的步步后退。直至凌夏浔抓住了陆相挽的胳膊肘,把人拉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有些事情不逼到死角,人是没有那个潜能的。只要陆相挽能杀死薄时漠,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看来答案显而易见。”
陆相挽微微挣扎。凌夏浔没动手打过她,他扯着只是扯着,陆相挽就任他扯着。她低头不看他,他说得对,她夹缝求生就已经够不容易了,怎么还会有心思去报答他,他要的报答,无非就是她杀死薄时漠。但偏偏只有这件事她做不到。
“薄时漠难不成比你还有良心,宁愿娶一个没用的女人做镇薄家,也不愿和凌家联姻?”
他说完立刻猛地甩开陆相挽的手,但是力道控制得很好,陆相挽只是踉跄退了几步,不至于被甩弄跌倒在地。凌夏浔双手重新插兜,他看着陆相挽扶着门把手站好。
“那请问有良心的他,怎么逼得你只能站在这。”
他咧开嘴嘲讽,说话间隙不断被呵笑打断。
“薄时漠早就该为此付出代价。”
‘早就’两字,咬碎了牙连带着话一起吐出来的似的。陆相挽站在门边一直看着他。一双红眸子红眼眶,还真叫人难以言喻。凌夏浔的胸脯不断起伏,盯着陆相挽的眸子如墨越发黑,隐隐地颤,陆相挽看见了。
他转身往里走。
只留陆相挽一个人站在偌大的客厅里。
她慢慢抬起左手轻轻抚摸自己的孕肚。外头的雨大,听在耳朵里,幻想出来的是血淋淋似的轰隆隆。她原地站着,出不去门去。她转身去看雨,想到的是游城外头那条护城河,现在有没有水涨船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