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漫长的七天时间里,叶一卿自己并无从得知到底过了多少岁月。若是问他自己,兴许以为七百天也是有的。
每个一闪而过的场景都会引动一方也许无关紧要的记忆,也许只是一瞬,在叶一卿这里却反而觉得很长。
长到也许生命即将就此终结,长到也许又再次重获新生。叶一卿在这短短的七天之内,品尝过与炎城天人永隔的悲伤,也体会过重获新生的茫然与窃喜。上一秒老到腐朽,下一刻又年轻得一碰就碎。
尽管脑子的最深处还绷紧一根弦,明白这一切不过是自我的心魔试炼,因着自己两世为人道心又格外不坚定,所以他的内心世界反射给他的便是这生生死死的林林总总。予轻视艰辛者以艰辛,予畏惧死亡者以死亡,予不屑永生者以无尽的轮回。
在这独特的时空间之内,叶一卿也许已曾无数次哭泣。不过好在他并没有被自己完全击倒。也许热恋中的男女智商够低,不论如何的撩拨刺伤,就算给予叶一卿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绝望,却仍是驱逐不了那百分之零点一的心猿意马。
相携相伴的18年,若是土生土长的芒天界人也许还不觉得怎样。甚至只是两个搭伴历险的陌生人,也可能这样朝夕相处十几年。可是在根源上还是个地球产中国人的叶一卿看来,尽管由于他一直没能凝心,俩人之间的关系也就一直没个固定的名分,但炎城显然已经成了他的另一半,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本来只剩下你我只剩下快乐的小世界,因着叶一卿进阶接受内心的锤炼倒是翻出了他该想却从未想过的事情。
他和炎城寿命的长短是不同的。
在短暂又漫长的梦境之中,叶一卿先于爱人老去,却仍旧得到了爱人的忠贞。到他先于爱人死去,在那腐朽不堪的躯壳之上,他看到了爱人悲痛欲绝的模样。
在这不辨真假的故事的结尾,他带着沧桑,又一次迈入轮回。而他倾世无双的恋人,则在失去了几乎全部情感与情绪之后,明明是千万年来最有希望飞升的年轻俊杰,却终是死在了草率冲击返虚期的进程之中。
他本该有足够的时间以供元神逃离身体,却只是木然的留在原地,迎接了解脱的最后,是壮烈的魂飞魄散。
如果天道让他看这可怖的梦是要令他恐惧曲折使他伤心悲绝,那么天道一定还是个小处男。
偏正是这梦境,让原本进阶的可能性极小的叶一卿反而向着胜利的方向前进了几大步,原本的放纵随意具是被坚定所取代。
他一直为自己保有可以失败的余地。潇洒两三百年便已足够,甚至不必青史留名,只图一生畅快。
可是直到今日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来他早已不能失败。他背负的不再是自己的命运,而是他与炎城共同的命运。
他的师兄,最该伫立在这个世界顶端的天之骄子,他必然是该化神返虚,进而飞升成就大道的。这不光是许多人的期待,也是不该被动摇的真理。
也许自己是做不到的,但是至少总不能死得太早。他不能夭折在他师兄坦荡道途的半路上,成为压弯他双膝的巨石板。
这样想来计划就不如变化快了。本来想着到200岁左右结个丹,欢欢喜喜过他个500年。如今认真的考虑,500年真的够么?够目送他师兄飞升么?
在梦境里,他甚至结丹失败了,因而到200岁的时候已经鸡皮鹤发手脚枯瘦了。恩爱了一百七十年的伴侣,失去另一半的苦楚必然会成为难以逾越的心魔,炎城最后就是死在这里。
如梦初醒,叶一卿猛然发现,自己现在是在做什么?
他大约是在结丹。
结丹?那如果失败了……
假如失败了便会噩梦成真,他如何敢失败呢?
就这样,在七日如七世的徘徊之后,随着巨星的升起,一颗乳白色水滴状,混沌柔和的玉石凝结于叶一卿的心窍之处。
这便是叶一卿的道心:观天地。
叶一卿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叹凝心结丹傻傻分不清楚的窘迫,丹田内原本也不太乖巧的两位居民开始发生惊人的异变。
***
原是筑基时凝结的五彩水球躁动不已,叶一卿才笃定这是结丹的前兆,竟是一点没往凝心那里想。毕竟自己无论如何也算不上道心坚定之人,自觉该是得不到彩头的。
只是这会,那五彩球竟是大有与外来货《百科全书》相融合的趋势。五彩水球逐渐攀爬上百科全书的真身……一个金色的光团,竟是改变了自身的形状,化为五彩剔透的水膜,像是想要将那光团整个裹住一般。
也正是此时,乌云开始遮蔽正午的骄阳,片片雷云纷至沓来。
天雷劫根据个人修为、资质、道途情况等等理由原因,分为九道、三十九道、四十九道与八十一道四种。
而这威力上的区分,又分为银雷、金雷、黑雷与紫雷。
炎城因着倒霉催的体质把把都是紫雷,不过寻常人结丹也就是银雷或者金雷。
像此刻叶一卿头顶上,就是一道还在酝酿着的巨大银雷。
也许是因为叶一卿是五灵根,天道仅仅降下银雷以供叶一卿渡劫。
不过又因叶一卿结丹的年岁着实年轻,这天雷显得格外的巨大。
炎城尽管还叉着手靠在床边,夹在肋下的那只手却已经控制不住的开始摆弄着紫金雷。有雷电在他的拇指与食指之间牵连闪动,雷电的主人一旦反应过来便会掐断它,而稍不注意,便又不自觉的发起电来。
他是由衷的希望师弟可以完完全全凭借自己的力量度过天雷的,这对他以后的道途是十分有益的。不过若是像他那回似的,天雷穷追不舍没完没了的话……
那道酝酿许久的巨雷总算是落了下来。多亏了他的loading时间够长,旅馆以及附近的店家才有时间撤离这危险之地不必被无辜牵连。只见许多居民店家与修士都找了略远处的高楼攀爬了上去,谁都不想错过这观看结丹的机会。要知道,修士结丹谁不是生怕打扰,都像那土拨鼠似的恨不得找个极为偏远的小洞鸟悄儿完成。若是出身大宗门,也是要在自家宗门安全渡劫,那结丹的道蕴与灵气,通常只惠及自家宗门子弟。在闹市区的旅馆里渡劫,这还真够少见的。
炎城特意解开了禁制,因而那巨雷轻松便劈碎了旅馆的房顶。叶一卿此刻还没有睁眼,却手握嘲风剑准确的格挡了劈向自己的巨雷。
银雷虽是用银色来命名,但其实就是白色的。白色的巨雷接近,连人脸都照耀得泛了青色,叶一卿运气土系灵力,在空气中震荡着射向白雷,所到之处,连天的巨雷便被分解了去,一枝枝还不如手臂粗细,有些四散了去,被炎城下了阻隔护住了旁的建筑物。有些则散落在叶一卿附近。太小了些的叶一卿没去管它,燎焦了头发也好,劈坏了衣服也罢,这天雷淬体是好事,只要不会重伤不治或是干脆劈到西方见了上帝,即使灼伤处有些疼痛,也是有益无害的。
炎城也是这样想的,因而尽管叶一卿没挨两下就变得惨兮兮的了,他却丝毫没有帮把手的意思。这天雷不敌他天生的半仙雷体,是以他从未有幸感受过一把天雷淬体的感觉。只听说确实与增强体质有益,便由着白雷欺负叶一卿了。
房子里不少地方是木质的,因而叶一卿并不敢祭出火云,水又导电,叶一卿更是不能蠢到给天雷造势。因而每一道天雷均是由土系灵力配合嘲风剑轰下来的。
天炎、海啸、地震。这土系造成的地震便是大幅度震荡空气而成,尽管形容狼狈了些,实际上,叶一卿还是颇为有余的。
何况也不知是他哪代的祖宗帮他塞钱给了天道,只九道大雷之后雷云就放过了叶一卿。在炎城的回护之下,除了他们身处的这个旅馆惨了些,周围的建筑物大抵都是没问题的。
雷劫过后,众人仍是不敢动,因为结丹的成败,就是决定在这一刻。若是雷劫已渡却仍是不能成丹……众修士不禁将自己摆在这种位置上思考,那可真够打击人的了。
雷云散去之后,叶一卿仍是盘腿闭目,神色淡然,稳重得简直不像他。天空中雾色弥漫,且越来越浓重,不说观看结丹的看不到什么,就连好好赶路的也被打搅了行程。
到后来,雾气浓重的几乎下起了细密的小雨,打在衣物上尚且不觉,只是很快就染湿了众人的头发。
因着结丹的肃穆氛围,纵使是被大雾耽误了一日的生计,仍是没有人敢在这里大声叫嚷,每个人都在等待一个结果,而似乎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比今日的主人公叶一卿要更加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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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上是五彩水膜死死的扣住了金团,还是金团顺势吸收了水膜,总之叶一卿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只是一个旁观者,被迫观看它二物的角逐。到有感于天雷落下,才稍稍有些事做。等天雷也散尽再回过头去看那角逐的胜败——
原是二物早合为一体成了一个虚虚实实的球体,它起先膨胀得近两拳大小,到叶一卿回神的时候,已经逐渐压缩了。
当雾气让整座城市都陷入了轻飘的隔绝之中的时候,叶一卿腹中的金球已经压缩成了乒乓球大小。金光耀眼,散发出接近金属一样的光泽,它沉重的、稳稳的落入叶一卿腹中丹田的最深处,竟就这样结丹而成了。
原是习惯了两人间如今只得小小金丹一物占据,空旷之中显现出有别于常的磅礴气势。
叶一卿本来一直觉得百科全书是他的邻居,如今竟是成了他的金丹,这感觉颇有些奇妙。不过,倒也仅仅是一笑而过,并未深想。
很快,雾气多消散而去,只余旅馆废墟周围,浓浓的雾气逐渐升空,竟是变成了连绵的云层。
那云层像是一对贵重的拉帘,缓缓向两侧游动。众人引颈观望,那雾云之中,竟是一扇砂白色的巨大石门高悬与叶一卿头顶的正上方。
明明已是寅时,阳光却如清晨初生一般照耀在石门之上。
包括炎城在内,众人往日从未见过此种结丹之象,一时间,竟是连好与不好都无从评判。
只是那门到最后都没有开启的意思,在雾气散尽之后,门便也跟着消失了,仿佛它只是何处投影而下的海市蜃楼,原是不属于此。
略远处,众人是如何的议论纷纷,此刻废墟之中的二人是不会知道,也不会在意了。他们只是紧紧的相互拥抱着彼此。
炎城要庆祝的,是叶一卿的结丹之喜。
而叶一卿更要庆祝的,则是他至少还有四百多年的时间,可以继续给他师兄以爱和温暖,以免他忍受孤寂与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比我想象中爆了点字数……就我这渣手速一会还能再码6000么……好担心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