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好好的,就突然病了,不是让你们好生照看姑娘的吗?”兰三老爷自来算得上是个和善的主子,内宅的事他更是甚少过问,对丫头们也从来没有重话,但今回兰溪是随着他一道出来的,又是在这山上,早上还好好的,这会儿却病了,兰三老爷也是又急又气,便是再无了往日的客气。
长柔和流烟两个低垂着头跪在当下,却是半个字也不敢吭。
边上耿熙吾沉凝着脸色,没有开口,但兰灏却自来心肠软一些,便有些看不过去,“父亲,流烟和长柔两个自来照看阿卿都很是精心,想来这回也只是一时大意了,心中怕已是不安,父亲就别过于责怪了。”
“是啊!父亲,不过是我今早出门时贪凉快,少穿了一件衣裳,吹了风,有些受凉,却是不关这两个丫头的事。”兰溪撑着身子从榻上半坐起来,流烟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看其他几人的脸色,连忙麻溜地将迎枕塞到兰溪身后,扶她坐得舒服些。
兰三老爷脸色稍霁,但仍有怒色,“那也是这两个丫头太粗心,没有注意到昨夜下过雨么?这山中的天气本就不比城里,怎么也该提醒你加件衣裳才是。”
“她们哪儿能做得了我的主?”兰溪却是个护短的人,这两丫头又是最贴她心的,即便是父亲,她也得护着。
“父亲,阿卿可是好些年没病过了,不过一个小小的风寒,张院首不也来瞧过了么?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于大夫也说过,这人啊,偶尔生场小病还是场好事,说是小病是福。”兰灏在边上帮腔。
“父亲,张院首已经开了药方,待会把药煎了吃上一碗,发了汗自然便好了。”
兰三老爷叹息一声,“罢了,你们说没什么便是没什么吧!反倒是为父大惊小怪了,你自个儿好生养着吧!”话落,扭头欲走,却不知怎的,刚好瞧见了边上的耿熙吾,目光一闪,却又多说了一句,“我这闺女啊,是个让人操心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让人接手了去,也好让我这当爹的轻松轻松,少操点儿心。”
“父亲!”兰溪这一声喊里很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了。
兰三老爷却是理也没理她,叹息一声迈步而去。
兰灏偷笑了两声,在兰溪凤目着火般瞪过来时,连忙清了清喉咙,强作正色,留下一句“你好好歇着”,便也追着兰三老爷出去了。
长柔和流烟两个对视一眼,竟也是屈膝福了个身,便一前一后出了营帐去。眨眼间,偌大的帐子里竟就只剩了耿熙吾与兰溪二人。
随着门帘的垂落,兰溪脸上的笑容却是一点点消失了,有些乏力地靠向那迎枕,神色有些暗沉。
耿熙吾看在眼里,目光微闪,走上前道,“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兰溪太抬眼看他,微微笑,有些嘲意,兰溪自觉自己的说法并无引人疑窦,却是终究没能瞒过他,“我想着,这回师父的卦怕是占得极准的,我是约摸猜到那劫数会应到何处了。”
耿熙吾却是听得神色一肃,抬眼看向兰溪,双眸黑沉冷冽如冰,就连嗓音也带着压抑的沉冷,“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兰溪偷瞄了一眼他沉冷的脸色,目光在她额角暴露的青筋上停留得久了一些,片刻后,只能沉沉叹息。不说清楚,怕也是不可能了。
因着昨日见了平王,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之后又被冷风一吹,竟是受了风寒,这是兰溪始料未及的。因为如同兰灏所言,这些年,她都格外注意身体,内有秦妈妈的药膳,外有于南星偶尔开些强身健体或是预防的方子,她已是许多年未曾生过了病。这一回,鼻塞咽痛,让她成日里的难受,不小心,就是泪眼汪汪。
昨夜,与耿熙吾坦言之后,他黑沉了一张脸,竟是冷着嗓给她下了禁足令,让她这几日就乖乖待在帐子里养病,哪儿也不许去。
兰溪知道,他这是怪她太晚告诉他了。但他们之前不是闹着别扭么?她如何告诉他?至于后来,她不适应以为已经没事了么?还是昨日与平王狭路相逢,他在这才突然起了警觉,这不就马上告诉他了么?哎!这男人啊,平日里看着再成熟稳重又怎么样,一个不留神就小气了。不过兰溪也知,这当中也有担心她的成分,加上她确实难受得紧,不出去倒是也不打紧,对这禁足令倒也甘之如饴。
只是,她却也不能是永远躲着的。
在榻上躺了半日,躺得她背疼,兰溪索性让流烟服侍着起了身,又想着左右无事,便在案几上将画纸铺展开来,又将颜料、画具都一一摆开,准备作画。
前两日倒也看了这宜山的不少美景,如今兰溪提起笔来,倒是下笔如有神,加之,她如今的写意山水临摹得久了,笔法竟与她二叔祖如出一辙,一蹴而就。只是还不及画完,帐外传来动静,紧接着门帘被人掀起,一张脸笑盈盈探了进来,兰溪凤目微眯,竟是方明珠?
方明珠倒是泰然自若得很,被海棠服侍着脱下身上的披风,探头看了一眼坐在案几之后的兰溪,自然也瞄见了案几上那张半就的写意山水和兰溪手中那管蘸了墨的笔,便是不由明眸轻睐,笑道,“听说你病了,我今日特地来看看你,却是不想,你病中还这么有兴致,竟事作起画来了。”说话间,她已走到了案几边上,探头细看兰溪的画作,眼中一缕惊艳一闪而逝,“不过一年的时间,你的画技竟又精进了。这玉河秋景在你笔下,活灵活现啊!”
方明珠本就是懂画之人,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不过一眼间,她便已看出兰溪这一幅看似随意之作,若是完成必然比一年前,她们在湖州斗画之时的那幅要好,毕竟那幅兰溪是存了讨巧的心思,而这幅写意显然却是她真正擅长的笔法。
方明珠心中热切,探头想要看得在于细致些,兰溪却突然将手里的画笔放进了手边的笔洗之中,墨色如同丝线,从笔锋里丝丝缕缕飘出,然后被清水一点点淡化。慢条斯理地将笔一点点洗干净,兰溪终于抬头看向方明珠,“你呢?你现在还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