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登基一年来首次出行便遇刺,皇宫内早就人心惶惶,各种揣测不息、传言纷飞,但待到商少君回宫,一夕间一切都平静下来,就连毫无身份背景的裴雪清被破例封作昭仪都未掀起多大风波。
前朝安稳,后宫却是“风起云涌”,大有鸡飞狗跳之势。只因刚刚复宠的贤妃柳如湄嫉妒心又起,不复初出朱雀殿的端庄娴静,容不得皇帝新宠裴昭仪,处处针对。偏生那裴昭仪正得宠又是初入宫中,宁愿与贤妃针锋相对也不愿受半点委屈。
是以,将将安宁了半年的后宫三日一小乱,五日一大乱。
洛秋颜因为染病未能随行沥山,大半月那病情竟仍未见好转,贤妃与裴昭仪在外斗得热火朝天,只有她的芙蓉宫最为安静。但这日,裴昭仪也在冷清的淑妃宫里坐了一坐。
“姐姐你为何只骂我?”裴雪清清丽的容颜满是委屈,美目泪水盈盈,“你抱恙在身,未见到贤妃那咄咄逼人的模样!我爹虽说没有什么官职,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好歹也是一族之长,我长到这样大也没人敢那样欺负我的!”
洛秋颜比一个月前消瘦许多,但与生俱来的大家贵气不见削减,卧在榻上咳嗽两声,好声道:“你既入得宫中,自然比不起在外头。你爹不曾教过你后宫是什么地方?那贤妃可是好相与之人?”
裴雪清的大眼眨了眨,无谓从中淌出,“我爹懂的还不如我多呢,洛老爷对我族有恩,我又想进宫……毕竟,皇上天人之姿……”
裴雪清的脸颊殷红,羞涩地垂下双目,随即冷哼道:“那贤妃有什么好怕的。若说我出身低微,她怕是连我都不及吧?也不知哪里来的野姑娘,攀上丞相就以为飞上枝头了。他日丞相一倒……”
“裴昭仪!”这次是洛秋颜身边的星竹出口,俯身道,“昭仪见谅,奴婢不得不替小姐提醒昭仪一句:有些事,心里明白就罢,祸从口出。”
裴雪清识相地闭嘴。
“你能邀得圣宠,本宫也为你高兴。”洛秋颜缓声道,“但贤妃,绝不像表面那样简单。你若想在后宫好生待下去,万事提点着些,锋芒不可太露。伴君如伴虎,皇上的宠,没有一个长盛不衰的。”
一提到皇上,裴雪清的目光又柔软下来,含羞道:“皇上待我极好的。今日贤妃挑剔我的穿衣,暗讽我穿得不好看,皇上还帮我说话,说他喜欢呢……”
裴雪清本还想继续下去,抬眼见到洛秋颜的脸色不太好,思及她恐怕很久未承圣恩,连忙闭了嘴,俯身道:“姐姐若无他事,妹妹便不打扰姐姐休息,先行告退了。”
洛秋颜略有烦躁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
裴雪清一走,星竹便给她端来药,安慰道:“小姐莫要生气,皇上……”
“本宫气的是我自己……”洛秋颜恨道,“当初只想着送个美貌的入宫……哈,这下倒好,空有其表,愚蠢至此,还能指望她什么?”
星竹安慰道:“这世间像小姐这样心思玲珑的又有几人呢?小姐若想栽培她,不若再安排个机灵的在她身边提醒着?”
洛秋颜冷笑了一声,“罢了。不摔个跟头吃点苦是学不乖的。本宫还是比较好奇柳如湄这次又在玩什么把戏。”
“小姐宽心就好,把药喝了吧。”星竹将汤药送到她嘴边,“这样久病老爷担心,皇上也不便过来。”
洛秋颜垂眼看那汤药,眼神一凛,不期然一手打翻,“日日喝药日日不见好转!这宫里一群庸医!都说了让爹爹从宫外筹些药材过来,他们是不顾我死活了么?”
瓷碗碎在地上,溅了星竹一身药汁,她一惊,跪下道:“奴婢该死!奴婢今日便将消息放出去,让他们尽快送药进来……”
洛秋颜蹙眉扫了星竹一眼,躺回榻上,翻身便睡了。
另一边裴雪清出了芙蓉宫,带着两个宫女回她的探幽殿,不想正正碰上了冤家。
白穆身边难得的多了几名宫人,除了碧朱和莲玥,朱雀宫为数不多的宫女太监都尾随其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堵住了裴雪清的去路。
裴雪清刚刚在洛秋颜那里受了训,虽然不一定听进心里,也不太想惹事,俯了俯身便带着身后两个宫女打算走。
“本宫记得昭仪对四妃的礼,不该如此简单吧?”白穆高声笑道。
裴雪清不理,径直离开。
“站住!”白穆喝道。
裴雪清略有些不耐,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回身笑道:“贤妃娘娘一直找清儿,不知是否清儿身上写着‘麻烦’二字,而娘娘就喜欢找麻烦呢?”
“本宫是在裴昭仪身上找‘羞耻’二字罢了。”白穆轻笑着打量了她一眼,“奈何找来找去,裴昭仪怎么看,都是不知羞耻为何物的人。”
“你……”裴雪清咬住唇,气得浑身都要颤抖了,却还是按耐住,“妹妹先行一步,娘娘自个儿慢慢找吧!”
“昭仪怎么不穿那一身白衣了?”白穆穷追不舍,“听说纳雪族自比雪的化身,最重心灵的干净剔透。本宫看来,若是都如昭仪这般污秽不堪,昭仪的族人们真该好好忧心一把啊……”
“你莫要欺人太甚!”裴雪清怒道。
“当初昭仪顺着本宫指去的方向找到皇上,却将本宫丢在林中不管不顾的时候,可曾想过是否欺人太甚?”白穆上前,冷然盯住她。
裴雪清心中有愧,眼神躲躲闪闪,但转念一想,这么多宫人在,若自己表现出心虚的模样,传到皇上耳朵里,让他怀疑自己撒谎,那今日的恩宠恐怕就要烟消云散了。
“人人都知当日是娘娘自己愚钝,在林中迷路,现在反倒怪罪在妹妹身上,还要抢去妹妹的功劳,娘娘又可知羞耻为何物?”
啪——
裴雪清的话刚刚落音,白穆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柳如湄!你敢打我!”
啪——
又是一个耳光。
“你是什么身份?敢直呼本宫名讳?”白穆冷声低斥。
裴雪清白嫩的左脸连着挨了两个耳光,迅速红肿,捂着脸眼泪一颗颗往下掉:“你……你又是什么身份?粗鲁卑劣的冒牌货……”
啪——
白穆打了第三个耳光。
啪——
紧接着又是一声,这一声,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仍旧扬着手的裴雪清,连哭都忘了。白穆一声冷笑才让众人回过神来:“好!很好!打得好!裴昭仪还真是识大体懂规矩敬重本宫!”
裴雪清整个人都怔住,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她……居然扇了贤妃一个耳光?她明明不想生事的……
“你们都看见了?去禀报皇上,说本宫要见柳丞相!让柳丞相来告诉裴昭仪,本宫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白穆狠狠瞪了裴雪清一眼,转身就走。
裴雪清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那一巴掌掏空了,也顾不上自己的委屈,想要去求洛秋颜,又想着自己刚被她训,转眼就打了白穆一个耳光,怎么还有脸再去求她?可她在宫中再无依靠,皇上或是太后怪罪下来,她该怎么办呢?
胆战心惊了一个下午,直到傍晚时分,她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宫人回复她说皇上并未去朱雀宫,她一颗心才稍稍放下。
皇上这样宠她,或许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吧?
朱雀宫里,碧朱心疼地给白穆敷脸,一边埋怨,“皇上不来看你便罢了!连御医都不宣!是真被那什么清啊雪啊的迷了心窍么?”
白穆少了白日里的锐气,垂眼不语。
“虽然我也看她不顺眼,但是阿穆,你也别太跟她对着干了,等淑妃病好了,她们两个联手,还不知道要整出多少事来!”
“娘娘,陵公公称皇上已经差人去传丞相,但今日太晚,大人恐怕要明日才能进宫。”莲玥正好回来禀报道。
白穆颔首,拿过碧朱手里的帕子,“阿碧,去准备晚饭吧,我饿了。”
碧朱皱着眉头又看了看她的脸才出门。
朱雀宫有自己的小厨房,一直都是碧朱亲自给白穆做饭,偶尔白穆也会亲自下厨。碧朱一边炒着菜,一边捉摸着这些日子白穆的变化。
自从沥山一行回来,白穆处处针对裴雪清,今日甚至不惜大打出手,这是她不曾见过的。但白穆在外头的话多了,在自己宫里的话却少了。
她问她什么,她也不答。有意提及“阿不”,她也不再像从前饶有兴致地一一道来。阿穆有心事,瞒着她的心事。
碧朱突然想到商少君遇刺的那个夜晚,白穆不顾性命地往山上冲,莫不是……阿穆改变心意,喜欢上皇上了?所以才对裴雪清诸多刁难?
碧朱对自己的这一认知又惊又喜,惊的是白穆居然放得下心里一直的念想,喜的是皇上本就是正主,那未婚夫什么的,她是为了让白穆高兴才附和着她说一定会回来。
碧朱决定趁着吃饭的时候好好问一翻,她和阿穆之间,从来没有什么是不能讲的!
“绿翠。”端着饭菜刚出厨房,碧朱就瞥见陵安消失的身影,逮住不远处的小宫女问道:“皇上来了?”
绿翠连连摇头,“陵公公过来回娘娘,皇上今日不过来了。皇上……”
小宫女有点犹豫,碧朱皱眉道:“皇上怎么了?”
“皇上去裴昭仪那里了。”小宫女低声道。
碧朱心头一滞,刚刚的“喜”便烟消云散了。
落花有意有何用?流水无情更伤人罢了。
碧朱一边叹着气,一边推开门,却见白穆坐在书桌边,脸是红肿的,笑容却格外的灿烂。
“阿穆,吃饭了。”碧朱唤道。
“哦。”白穆仍旧看着书桌上的什么东西在笑,半晌才恋恋不舍的起身,走到饭桌前都是带着笑的。
自从进宫,碧朱还未见过白穆笑得这样开怀,明明被人打了一个耳光,皇上还不闻不问……
碧朱好奇得紧,走到书桌边小心翼翼地偏头看过去。
啧,这有什么好笑的?
桌上放着一幅画,说画吧……也不像画。也不知是两团什么东西,云不像云饼不像饼的,偏偏还很对称,真难为那人能将这样的两团东西画得几乎一模一样。
上面还各写了两个字,字倒好看,还有些眼熟。
一团写着“一对”,另一团写着“熊掌”。
一对……熊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