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张居正就徽州府的“丝绢()”案上了一道奏疏,他在奏疏中表示:既是一府之税赋,就没有独征一县的道理,更没有以军饷冲抵的道理,这项税赋本就应该六县均平。
接下来,张居正就提到了重点。
重点是,朝廷现在正在江南地区推行新政,为了让老百姓了解“一条鞭法?()?『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接受“一条鞭法”,积极相应和行动起来,喊出的口号正是“均平赋役,苏解民困”。
这笔税银看起来是6145两白银,但这是折算生丝的价值,事实上卖了麦子,去浙江等地购买生丝,运回徽州府缴税,成本翻倍。
如此看来,推行“一条鞭法”,将部分人丁税摊入田亩,直接向官服缴纳白银,可以大大降低,降低老百姓的时间和金钱成本。
张阁老还给大家算了一笔账,把“生丝”税均平到六县的田亩中,折银缴纳,比起之前,所缴纳税银其实还要少一带你。为了平息此时,朝廷在一段时间内再给予当地一些税赋上的优惠,老百姓的负担非但没有加重,甚至还减轻了不少。
这听起来是个完美的解决方案,案子本身得到了公平解决,老百姓的负担也减轻了,更重要的是推行了“一条鞭法”,给其他地区的百姓做了个好的示范,也能起到一定积极推动作用。
设想很美好,但落实起来却困难重重。因为连朱翊钧这个十来岁的孩子也明白,此案件的根源并不在徽州六县的老百姓,而在那些掌握更多资源的乡绅手里。
无论是均平“丝绢”税,还是推行“一条鞭法”,减轻的都是老百姓的负担,而通过清丈土地,统计出大量隐田,这些乡绅就要承担更多赋税,只有维持原状,他们才能利益最大化。
普通百姓每日都在为吃饱穿暖而奔波,朝廷这个解决方案颇显诚意,稍微在民间造造势,反对的人,立刻就能倒戈,转而支持朝廷。
难搞的就是那些乡绅乡宦,他们才是闹着要“民变”的那群人。
对此,张居正也早有准备,南京兵备道接到命令,立刻发放宪牌,派遣军队前往徽州府。
南京兵备道,就是南直隶地区的驻军,宪牌就是捕人的票牌。
朝廷的行动并没有事先通知徽州府衙,兵备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逮捕了一个名叫程任清的婺源县人,据称是他成立了议事局,也是他最先煽动老百姓议事。
程任清只是个脑子灵活,趁机搞事的秀才,年纪也不大,没钱没权,此时与他的切身利益并没有太大关系,他这么积极闹事,除了想要浑水摸鱼,就是背后有人指使。
与南京兵备道一起前往徽州的,还有锦衣卫。审讯是锦衣卫的看家本领,骨头再硬,也有一百种方式让你软成一摊烂泥。
程任清很识时务,还没在牢里过夜就招了,一口气报出一连串名字,除了婺源县,还有其他四县的乡绅乡宦。继而又查出这些人还曾雇凶杀人,要买帅嘉谟的命!
这些乡绅乡宦都有功名在身,甚至有些曾经做过地
()方官。程任清被捕,他们闻风要跑,官兵早已赶到,亮出宪牌,抓人。()
这些人家里养着相当规模的家丁,事实上与私人武装无异,还妄想与朝廷对抗,但实力差距悬殊,最后只能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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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备道一夜之间逮捕了数十名当地有名望的乡绅,锦衣卫在县衙翻阅卷宗,凡是跟这些人相关的案子,结案没结案的都找出来,什么“投献”“兼并”“隐田”“欺压百姓”“强抢民女”该有的罪名应有尽有,并且公开审讯,接受百姓举报。
案子审得很快,以上罪名加起来,都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罪,最后一条最要命——“谋逆”。
煽动百姓对抗朝廷,拘捕,家里还养着数百家丁,个个凶神恶煞,有的有案底在身,甚至还有朝廷缉拿的逃犯,这不是谋逆是什么?
这些人,情节轻的,家里该拿钱拿钱,该退田退田,保证拥护新政,善待百姓,再不作乱,还能保住一条性命,改判流放或是□□。
那几l个主犯,就别想了,没两天就上了断头台。前三家仆,没收财产,所占田地,悉数退还给百姓。
没有人想得到,风云突变如此迅猛,前几l日还谈笑风生,事在必成的人,如今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没有人不怕死,比起每年缴的那点“丝绢”税,还是命更要紧。之前还坚决拥护,绝不退让的那群乡绅,一看朝廷将带头的乡绅斩首示众,眼睛都不眨一下,丝毫不顾什么世家、什么功名。其余人等立刻逃回家中躲避,甚至有人想要逃往别处。有兵丁上门,让他们退田就退田,让他们缴税就缴税,先前对新政百般阻挠,现在也不敢再提半个字。
事情解决了,兵备道却没有撤离,留在当地驻扎一段时日,以防有人闹事。
杀鸡儆猴,儆的也不只是徽州府这群猴,也包括整个南直隶,许多府、县的士绅豪强,以前觉得朝廷不敢动他们,有恃无恐,下发什么政令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甚至抱着看笑话的态度,认为朝廷一定会在“丝绢”案上妥协,毕竟五县加起来,人多势众。
现在一看,朝廷没有开玩笑,是在动真格的。大家有钱又田,家底身后,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坦,只想占更多便宜,不是真的想造反。
现在好了,便宜也别占了。为了反对推行新政,搭上祖宗积累的财富和一家老小的性命,不划算的。
有识时务的,自然也有头铁的,要誓死捍卫自己的利益,和朝廷对抗到底。但由于独木难支,胳膊始终拧不过大腿,最后也不得不屈服。
那个叫程任清的婺源县生员,他也以为自己死定了,最后却判了个斩监候。
没过几l日,锦衣卫又逮捕了一人——事情的源头帅嘉谟,成为本案中最特殊的犯人。
他自认为是为民请命,做了件大好事,最后也被抓了。
可是他没有斩首,没有坐牢也没有流放,而是被押解进京。
不是南京,是北京。
说的是有贵人要亲自审问他。
事情解决速
()度之快(),令朱翊钧难以想象▁()『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整个过程,朝廷丝毫没有给当地乡绅协商的余地——此前已经协商太久了——而是刀刀见血的解决问题。
不仅平息了“丝绢”案,也顺利在当地展开清丈土地,实行“一条鞭法”,继而为整个江南地区推行行政打开缺口。
朱翊钧感慨之余,也学到了许多,凡事先商量,协商不成便不能再和稀泥,手段一定要强硬,擒贼先擒王,搞定了带头的,下面的人自然不敢再闹事。
张居正笑着看他,眼中流露出的,是家里那几l个小子从未感受过的慈爱:“殿下,我答应你的事情,办到了。”
“嗯!”朱翊钧看着张居正,满眼闪烁着星星:“张先生真是太厉害啦!”
张居正又道:“案子解决了,殿下是不是也该安下心来读书了?”
朱翊钧抽出一张纸,摆在书案上。张居正垂眸看去,惊讶道:“这是太祖高皇帝御笔的《大宝箴》?”
“不是呀,这是我写的!”朱翊钧仰起头,调皮的冲他眨眼,“不过是照着太祖高皇帝的字迹临摹的。”
张居正说道:“此篇乃是,幽州记事张蕴古在太宗即位之初进呈的一篇奏章。”
朱翊钧笑道:“这个张蕴古挺厉害的嘛。”
张居正以为他说张蕴古文章写得好:“张蕴古博览群书,善于文辞,通达时务,州县闻名,自幽州总管府记事入调中书省。”
朱翊钧却说:“他在唐朝的时候,就知道我们大明啦!”
“???”张居正茫然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却在说什么。
朱翊钧指着那篇文章,给他看:“这里,他说‘大明无私照,至公无私亲,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
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张阁老,只有在他的学生面前才会露出无奈又无语的神情,仍是耐着性子向他解释:“这里的‘大明’指的是……”
“指的是太阳,也指日月。”
其实他什么都知道,就是调皮而已。
张居正又接着说道:“此篇所讲为君德治道,殿下不仅要临摹,更应该理解与背诵。”
朱翊钧把文章递过去:“那先生就考考我吧。”
“……”
不久之后,帅嘉谟就被押送到了京城,现在诏狱关了两日,没有受刑,也没有人审讯他,过了几l日,又沐浴更衣,被人带去了一个地方。
这里处处都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帅嘉谟在前后左右众多锦衣卫的押解下,穿过几l道红墙朱门,不用抬头,他也知道,这个地方叫皇城,乃是整个帝国的核心。
他只是徽州府歙县的一名军户,因为家中有人从军,而不必服兵役,读了些书,痴迷算学,以此为生。
他甚至没有考过乡试,更不曾想有朝一日能进入皇宫。
入宫之后,没走多远又经过一道石桥,随后再是三道宫门,最后才来到一处大殿外。
其余锦衣卫退下
(),带头的那个戏谑的看了他一眼:“候着吧。”
初夏时节,朱翊钧练功出了一身大汗,刚沐浴更衣,喝了口王安送上来的梅子茶,刘守有从外面进来了:“殿下,人已经带到。”
朱翊钧抬起头来,眼睛亮闪闪的:“他长什么样,是不是看着特别机灵?”
刘守有摇头:“没有的,看着有点呆,估计是诏狱关了几l日,吓傻了。”
朱翊钧放下茶盏,站起来:“走,瞧瞧去。”
帅嘉谟在殿外等了一会儿,又被太监引进殿内,从始至终不敢抬头,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太监让他停他就停,让他跪他就跪。
太坚斥道:“还不快向太子殿下行礼!”
帅嘉谟这才如梦初醒,颤抖着俯下身:“草民叩见太子殿下。”
只听前面传来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抬起头来。”
帅嘉谟这才抬起头,看到坐在正前方的皇太子。入眼先是一双黑色皮靴,而后是杏色织金圆领袍,胸前的龙纹在祥云的萦绕下栩栩如生。
最后,他才看清皇太子的容貌。
这哪里是皇太子,分明是三清殿里的仙童露了真身。
徽州府勉强也算得上与江南沾了边,好看的人帅嘉谟见过不少,这么好看的,确实头一次见。
皇太子正冲着他笑,眉眼隽秀,目若朗星,像孩童一样天真无邪,又如少年一般意气风发。
“帅嘉谟,”朱翊钧问道,“是你最先察觉了‘丝绢’税的异常?”
帅嘉谟回道:“正是草民。”
朱翊钧忽然说道:“你可知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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