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秋老虎一过,天气逐渐凉爽下来。
朱翊钧践行了他对张居正的诺言,乖乖地在宫里呆了三个月,实在有些待不住了。
“大伴~”
朱翊钧一撒娇,冯保就无可奈何,拦是拦不住的,当然也可以选择去皇太后那里告他的状,但冯保却不想那么做。
十几年了,他看着朱翊钧从一颗软糯的小团子长成如今的翩翩少年,对他的感情比谁都要深厚,无论什么事,都会坚定不移的站在他这边,只会选择跟他一起犯错,绝不会去告他的状。
十四五岁的孩子,对世间一切充满了好奇,怎么能叫犯错呢?
朱翊钧换好衣服,忽然想起个事:“走,先去取剑。”
陆绎问道:“陛下要带上七星吗?”
朱翊钧摆了摆手:“不带七星。”
宫中宝剑很多,大多是御制剑,外观装饰异常华美,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
朱翊钧抛去那些华而不实的,挑了一把看起来最不起眼的,但剑身却是经过千百次锻造的精铁。朱翊钧拿着剑随手一挥,剑气削掉了旁边小太监的帽子。
小太监捂着头,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抖抖索索的磕头:“陛下饶命!”
朱翊钧笑道:“起来起来,陛下不要你的命,怪这剑锋利了些。”
“王安,赏他……”他想了想,“赏他一顶新帽子,再加两个胡饼吧。”
“……”
皇上可真大方,两个胡饼也拿得出手。
这都是跟先帝学的,毕竟穆宗召集太监、锦衣卫比试射箭,优胜者也只赏赐了两个胡饼。
毕竟,朱翊钧只对他的张先生大方。
小太监磕头谢恩,朱翊钧拿着剑走出门去,忽然又说道:“胡饼太干,吃着有点噎,再赐一壶茶吧。”
“……”
朱翊钧取了件,带上贴身随从就出宫去了。
在外面负责赶车的刘守有问道:“陛下,咱们去哪儿?”
朱翊钧回道:“先去张先生家。”
刘守有惊讶道:“咱们今日不是要出城吗?”
“不急。”
朱翊钧也不等下人通报,就跟到自己家一样,熟门熟路的往里走,沿途的下人见了他虽然下跪行礼一样不少,但却并不惊讶。
朱翊钧知道张居正不在,直奔花园,有人在空地上练剑,一看身形就知道是张简修,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却把朱翊钧吓了一跳。
“哟,这是哪里来的小煤球,够黑的。”
张简修听到声音回头,看到他惊喜的冲过来,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扑上去喊“太子哥哥”,又想到对方现在不是皇太子,是皇上。父亲曾对他们兄妹几人千叮咛万嘱咐,无论之前感情有多深厚,尊卑有别,见了皇上不得无礼。
张简修在距离朱翊钧不远处刹住脚步,手忙脚乱跪下来给他行礼。
朱翊钧让他起
来:“夏天上哪儿野去了?”()
张简修回道:“哪儿也没去,就在家里练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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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明白了:“难怪,晒这么黑。”
当年那个总是挂着鼻涕泡的小团子露馅儿了,还是黑芝麻馅儿的。
朱翊钧拔剑,身形一闪,剑尖已经到了张简修跟前:“来比试比试。”
张简修错步躲开,提着桃木剑攻上去。
这一次,他接了朱翊钧三招,刚慌忙侧身避过朱翊钧凌厉的攻势,迎剑去挡,却猝不及防听到一声“咔擦”,手中那把桃木剑竟是被从中间劈成了两截。
“!!!”张简修握着手中的剑,先是呆愣了片刻,而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脸都气红了,泪水不住往外涌,“我的剑!!!”
他这一嗓子嚎出来,吸引了周围许多下人,还以为四少爷出了什么事,全都围了上来,又见皇上提着剑站在不远处,不知发生了什么,不敢轻易上前。
张若兰听到下人说皇上来了,大哥回了江陵考试,母亲跟随他一同回去看望祖父母,二哥在国子监读书,三哥在小院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得她出来面圣。
刚走到院子,就听到弟弟一声惨叫,然后是大哭的声音,把跟在她身后的猫丢吓跑了,赶紧快步过去。
朱翊钧也不知道是他力气太大,还是手中那把剑太锋利,轻轻一挥,竟是把桃木剑劈成了两半。更没想到,张简修竟然大哭起来,他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朱翊钧赶紧上前安慰他:“简修乖,别哭了,我也不是故意的。”
张简修不听,仍旧闭眼痛哭:“可这是你送给我的。”
朱翊钧被他哭得有点手足无措:“我,我就是街上随便买的……”他声音越来越小,“玩具”二字没说出口。
“你瞧,这剑太短了,你长大了拿着也不合适。”
张简修坐在地上,愈发难过了:“这些年都是它陪着我,在我心里,它是我的伙伴!”
这话说得,朱翊钧心里生起满满的愧疚,他一剑把人家伙伴劈成了两半,这像话吗?
张若兰生怕惹怒了皇上,给父亲和全家惹麻烦,低声呵斥弟弟:“张简修,你别闹了。”
张简修说:“我的剑断了,断了!”
张若兰说:“姐姐带你出去买一把,你先别哭了。”
朱翊钧赶紧把手里的剑塞到张简修手里:“这个给你!”
那把剑对朱翊钧来说拿在手里没什么份量,对于张简修却有些沉重,得双手捧着。
“给……我的?”张简修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立刻就不哭了。
朱翊钧擦掉他脸上的眼泪:“特意给你挑的。”
张简修欣喜的低下头,打量那把剑,破涕为笑:“以后我每天都用它练习。”
朱翊钧笑道:“你别伤了自己就是了。”
张简修充耳不闻,捧着他新得来的宝剑,到一旁劈树枝去了,一剑扫过去,哗哗的往下掉树叶。
()张若兰双手敛襟,屈膝,替弟弟向朱翊钧谢恩。
朱翊钧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叛徒。”
“???”
说完,朱翊钧就转身往张懋修的院子去,留下一脸疑惑的张若兰。
她也快步跟上去:“陛下说的是上次到王府别院的事?”
“不然呢?”朱翊钧负手走在前面,“你回来就向张先生告状。”
张若兰说:“我没有。”她快步走到朱翊钧跟前,“是爹爹专程叫我去问话,我不敢欺瞒他。”
“那你就把我出卖了?”
“……”
张若兰差点脱口而出:“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陛下!”张若兰又快走几步,拦在他跟前,“即使我不说,父亲也会知道,是因为……因为……”
她欲言又止:“珍儿说,她想,她……父亲找了我父亲。”
张若兰也不过十三四岁,有些话女儿家实在难以启齿,她只好低着头:“望陛下恕罪。”
朱翊钧忽的大笑起来:“逗你玩的,这点小事,哪儿能真的治你的罪。”
他现在是惯犯了,根本不在乎出宫被谁逮到。
时辰不早了,朱翊钧哗啦开张若兰,迈腿进了张懋修的小院:“妹妹让一下,我要和懋修出城去玩,妹妹这次可不许告状了。”
张若兰:“……”
张懋修正在屋里读书,隐约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动静,一抬头就看到了朱翊钧,欢喜的迎上前,正要跪,却被朱翊钧一把抱住,继而拉牵他的手:“走,带你出门玩去!”
朱翊钧牵着张懋修风一般跑出小院,直奔大门而去。
张若兰真希望自己没来过,对他们出去撒欢的事情一概不知。
上了马车,张懋修才说道:“咱们这是要上哪儿去?”
朱翊钧说:“出城去。”
“出城!!!”出城就意味着,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张懋修皱起眉头,“我还有好几篇文章没有温习。”
朱翊钧摸摸他的脑袋,“考状元也不差这半日。”
陆绎和刘守有驾着马车,按照朱翊钧的吩咐,出了城就找周围的农舍,哪里田多去哪里。
马上就要到宿麦播种的季节,农户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朱翊钧拉着张懋修蹲在旁边看农户翻地,一下一下,挥汗如雨,全凭力气。
这一块土地距离水源较远,灌溉极为不便,若是老天爷长时间不降雨,农户就需要到远处担水。
一户农舍门前的院子里,一篮一篮放着即将播种的宿麦种子,都是选的上一年留下来的最好的小麦,浸泡在水中催芽。
朱翊钧拉着张懋修,坐在旁边,自来熟的与一位农妇闲聊,听她说,这些种子来年长成麦子,没有天灾,顺顺利利,也只是勉强够一家老小过活,若是遇到旱灾、蝗灾,那全家人就得饿肚子了。
朱翊钧注意到旁边有几个孩子正在追逐玩闹,小的五六岁,大的也十来岁,有男孩儿也有女孩儿。
朱翊钧问道:“这些都是你家的孩子?”
农妇笑道:“有两个是大伯家的,但前两年光景不好,粮食不够吃,大伯听人说南方能出海做生意,便也去了,至今没有音讯,孩子母亲去年生病,走了。”
张懋修看着那几个年龄偏大一些的孩子,呢喃道:“这个年纪,该送他们去读书才是。”
读了书,将来考取功名,就不会饿肚子了。
朱翊钧一把捂住了大少爷的嘴,饭都吃不饱,拿什么读书?
他将手伸进大篮子里,水是温的,充分吸收水分的种子颗颗饱满,似乎只是轻轻触碰,就能预见到它们破土而出、茁壮成长、麦穗两歧的样子。
朱翊钧收回手站起身来,对妇人笑道:“放心,来年一定能风调雨顺,岁稔年丰。”
随后又让冯保取了些碎银,放在一旁:“给孩子们买些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