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好下次见面之后,朱翊钧与秦良玉道别,登船继续往东走。
下水船走得快,那么大一艘船,没过一会儿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秦葵牵起女儿的手:“走吧,回去了。”
秦良玉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舍不得大哥哥!”
秦葵哭笑不得:“他临走前跟你说了什么?”
“说了……”秦良玉想起朱翊钧的交代,“秘密!”
“……”
到达夔州境内,两边崇山峻岭,壁立千仞,中间水势湍急,飞闪而下,拍击礁石。
朱翊钧喜欢坐在船头,看两岸的风景。他正侧头与冯保说着什么,王安忽然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公子,你看!”
朱翊钧抬头往前,水路的尽头出现百丈悬崖,竟是没有路了。
两岸重岩叠嶂,隐天蔽日,没有能够靠岸的地方,即便有,以现在水流的速度,也根本没有靠岸的时间,只能眼睁睁看着船以惊人的速度撞上去。
山崖上传来不知什么动物的啼叫,飞鸟扑腾着翅膀,从茂密的树丛间冲向蓝天。前方的悬崖犹如一道屏障,近在眼前,难以逾越。
朱翊钧身边的人大多和他一样,来自北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虽然知道,长江中间不可能凭空出现悬崖,但看到此情此景,都情不自禁攥紧了拳头,心也揪了起来。
朱翊钧仍旧坐在船头,并未有丝毫慌乱。
眨眼间,船已经来到了悬崖前,看似已经没有了道路,拐过弯来却是柳暗花明,悬崖峭壁之间,只能容纳一条船通过,水势愈发汹涌,大船不受控制顺着水流上下颠簸。
另一边,号工并不慌乱,一面控制着船行径的方向,避免与两岸突出的岩石发生碰撞,一面带着船工唱起了号子:“巫山七百里,巴水三回曲。笛声下复高,猿啼断还续。”
汉子的声音粗犷坚实,又浑厚苍凉,回荡于山谷之间,听得人心胸畅快。
船工告诉朱翊钧,前面就是夔州府奉节县,也是长江三峡第一峡,白帝城瞿塘峡。
和钓鱼城一样,白帝城也是一座拥有重要历史地位的军事堡垒。存在城套城、城压城、城连城、城中城、城外城的防御体系。
朱翊钧登上白帝山,远望长江三峡:“如秦葵所言,此地天生易守难攻,乃兵家必争之地,汉代公孙述盘踞此地而割据一方,刘备死守此地,也不肯返回成都,乃是退无可退。此地一旦失守,东吴逆流而上,成都平原必定沦陷。”
王安笑道:“公子放心,咱们现在没有三国鼎立,这里里外外都是大明江山。”
朱翊钧不置可否笑了笑:“你知道重庆、夔州、贵州还有四川西南部有多少土司?”
王安摇头,他每天就在他身边,伺候他的衣食起居,并不了解这些。
“四五……七八个吧。”
朱翊钧笑了笑:“只怕后面要多个十。”
“这么多
!”()
“从永乐时期开始朝廷就希望废除西南地区土司,改派流官,一直也未见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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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走到悬崖边上,俯瞰这里的大江大山:“他们和蒙古、女真并无多大区别。以往大明强大,他们就归顺,一旦他们认为自己能脱离朝廷掌控,必将反叛。”
“古人言‘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平蜀未平’,不是没有道理。”
看过白帝城和瞿塘峡,朱翊钧又在奉节县城逛了逛,此地给他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只有一个字——穷。
是真的很穷,别说和富饶的江南和成都比,就算是和他去过的西北地区比起来,也是穷得叮当响。
县城也建在山上,从城门到县衙只有一条街,售卖的货品原始、粗糙,连个像样的客栈和酒楼也看不到,零零星星几个行人匆匆而过,无论男女,衣衫褴褛,有的甚至光着膀子。
除了这一条街,其他地方都是荒山野岭,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田地,栈道最狭窄的地方只有一只脚那么宽,迈错一条腿,都转不过神来。
若不是亲自来走一遭,朱翊钧都不敢相信,如此恶劣的环境,竟然有人生存。来了才知道,人还不少。
乐观豁达的当地人告诉他,他们这里临江,还算不错。往里走,还有大宁县、太平县,境内全是这样的大山,怪石嶙峋,崎岖险峻,进出非常不便。
听他这么一说,朱翊钧本想去看看,但进去只能步行,还得抛下所有行李,以及他的马。朱翊钧舍不得熔金,于是作罢,继续乘船赶路。
进入三峡之后,航道更窄,水势更加湍急。船舷剐蹭在两岸的石头上,发出“歘歘歘”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经过一处险滩,有下水船逆流而上,上百纤夫们喊着整齐的号子拉船,毒辣的日头下,他们个个皮肤黝黑,额头、手臂布满青筋。
这一幕看得人实在揪心,生怕他们一个打滑,落入滚滚长江,就再也上不来了。
一旁的船工告诉他:“现在正是汛期,江滩太险,水流太急,船大了上不去。于是船只能停下来等着,等后面的船上来,几条船的船工合力,一条船一条船往上拉。”
当地有句俗语:矿徒是埋了没死,纤夫是死了没埋,可见这份工作有多危险。
但是没有办法,山城没有足够的耕地养活百姓,他们只能拿命做活路。
船工和朱翊钧闲聊的时候,脸上也依旧带着笑容。事实上,等把朱翊钧这位贵客送到目的地,这条船还会装满货物和旅人,逆水而上,经历同样的险滩、暗礁、急流……
从进入重庆府,到夔州府,过三峡,所见所闻都让朱翊钧心疼,总觉得老百姓日子过得如此艰难,是他这个天子的责任。
当然,也不止他,还有他爹,他爷爷。
进入三峡之后,行船的速度非常快。
朱翊钧仍旧坐在船头,看着两岸风景飞速后退,心情又畅快许多:“李白说: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
()江陵自然就是张江陵那个江陵啦!”
张江陵此时在内阁打工,日理万机,脚不沾地。老板却已经游历到了他的老家。
早上从白帝城出发,穿过瞿塘峡、巫峡、西陵峡,晚上就能到达江陵。
下船之前,朱翊钧告诉王安,除了之前谈好的船费,再多给些赏钱,务必分发到每一名船工手中。
船工们没遇见过这么大方的富家公子,恨不能将他送进江陵城中。
张白圭小的时候就是江陵远近闻名的神童,现在入阁拜相,更是无人不识。大街上随便找个人打听,对方就能准确说出张府的位置。
“往东走,东大门内。”
朱翊钧掐指一算,再过两月就到了秋闱,张嗣修肯定会回到原籍参加乡试,就是不知道张懋修来不来。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张府大门外。两边挂着灯笼,说明宅子内有人。
朱翊钧看了一圈,想起来,旁边有个本地人,便喊道:“思云,去敲门。”
刘守有一步跨上台阶,刚敲了两下就有人开门,问他:“你找谁?”
刘守有说:“找你家二少爷。”
“二少爷不在。”
“那就找三少爷。”
“三少爷也不在。”
刘守有不耐烦:“谁在找谁。”
那人问道:“你是哪位?”
刘守有不耐烦道:“麻城刘氏。”
“……”
不一会儿L,张府大门再次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的人却让朱翊钧大吃一惊。
别说他大吃一惊,那人也大吃一惊:“啊!!!”
此人正是张简修,惊讶过后,脸上只剩下久别重逢的喜悦,三两步冲到朱翊钧跟前。本想去拉他的手,想了想,又有些犹豫,一掀衣袍,打算先跪一个。
“免了!免了!”朱翊钧跟他们兄弟几人不讲这些虚礼,张懋修、张简修从小就叫他哥哥,就算他即位当了皇帝,也未曾要求他们改口。
张简修三两步跑到他的跟前,乖巧的叫“哥哥”,又拉起他的手,十分激动,心里有无数个问题想要问他,开口却是:“咦?”
“你怎么长那么高了?”
他今年虚岁十四,还没开始长个头,朱翊钧年底虚岁十八,出门这一年半,个子窜得格外猛,如今已是六尺有余。
冯保特意给他量过,按照明朝的木工尺,六尺就已经超过了183厘米,反正比他爹他爷爷都要高出许多。
此时的张简修,也就到他肩膀那么高。
朱翊钧捏了捏他的手:“不但个子高,力气还很大,你要不要试试?”
张简修疼得直吸气:“手下留情!点到为止!啊~”
朱翊钧松了手,挑眉看着他笑:“你怎么在这儿L,难不成也要参加乡试?”
张简修摇头:“不考。”
朱翊钧问:“那你回江陵做什么?”
张简修左右看看,凑到朱翊钧耳边轻声道:“我偷跑出来的。”
朱翊钧第一反应就是:“你犯什么错误了?”
张简修委屈:“怎么就是我犯错了呢?”
“你从小就调皮。”
“那你可以冤枉我了,”张简修拉着他走进院子,绕过照壁,往正厅去,“这次可不是我犯错了。”
朱翊钧一愣:“那是谁?”
“一会儿L你就知道了。”
以前,张居正的祖父只是辽王府的一名侍卫,宅子也没有这么大。这是后来,张居正入阁之后重修的,扩建了不少,前后四重院落,还有花园以及别院。
朱翊钧跟着张简修穿过正厅,走出长廊来到花园,中间有一处池塘,此时正是莲花盛开的时节,微风拂过,花瓣在如水的月光下摇曳生姿。
池塘上有一座亭子,亭中坐着一名女子,这背影看着眼熟,朱翊钧一时间没想起来。
等走近了,他才大惊道:“若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