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

莉莉丝眼神游移,端端正正坐好，双手压住尾巴，平直放在膝盖上。

显然被人族的威胁戳到痛点,整头魔处于一种精神抖擞的应激状态。

她看天看地，哪怕余光瞄见寇师叔的身影已经过来,也不敢再往她那边瞟了。

视线终于落回沈曦照身上，沈曦照也没注意寇师叔，佩剑随意支在膝上，目光平静地望着她。

莉莉丝被看得头皮发麻，语气哀怨，不情不愿为自己辩解一句。

“你又不肯喂饱我,还不让我去找别的食物啊。”

说是这样说的，莉莉丝也只是嘴上不饶人，人族难得显露出一点对她的占有欲，即使只有一点，或许不代表什么,却也让魅魔的心情开怀起来。

谁能说这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她心底有股跃跃欲试的冲动,想真当着她的面试着去勾.引下旁人,好去看看对方的反应。

她就不信了，在人族明显十分介意这件事的前提下,等她去勇于尝试一番,将她的尊严践踏,届时这混蛋家伙，还能继续在她面前，维持住这副无欲无求的假象？

作死的念头一闪而过，人族似乎能洞悉她的想法，手指轻轻按住她的膝盖。

指节平稳敲击,力道没用多少，无言的威胁却从肢体接触中，伴随着温热体温传递过来。

沈曦照无声弯唇，莉莉丝甚至觉得，自己从她的笑容里看出几分......看好戏的鼓励？

“太不乖了。”

莉莉丝忽然又不确定起来。

完全看不出，对方对她究竟在不在意，这人的心思捉摸不透，两人还没达到这样的感情基础，这个念头，对两人现在岌岌可危的关系来说，太冒险了。

蠢蠢欲动的念头稍纵即逝，被莉莉丝强行按捺下去。

“明明很乖的哦，从今天醒来到现在，主人之外的人，我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她故意拉长了语调，声线带着娇嗔，眼神似责怪似撒娇，缠缠绵绵萦绕在沈曦照身上，给她增添了一种俏皮的情趣。

沈曦照淡淡一笑，不轻不重捏了下她的膝盖：“但愿如此。”

莉莉丝完全没受这条小插曲的影响。

今日接二连三的喜讯，早已冲淡了之前这场噩梦的影响，莉莉丝的心情前所未有地好，无意识地开始揉.捏起自己的尾巴。

她学着人类之前的模样，将毛毛捋过来，捋过去，被压蔫下去的毛发重新恢复蓬松，以此打发时间。

另一边，人影已至，沈曦照收束心神，露出微笑，客客气气拱手。

“答谢寇师叔一路护送，这顿我做东，寇师叔千万不要客气。”

莉莉丝松开尾巴，想笑，当着这位人族大能的面，没敢直接笑出来，落她面子。

她轻咳一声，抬手掩住不受控制扬起的唇角，再次侧开身体，免得被对面的寇师叔看到自己的幸灾乐祸。

人类说话的艺术，她总

算窥见一点端倪。()

分明是再诚挚不过的语气，也能说出这样嘲讽性十足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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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了一路的寇师叔似乎被这话噎住，沉默着看了眼沈曦照，这才在她对面坐下。

这是一座四四方方的桌子，莉莉丝紧挨着沈曦照，两人黏糊在一起，硬生生挤进桌子的一条桌边上，寇师叔则在两人对面。

语调懒洋洋的，“少宗主太客气了，这都是我该做的。”

这团不详、涌动的黑袍，犹如一层滑.腻的黑色液.体，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内。

很难看出她的动作是坐，更像是黑色液体悄无声息漫过长凳，一点点将长凳吞噬。

先前沈曦照和莉莉丝交流时的短暂轻松，如今似乎也被这份莫名的沉重笼罩。

两人都未开口，沈曦照审视对面人的模样，她被包裹地太紧密，宽大的兜帽垂落下来，遮盖住了脸庞。

兜帽与周围的布料紧密联结，粘稠的、流动的黑色液体，似乎与其交融，兜帽中间再无空隙。

沈曦照看不到她的眼睛，更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将菜单递过去，隐约感觉到对方微微摇头，便将其还给战战兢兢、面露难色的伙计，“先就这些吧。”

“好嘞！”小伙计如释重负，忙不迭接过菜单，逃命般迫不及待离开。

沈曦照：“他们都怕您。”

大厅内，此刻除了她们，空无一人。

悬在门口房梁上的红灯笼随风荡漾，将丝丝缕缕红光映射进来。在温暖的黄光的围剿下，那点微弱的红光格外黯淡，在大面积光明的围追堵截下，几乎要被吞吃殆尽。

可它就像随风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瞧着奄奄一息，却又总在最后关头，爆发出破釜沉舟的决绝。

血腥味愈发浓烈。

寇师叔语气漠然：“无论人魔，都怕我。”

她在战场上的另一个名号，可是杀神。

可对人族来讲，一柄失去理智、无法自控的剑，是否还有利用价值？

再坚不可摧的一族杀器，倘若有噬主的风险，通常情况下，都是要被折断的。

沈曦照脑海里转过这个念头，没细究下去，她端起桌上茶水，有条不紊为她奉茶。

“师叔请用。”

茶盏缓慢推到对方面前，沈曦照安静注视着她，笑容浅淡，态度尊敬，无可挑剔，与之前说话时绵里藏针的模样大相径庭。

对方再次沉默片刻，沈曦照感受到熟悉的视线扫过自己，带着一点不明显的困惑。

“......你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她说得显然是娇纵任性的原主。

沈曦照顺手给眼巴巴看着她的莉莉丝也倒上一杯，这魅魔的快乐来得如此简单，只要能够使唤她为自己做事，便自觉获得胜利，心满意足地抱着茶盏，快乐地尾巴又高高竖起了。

沈曦照抿唇笑起来，从容坐下，用一句万能句式轻松打发对方的试探。

()“师叔，人都是会变的。”

暗影爬上桌面，茶盏内的水也被吞噬掉了。

她脑袋的位置没动，沈曦照不由揣摩，这条看似是衣袖的东西，究竟是如何吞得下茶水？

总不能像章鱼那样，用自己的触.手品尝？

这样一想，她再看向眼前的寇师叔时，只觉得她的怪异之处没半点可怖，甚至带着一丝怜人的可爱。

沈曦照定了定神，及时打住自己跑偏了的思绪。

对方喝了她奉上的茶，就代表接受了她隐晦的歉意，气氛下最后一丝暗流涌动荡然无存。

寇师叔语调慵懒，淡淡评价：“现在这样，可比从前聪明多了。”

“心思要藏起来，喜怒不形于色，这才能让人摸不透你的底牌，再三斟酌，不敢轻易与你作对。”

沈曦照谦逊俯首：“谨遵师叔教诲。”

菜开始陆续上来，几人默契停下对话。

沈曦照和寇师叔都没动筷，莉莉丝这头魅魔，自然不要指望她对人族的礼节有什么了解，完全没理会她们，菜一上桌，便欢天喜地，生疏举筷，迫不及待尝了起来。

虽然在场三人，一人一魔，和一个疑似半魔的存在，气氛竟也显得异常温馨。

等伙计们撤走，沈曦照这才重新开口，“师叔今日进城后，可有感受到异常？”

寇师父：“什么异常？”

修士对睡眠的依赖性已经降得极低，可在剧烈消耗体力过后，身体本能的睡眠，对于恢复体力的帮助，往往比冥想来得快。

魅魔这一个白日，睡得不甚踏实，师姐妹们也都选择入睡这种方式，但沈曦照并未入睡。

她想趁着这难得的空闲，仔细审视自己的经脉，因而感受到奇怪之处。

她怀里还习惯性抱着自己的剑，哪怕到这里之后，自己从未用过，或许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反应，是剑修对自己佩剑的执念，她对其总怀抱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在意。

她轻轻摩挲剑柄，抬眼看向寇师叔，“进城之后，我一直有感受到出一股很淡的魔气。”

寇师叔摇头：“我没有感觉到。”

顿了顿，她又问：“这股魔气从何诞生？”

她的修为远胜沈曦照，这会儿也不觉得修为低的小辈言语荒唐，故意捉弄她，态度还挺谨慎。

沈曦照出神地盯着她的袖口，那里刚刚接触过茶水，血色似乎被茶水晕开，洇出一片肉眼几乎觉察不出的血痕。

她摇头：“没有。”

她们这一行人进城时，已经天光大亮，热热闹闹的早市场景，看得人心头熨帖。

这座城池距离魔渊仅三里之遥，曾无数次在魔族大军的冲击下沦为焦土。曾经的先民早已化为尘埃，破碎的血肉浸透每一寸土地，可几百年后，东塔从废墟摇身一变，在人类悉心建设下，俨然有了繁华模样。

但凡学过这段历史的人族，见此情形，都会发自内心为坚韧的同胞欣喜。

前线简陋营地内驻守的各位人族大能，是人族的第一道防御。

东塔，则是第二道防线。

 这座军事重城，以守护的使命诞生，如今沈曦照却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魔气如丝如缕，并不厚重，但好像织成一张弥漫整座城池的巨网，遥遥笼罩在东塔上空。

寇师叔侧首，视线转向莉莉丝。

沈曦照将剑放平，弯唇轻笑：“寇师叔，莫把我当小孩子糊弄。”

寇师叔转头看她。

从这被遮掩的严严实实、连眼睛都看不出来的脸上，沈曦照实在没有那种特殊能力，能完全辨别清楚对方的情绪。

只能感受到对方看来的视线，木然、冰冷、漠然，不含丝毫温情。

慵懒温和都消失了，某种被激怒的尖锐浮上水面，她平铺直叙：“你在怀疑我。”

沈曦照握住剑柄，语调轻柔：“寇师叔，您为什么不问问我，母亲交代了我什么任务。”

“您为何不问我，母亲近况如何。”

“您为何不问我，她的伤势是否恢复，近来心情可好，三餐可否正常。您送她的桂花酒，她可否尝过。”

她并不遮掩自己的怀疑和试探，但问话归问话，质疑眼前这位一只手就能捏死她们的前辈的同时，神态仍然放松。

甚至沈曦照的注意力，也没全然放在对面之人身上，还有闲情逸致，拿起手帕，替看戏的莉莉丝擦干净脸颊上沾染的菜汤。

莉莉丝吃得脸颊鼓起，眼眸圆睁，一边吃得不亦乐乎，一边还急匆匆抬头，兴致勃勃观察这边的对峙。

沈曦照盯着她的侧脸，只觉得她现在像极了一只小仓鼠，指节没立刻收走，顺势蹭了蹭她圆润柔软的脸颊。

莉莉丝嗔怒瞪过来，眼神像在怒气冲冲说：又占我便宜！

沈曦照收好手帕，无声笑起来。

或许她的这些举动打消了连番质问，给人的咄咄逼人感，轻软的语气反而像是询问，而非质问。

对方之人没掀桌而起，更没像莉莉丝想象中的刺激场面，突然拔剑，要给她们一个教训。

寇师叔微微后仰，视线从她们身上转开。

“我如果问你，你会告诉我吗？”

当她发问时，沈曦照便看向她。

她微微垂首，以示尊敬，小辈面对前辈的恭敬姿态做得很足，礼节上挑不出半点毛病。

“当然不会。”

就是话未必中听罢了。

莫说寇师叔了，就连莉莉丝都听得有点心梗，险些呛了口菜，忍不住轻飘飘瞪了她一眼。

沈曦照泰然自若，不管对面是不是被她噎住，跟着问：“师叔，在城外偷听我们说话的人，是您吗？”

莉莉丝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就算是她，前辈难道不要脸吗，怎么可能会把这种丢脸的事告诉你这个小辈？

寇师叔意料之中沉默。

沈曦照便客客气气拱手问：“那您究竟是寇

师叔吗？”

问题一个比一个大胆。

可真敢问，就不怕对方一个恼羞成怒，挥剑斩来吗？

莉莉丝感觉美食对她的吸引力全然消散，兴致勃勃盯住两人神情。

寇师叔笑起来：“你觉得我不是？”

手臂动了动，她似乎在观察自己的手，随即又摊开，手臂随意平放在桌上，洇开的血迹逐渐加深，在桌上胡乱涂画出一块刺眼的红痕。

“因为我，一直这样藏头藏尾，不肯露出面容，让你怀疑起我的身份来了？”

沈曦照平静叙述：“到现在，我还没有见到您的脸。”

“您的通讯符也没带在身上。”

“母亲交代过我，来东塔后，您会告诉我下一步的任务，可您自始至终都未与我提过。”

对面人真的是寇师叔吗？

魔族里也不乏有能伪装成人类的魔族。

正巧这次，从炼火境里闯出来的魔族不少，谁知道是否有如同莉莉丝和元婴大魔那样，从前线防线里闯出来的漏网之鱼。

寇师叔依然没有答话。

沈曦照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定格在她身上，偶尔掠过莉莉丝，似乎心情复杂。

“迎夏，是不是，让我看一眼就知道了。”

二楼走廊、一楼房间内走出数道身影，为首老者神色沉凝，袍子上绣着凌青剑宗的剑纹。

对方挥手示意沈曦照二人离开，沈曦照在她们出现的瞬间，便已经拉着莉莉丝站起身来。

寇迎夏也起身，数道杀机已经锁定她，她可以阻拦沈曦照离去，可迎接她的，必然是剑修无往不利的利剑。

她哑声唤：“师尊。”

可她还在看她。

沈曦照冲她微微点头：“寇师叔，您与诸位前辈闲聊，我就不叨扰了。”

眼前这人再邪异，瞧着再不详，沈曦照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对方自始至终未曾对她表露出过敌意。

但魔族倘若吞吃掉人族的□□和记忆，化为人族的模样，继承人族的回忆，同样会受到记忆中的情感影响，露出富有人性的一面。

无论寇师叔是人是魔，一旦对方情绪失控，显然不是沈曦照现在的修为，可以应付得了的强者。

沈曦照分不清楚她的身份，也无法承担其中凶险，她不是会逞强的人，自然选择第一时间，熟稔地向其他前辈们求助。

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会做出什么样的应对，又有什么样的目的，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无所不能的前辈们，现在已经与沈曦照无关了。

她带着魅魔重回房间，莉莉丝还惦记着自己没吃完的食物，气恨不已。

而大师姐等人脸色憔悴，这一觉显然睡得不怎么好，已经满心忧虑地等在这里。

除了她们，还有一众城主派来的医修，在为众人检查识海。

医修忙得焦头烂额，百忙之中回应剑修们的提问。

“入侵东塔的应该是梦魇，但

不确定来了多少。魔气覆盖范围之广，隐蔽性之强，连诸多前辈都未觉察，恐怕对方得是领主级别的大魔了。”

沈曦照的修为，自然比不过城内的众多令人敬仰的老前辈们。她思来想去，发觉自己与他们唯一的不同之处，大概就是，自己身上携带了命盘。

命数的玄妙，是人族煞费苦心，研究了千年之久，耗费无数心血，依然无法琢磨的奥秘。

命盘动了，说明这只神秘的梦魇魔，恐怕会牵连到她此行任务。

医修严肃发问：“梦魔的能力各不相同，你们仔细想想，除了痛苦的噩梦外，还做了什么类型的梦？”

大师姐等人刚刚醒来，这会儿还没摸清情况，看医修已经在解释，沈曦照只看了眼，倒没过去掺和。

她没睡，感觉不出这些问题，便拉起气鼓鼓的莉莉丝，在床边坐下，问。

“你之前睡觉，除了那些不好的经历，还梦到了什么？”

莉莉丝不再惋惜那些食物了。

她本来已经忘却的梦境，在对方三言两语的引导下逐渐明晰。熟悉的花香缠绕住莉莉丝，依然散发着能让她心旷神怡的香味。

莉莉丝微微皱眉，无声揪住她的衣角，不想自己再被莫名的失落感、被抛弃的痛苦包裹。

对方似乎明白她的低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坦然握住她的手，不顾周围人惊讶异样的神色，温声安抚：“别着急，慢慢想。”

她轻柔捏了下她的手指，“如果实在想不出来，那就不想了。”

手中坚实温暖的触感，犹如一个紧密的怀抱，引导着莉莉丝的情绪从波动不安，逐渐转向稳定，被噩梦勾动恐惧和紧张慢慢平息。

思绪快速掠过那些阴影，她的神色逐渐古怪起来，怔怔望着眼前人平静的脸，她微微垂首，洁白如玉的脸没太多表情，气色苍白，显出几分虚弱。

可她显然是美的，五官精致细腻，这种美与莉莉丝攻击性十足的美全然不同。

过去莉莉丝从未仔细观察过她的容颜，她自身便是以妖娆美艳出名的魅魔，见惯了漂亮的同伴，但她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族的美，并不输于魅魔。

她给人的第一印象，不是皮囊，往往是她那冷静自持的气质，这一昼夜的相处下来，莉莉丝只觉得她深不可测，很少有明显的情绪波动。

宛如冬日湖水，礼貌节制，给人深重的距离感，不会轻易展露自己的真实情感。

“我、我梦到......”

莉莉丝理屈词穷，只觉得自己被她握在掌心的手开始发烫。

烫得她额头渗出薄汗，在对方冷静的、微带疑问的眼神下无地自容。

莉莉丝哼哧哼哧，羞于启齿，从脸颊红到耳根，连角都在发烫，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眼前逐渐清晰的，是如波浪般起伏的曲线，婀娜娇媚到极致。虚幻烛光给她的轮廓打出一层迷人暗影，山峰层峦叠嶂，勾勒出令她怦然心动的美。

莉莉丝看惯了各式漂亮的皮囊，仍觉得自己被迷得移不开眼。

漂亮的美人失去一贯冷静，从极致的克制，转为热情的释放，巨大的反差感杀伤力十足。

娇艳的唇红到张扬，莉莉丝紧盯着她的眼，品尝她诱人的唇，她不肯放过所有细节，将一切风景尽收眼帘。感觉自己成了扑火的飞蛾，因她被爱.欲催化出的明艳神魂颠倒。

甘做她的裙下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