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思雨做了个很漫长的梦。
梦中她被洁白的雪蛊惑,俯首咬住那片残花。
梨花的味道虚虚漂浮着,浸在酒香里,香味撩人。四下都是浓郁酒香,连花也泛出层层叠叠甜腻。
她好像被熏醉了,心神飞到遥远的月亮之上,居高临下欣赏下方隐秘的荒唐。
师妹微阖着眼,似乎彻底醉了过去。江思雨隔着柔嫩花瓣感受到甜蜜的唇,既软又烫,迷人诱惑。
酒香四溢,芳香扑鼻。
剑硌住江思雨肩膀,骨骼钝钝闷痛。江思雨沉默看去,剑上镶嵌的奢华宝石光芒流转,映出她模糊的面容。
朦胧雾气犹如一层面纱,覆盖住她的脸,她的面孔沉在其中,半明半昧,像不知何时,戴上一张温柔体贴的假面。
一切都是隔雾看花,唯有她的眼神清晰,如同褪去朴实无华剑鞘后、锋芒毕露的剑。不加掩饰的占有欲旺盛如火,内敛的攻击性,强烈到连自己都觉陌生。
她移开眼神,不敢面对、甚至恐惧这样的自己。
眼前隔着一层茫茫月色,银光像柔顺缎子,温驯披散在师妹身上。垂下的眼睫微颤,柔软的暗影泛起波浪。
她睡得不太安稳,眉跟着蹙起。
江思雨不忍见她为难,喘了口气,遮住她的眼。
夜太静谧,雾蒙蒙的花木安静注视她。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沉默的花随风摇曳。眼神隐晦,心照不宣。
各色情绪交织成网,蛛网粘性甚佳,江思雨被黏附其上,犹如一只垂死挣扎的小虫,快要溺闭在黏液的束缚内。
江思雨羞愧难当,不敢看她。
可吻没断,欲盖弥彰,自欺欺人。
她咀嚼花瓣,品味唇的味道,她抚摸着她那柔软脸颊,细嫩肌肤被压出小窝。
师妹沉醉在梦里,大概是场甜蜜的美梦。红唇微翘,梨花被牵动,跟着被温热气流轻拂。没等它摇荡着飘落,便被江思雨急切含进口中。
火烧遍全身,迎风疯涨。
花瓣嚼碎,香味吞下。
江思雨小心翼翼又野心勃勃吻她。
这是她酿的酒。
这是她的师妹。
师妹太坏了,任性拆了她的酒,连一口都不给她留。
江思雨说服不了自己,借口越多,越洞悉自己的卑劣。
她尝到滚烫酒香,被大火煮沸,臂弯禁锢住她,能感受到怀中人平缓有力的心跳。
而她胸腔内并不安分,活泼小鹿撞出满腔无名欢喜。她不自觉凑近她,看她低垂的睫羽,饱满的唇随呼吸倾吐,半阖着,舌尖探出一点端倪。
江思雨艰难移开视线。她的嘴角沾着点琥珀色酒液,清洌酒香还回荡在江思雨舌尖。清亮液体顺着弯曲雪颈滑落,慢悠悠划出几道润泽水光。她喝得太急太猛。
江思雨拿着帕子帮她擦拭干净,低低问:“师妹因何伤神?”
师妹自然不会
回答。
她阖着眼,在她臂弯里安稳睡熟了。
良久,江思雨小心抽走她抱着的剑,她倚着树坐下,手搭在膝上,环住她的后颈,让她躺进她怀里,小心地为她调整成更舒适的姿势。
月色很好,明朗倾洒大地,她瞧见她呼吸的胸口,玲珑曲线一览无余,带着纯天然的诱惑。江思雨脱下外裳,覆盖住她的胸腹。
江思雨静默地观察她,细细扫过她。师妹眼眶带着薄红,眼尾溢出一点极淡泪光。她沉沉睡着,手还揪住她的衣角,似乎感受到热源,下意识转脸,将脸深深埋进她怀里。
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她数遍她有多少根睫羽,她承载着师妹的重量,夜风拂绕而过,相依相偎的两人亲密无间,江思雨有一瞬出神,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旋即又为自己自私的想法感到羞愧。
江思雨一直在为别人而活。
她活在师弟妹们敬仰的眼神里,活在师尊的殷切期望中,活在心怀天下、护佑苍生的沉重担子里,活在守护人族的冰冷责任里。
她被无形的框架束缚,不得有丝毫背离。由传统、规矩、身份所构成的条条框框,成了她生命不可逾越的界限。
她的情感、理想、个人意志,在他人期望面前不复存在,仿佛一旦表露,便是对责任二字的亵渎。
她有很多话想问师妹,她渴望接近她、了解她,与她共享那些简单纯粹的快乐。她要酿很多梨花酒,做更多她喜欢的口味。
她想走进她的过去,参与她的故事,抚慰她的忧愁,安抚她的难过。
话到嘴边又咽下,始终无法出口。
说出来就是越界,就是不合适,是逾矩,是越轨,是违背身份。
她是大师姐。
师妹两字成了枷锁,时刻提醒江思雨背负着的沉重罪孽。
她是恩师唯一的掌上明珠。
“剑还是要练的,师妹。”
江思雨微微阖眼,熟悉亲昵的小名在舌尖辗转,却像被囚禁的飞鸟,始终不能展翅。
她仔细为她整理散发发丝,指腹擦过眼尾那点泪光,冰凉液体似乎化为水汽,顺着毛孔进入她体内,将心也浸泡进咸涩的苦水里。
江思雨安静注视她的脸,放柔声音,认真劝诫:“练气只有短短百年寿命。”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她化为一坯黄土。
她记得她最后不曾醒来。
可这次,师妹缓缓睁眼,眼神清明,毫无睡意。
漆黑眼眸无波无澜,仿若一潭冷水。江思雨还怔着,手停在她眼尾,她侧首,外裳滑落,厌恶似的,将她的手拍开。
依然是那种撒娇般的语气,是江思雨最受不了,心软成一滩水,底线一退再退的娇软。
她望着她的眼,温声说:“师姐,你让我觉得恶心。”
那柄镶满宝石的剑被推开。
剑骤然出鞘。
剑锋铮然嗡鸣
,冷光森寒如冰。
江思雨被痛惊醒。
梦醒了。
她垂着眼,望向没入胸口的剑。
感觉不到痛,情绪轻飘飘的,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也混淆了记忆。
一切都朦胧散碎,仿佛摔碎的瓷器,无法拼凑完整。她像在观阅她人的经历。
师妹有对她说过这种话吗?
江思雨突然想不起来了。
她头痛欲裂,现实、记忆、梦境,三条原本毫不相干的平行线,如今犹如一团乱麻交织。记忆变得不再可靠,幻象和现实模糊了边界。
“你让我觉得恶心。”
痛意后知后觉,宛如火山喷发,痛感爆发式涌出。江思雨脸色惨白,心痛到抽搐。
她抬手,急急去握她的手腕,“师妹......”
她仿佛病急乱投医,奄奄一息的病人怀揣着最后希冀,想问问眼前人,那段记忆是否真实,那句话是否存在,想让她亲口承认或否认。
那时候师妹有开口吗?真的对她说了那句话吗?师妹觉得她恶心?
......都是真的吗?
她怎么就分不清了?
那手搭在剑上,剑锋被肋骨卡住。沈曦照没抽动,血顺着剑的血槽,源源不断涌流下去。
鲜艳、瑰丽的红。
血染红她白皙的指尖,一番尝试不成,她似乎放弃了原本想法,手松开,自然垂落下去,后退两步,让江思雨抓了个空。
江思雨的手无力垂下,失神地望着她。这时再看,她的师妹又与之前不像了。
她趁人之危袭击,一剑捅穿她的心脏,动作稳准快狠。笑意未散,缱绻动人,仿佛还含着无法言说的依恋,是江思雨再熟悉不过的笑。
只是那双眼眸安静看向她,无波无澜,无喜无悲,恰如一块暖不热的石头。
她的死活对她无关紧要。
与梦中人说那句话时的眼神全然相同。
她低头,诚挚道歉:“对不起。”
再多的话也没有了。
她只对她说了这些,像拂去一粒恼人的尘埃,笑淡了下去。目光移开,没在她身上多停留半秒,俯身捡起江思雨的剑。
她转身,自己的剑也不要了。
她没等她彻底咽气。
江思雨眼神涣散,执着地望着她的背影,喉间翻涌出浓烈血腥味,形容不出自己这一刻的感受。
......恶心吗?
师妹恨她吗?讨厌她?是在生气?还是憎恶她?不不,这种情感太强烈、太负面了,不适合无忧无虑的师妹。
她看到自己的血染红她的手指,那抹擦不掉的血腥,娇艳绚烂的红,生生嵌进那截清泠竹玉里。
满足感。
这是脑海里头一个跳出来的形容。
那是她亲手教养出来的师妹,倾注了无数心血,精心呵护的师妹。
她视她为情感寄托
,精神支柱。
可现在看她被玷污的满足感,与她学成剑招的满足感趋同,甚至更上一层。
江思雨咬破了唇,心在抽搐,痛苦呻吟。
卑劣的欢喜里生出隐秘的怨憎,恨自己的软弱,情绪来得汹涌澎湃,犹如另一柄利剑,毫不留情穿透自己。
她唤:“师妹。”
她呼吸急促,试图挽留她的脚步,一遍遍徒劳无功唤她:“师妹。”
好像要将这个称呼牢牢刻在心上,摒弃那些不该有的病态念头。索取,掠夺,自私,卑劣,这些肮脏的东西总在不受控制,在血液内肆意奔流,激发出无数痛不欲生的妄念。
日光曝晒,江思雨脸颊火辣辣,仿佛一条被烤干的鱼。嘴唇干裂,狼狈不堪,可浑身冰凉,毫无温度。师妹那句“恶心”清晰有力,乘风飘荡出去,分散出千万道,不断在耳旁回荡。
不同声线重重叠叠,情绪各不相同,对她的憎恶排斥倒是始终如一。
师妹始终没有回头。
任务依然没被触发。
倒计时还有三分钟。
系统焦虑地将剧情又看一遍,反复检查自己递上去的反馈,是否得到主系统回复。
【怎么回事!任务怎么触发不了?这该死的判定程序,又出现什么离谱bug了?】
沈曦照踩着一地焦土,慢悠悠登上附近一座小土坡,远远眺望出去。
四下孤寂,荒无人烟,别说人了,连个鬼影都瞧不见。
【这个空间,不会只有我和那位师姐两个活人吧?】
系统纠正:【她被你杀了。就算是,也是你一个活人。】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沈曦照不紧不慢回答,还有心情和系统打趣。任务无法触发,这是系统的问题,就算要追责,怎么都追不到她头上。
既然系统出错,对她而言并不致命,自然无需着急。况且这个世界刚刚开始,即使重开一次,也算熟门熟路,还可以适时“逼迫”系统让步,给她发放一定补偿。这样一想,也不算坏。
倒计时最后一分钟。
任务显然完不成了,一人一统心情平静下来,开始悠闲闲聊。
【是不是我们先前跑太远了?说不定我们的任务目标,现在还窝在那个村子里,看着我们离开的背影干瞪眼白着急呢。】
沈曦照无奈,【没办法,谁让师姐追太紧了。】
脑海里的声音还在吵嚷。
原主不可置信、上蹿下跳,疾言厉色的质问过于吵闹,沈曦照没什么想要解释的意思,熟练地单方面屏蔽。
最后三十秒。
系统:【崽,要不算了。我跟主系统申请一下,我们干脆换个世界好了。】
【这个世界对你太不友好,这个夺舍的设定,简直是变相的ooc值限制,而且危险性超高。】
沈曦照安静听着,没作声。
系统絮絮叨叨:【我看剧情
里,原主的身份定义就是小辈,比她修为高的那可海了去了。】
【万一有个前辈,怀疑你性情不符,被夺舍,我们就得交代在这儿。世界背景也不太平,人族和魔族三天两头交战......越说我越心慌。】
沈曦照正要回话,耳旁突然听到风声。
一根银白链子如同离弦之箭,带着破空之声向她袭来。她反应迅捷,来不及拔剑,本能挥动手中剑鞘。
剑鞘与银链猛烈相撞,火花四溅,硬生生抵挡住这一击。
可那链子仿佛自有生命,在空中猛然一扭,利索转身,银蛇身躯灵活,再度朝她缠绕而来。
沈曦照一怔,手中长剑突然发出低沉嗡鸣,似乎要从她手中挣脱,以至她分神一瞬。
江思雨的剑仿佛活了过来,幻象在她面前游曳,长剑化为另一条狰狞黑蛇,扭动身躯,张开血盆大口,一口朝她脑袋咬来。
沈曦照下意识松手,剑直直垂落下去。就这么一停顿的功夫,银蛇已经来到眼前。
她躲避不及,银链咬住她的手腕,顺利缠缚住猎物。
远方人影摇摇晃晃逼近。
沈曦照低头,那柄朴实无华的黑剑,安静躺在尘土内。
黝黑剑鞘被飞尘笼罩,黯淡无光。仿佛她刚才看到的泛着寒芒的獠牙,只是她的错觉。
沈曦照:【是幻觉?】
系统茫然:【什么幻觉?】
沈曦照没解释,银链仿佛自有生命和意识,将她的双臂同身体紧紧缠绕,让她动弹不得。
剑被另一人踩住。
她抬头,师姐过来了。
“曦曦,既然气都出了,那就是原谅师姐了。()”
江思雨脸色惨白,笑意却很柔和,温婉恬静,婉约淡雅。纤长睫羽在眼下投出浅浅暗影。
她抚摸她的脸,笑得温柔动人。
沈曦照眼睫微动,隔着浓郁血腥味打量她的模样。
江思雨提着她的剑,胸前被汹涌血液洇湿浸透,半边白色长袍被血覆盖,已经看不出伤口的具体位置。
这血腥的一幕,配合她温柔镇静、毫无异常的微笑,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她轻柔摩挲她的眼眸,指尖冷如寒冰,猩红鲜血一同涂抹上来。沈曦照侧首躲避,江思雨拽了下链子,她不受控地被她拉过去。
气息逼近她,压迫感极强,江思雨温声道,“不回凌青剑宗了,曦曦,跟我回家。?()?[()]『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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