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肆意惯了,说这种不太恭敬的话,也没人觉得意外。
但江思雨自来谨慎,轻咳一声,视线扫过一众师弟妹,将这个不太合适的话题含糊带过,只是说:“我们走吧,别让师祖久等了。”
沈曦照提起剑,遥遥望了眼筝音传来的位置。
东塔城身在魔渊封印正东方,东塔和东塔城内的行政中心,自然坐落于整座城的东方。
她们要去的方向与筝音一东一南,差距甚远,不太凑巧,否则还能顺路凑个热闹。
她轻轻拍了拍芥子囊,命盘与主人心意相通,兴奋嗡鸣转为低沉轻震,恹恹低了下去。
沈曦照离开窗边,师弟妹都到齐了,到底年轻,或许也被难得的东塔之行,激起七分兴奋,激动难以自抑。
又知道这事实属隐秘,城内尚有魔族,不好过多讨论,便将激动心情转到别的方向上。
附近住处的修士嗓门很大,师弟妹们听了满耳朵八卦,分明已经从巡卫口中,得知大概情况。思绪还是情不自禁跟着脱缰奔腾,毫无逻辑地揣测起来。
“之前不是说,城内可能还有第二只梦魇吗?而且那只梦魇的能力,可是让人做春梦哦~”
这种话题,无论在任何时候,都能轻松勾起人的八卦心思。沈曦照走在前头,都能听到身后的窃窃私语。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城内有倒霉的同族,深受其害,大半夜的,被撩得热血沸腾,这才借着琴音,朝心上人遥寄相思?”
“相思?”另一边的师姐笑得揶揄,用手肘怼了下单纯的师妹:“火热躁动的那种相思吗?”
“看琴音传来的方向,也是城南,说不定是魅魔们的家被毁了,心情郁卒,借琴音骂人呢?”
师妹仔细品了品这哀愁凄怨的琴音,迟疑道:“骂人?怎么我听着,感觉像是在倾诉衷肠呢。”
师妹手舞足蹈,声情并茂。
“简直像孤苦无依的妻子,守着寡母,一连痴痴苦等三十年,却迟迟等不到心上人归来。心在无尽的等待中逐渐凋零,哀莫大于心死。”
“等她下定决心,准备放弃这段早已名存实亡的感情。结果,她前脚刚拖着大包小包回娘家,后脚那以为早凉透了的负心人,抱着他的娇妾爱子,意气风发衣锦还乡。”
师姐被噎住,想了想,“是不是还要送她一纸休书,让她让出位置?”
师妹大惊:“师姐怎么知道?”
“凡间那些流行的话本里,不都是这种狗血内容。”
师妹尴尬挠头,偷偷觑了眼大师姐,脸颊通红,压低声音,不好意思道:“嘘,师姐行行好,别让大师姐听到了,我最近练剑确实偷懒了些。”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师姐们故意逗她,饶有兴致接口。
“那之后呢?按照咱剑修的做法,不得先给那负心汉阉割了,然后再......”
正巧这时,外面的筝音猛然一厉。众人止话,明知
什么都看不到,忍不住驻足,透过走廊的窗子,朝森森夜幕里望去。
天边火光已经灭了,漆黑夜幕下,城内屋舍点燃的烛火连点成线,仿佛星空倒影于大地,与天上的星辰遥相呼应。
琴弦重击面板,犹如一声悠长凄厉哀嚎。随即,筝音忽地一转,一改先前的温柔细腻,变得急促激烈。
音色原本如流水安静流淌,此刻陡然尖锐,柔情似水的美人疾言厉色,情绪如同被激怒的风暴,带着不可遏制的力量。
从缓到急,从柔到厉,种种场景,几乎在众人脑海内直接具象化出来。
夜风仿佛也受到感染,从窗子里硬挤进来。哀哀戚戚,如泣如诉。
一众人相互对视,江思雨侧首倾听,轻声道,“听起来,还真是被抛弃的可怜人,在朝负心人抗议呢。”
清音点头,看向沈曦照。
“莉莉丝的话半真半假,如果她真是最近刚从魔渊出来的话,她来人族的时间尚短,纵然魅魔在音之一道上别有天分,也不至于精进到这种地步。”
抚琴的人不是她。
命盘轻轻震了一下,沈曦照抚摸它,顺口道:“或许吧。”
她抬头,注意到江思雨望着远方夜幕,眼神怔然。沈曦照看出她的出神,与她并肩而立:“师姐想到什么了?”
江思雨迟疑道:“我总觉得,这曲子有点儿耳熟。”
她收回视线,熟悉感扰得她心神不宁,但自己也很踟蹰,印象浅淡,翻遍记忆,仍找不到具体存在。
巡卫首领已经在门口等待众人,江思雨收拢心神,没再纠结,对她淡淡一笑:“可能是我记错了。”
“那我们就出发吧,城内不够太平,大家注意保持警惕。”
被师祖叫来跑腿带路的,依旧是她们熟悉的巡卫首领。众人都相熟了,又有同门之宜,自然多亲近三分。
沈曦照颔首道谢。
沈曦照在意的,倒不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视线扫过清音,她百无聊赖地擦拭她的剑,从头擦拭到尾,反过来再重复一遍。
她兴致缺缺,独自倚着门柱,专注于手头的剑,似乎对师姐妹的话题皆不感兴趣。
但当沈曦照起身时,她第一时间将剑归鞘,站了起来。
她自然而然走到她身侧,堂而皇之霸占了最近的位置。
由于过于理直气壮,连江思雨都被她撞了下,不得不后退半步,给她让出位置。
清音悄悄碰了碰她的手,一本正经道:“我也觉得,还是阉了好。但如果对方也是女子呢,该怎样惩罚这种负心人?”
沈曦照淡淡睨她一眼:“你只会故意为难我。”
这混账东西,每次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会刻意转移话题,让她无言以对。
清音忍着气,皮笑肉不笑。她一过来,师妹们的话头自然停住了,江思雨主动让步,沈曦照便走到最前,跟在巡卫首领身后。
她没着急,放慢步子,等师姐跟上,
顺势轻巧扫了眼清音。清音面无表情,理直气壮,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沈曦照望着她,视线平静柔和,清音起先肆无忌惮回视,毫不退让。
慢慢的,待走出几步,她终究抵不住目光的压力,喉间挤出一声冷哼,骄傲的脑袋恹恹垂了下去,忿忿拍了下剑鞘,大步绕到她另一侧,与她和江思雨并肩。
沈曦照这才转头,问江思雨:“我们都去吗?”
视线止不住在清音身上顿了两秒。
东塔可是东塔城防线的最大底牌,是抵挡魔族的大杀器。曾在无数次魔族试图冲破封印、魔潮泛滥不休时,坚强抵挡住魔族如潮水般的进攻。
它的存在,犹如一柄悬在魔族头顶的利剑,坚不可摧、势不可挡。
东塔的能力深不可测,其中奥秘,别说魔族们抓心挠肺、心痒难耐,迫不及待地不断送死试探,连人族自己都好奇得不行。
各种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不少,却始终无人能够触及真相。东塔犹如一位沉默的守护者,静静地守护着人族和平,抵御来自黑暗的潮水。
东塔的威严不容侵犯,神秘不容窥探。
这是人族和魔族共同的禁地。
清音也是魔族。
江思雨对她话下的深意毫无所觉,“师祖特意交代过,一个都不能少。”
清音哼笑起来,知道沈曦照不信任自己,盯着她的眼睛,意味深长重复:“一个都不能少哦~”
两人无声对视。
清音语调调侃,心情却没那么轻松。握剑的手不由攥紧两分,笑意也淡了些。
师祖这种话一出,该担心的人,就不是沈曦照,而是清音了。
师祖发现了什么?
还是想试探什么?
清音在揣摩自己的伪装法器,她自然知晓东塔之危,不敢懈怠半分。而沈曦照自知自己的身份,没那么清白,也没太放松。
“今天可不太平,你说,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师祖一刻不想耽搁,急匆匆叫我们过去?”
清音面上带笑,只是眼底毫无笑意,沈曦照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还是头一次看到她如此冰冷凝重的态度,看来东塔对魔族的震慑力,确实有额外加成。
她没答话,沈曦照自己也想不通,清音的手垂下来,借着衣袖遮挡,偷偷勾住她的小指,轻柔晃了晃。
“你猜,她的目的是什么?”
与其说是问她,清音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仔细回想一圈,她的伪装并无漏洞,这些年不是头一次见到师祖,往常没有被看穿,如今同样无需担忧。
清音自认这段时间格外安分,半点幺蛾子都没出,早已丧失斗志,一门心思沉浸在小情小爱里,一颗心全扑在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人族身上,被她彻底勾起了征服欲。安分守己,两耳不闻窗外事。
既然没有生事,自然不至于被盯上。
“真如她所说,只是想要让我们长长见
识吗?”
她微笑起来,沈曦照依然不曾回答。
众人踏在青石板上的脚步沉稳有力,与自己的心跳声逐渐重合。
沈曦照的心神游荡出去,试图靠近记忆里的师祖、触摸她的想法。下一秒,又倏忽想起,早在第一次见面时,师祖便与她提过这件事。
而当时,她们讨论的问题......
从那时起,师祖就已经开始怀疑什么了吗?
沈曦照与清音交谈几句,步伐自然慢了少许。江思雨已经越两人半步,走在领先位置。
这时,她突然停下脚步,像是看到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思绪突然断线,出现瞬间空白:“她......怎么在这儿?”
她停顿的动作格外突兀,沈曦照跟在她身后半步,怔然沉思,反应慢了半拍,险些撞上她后背。
清音及时拉了她一把,沈曦照停住,思路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撞散了。清音用力一拽,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本能护住她,两人一同朝江思雨先前所看的方向望去。
“师姐,你看到谁了?”
队伍瞬间停顿下来,一众师姐妹警惕心极强,巡卫首领也严阵以待,骤然抽剑。
长剑抬起,他的目光锐利扫去,“魔族吗?”
剑铮然嗡鸣,游曳的白芒,掠过江思雨苍白脸庞,那份迷茫被映衬地格外明显。
江思雨失神地凝视着某个方向,眉头紧锁,似乎沉浸在某个巨大的疑问中,无法自拔。
沈曦照凝视巷子,巷子内的光线似乎被黑暗吞噬,幽深神秘,空空荡荡,像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沉浸在永恒的孤独之中。
师妹们看了半天,同样困惑,“什么都没有啊,师姐看到什么了?”
“不是魔族。我大概知道,抚琴的人是谁了。”
江思雨喃喃自语,答非所问:“是寇师叔,寇师叔特意弹给她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