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思雨一出来,外面的师弟妹情绪逐渐平静,嘈杂动静终于低了下去。
清音站在窗边,回身冲沈曦照抬了下下巴,点了点房门,笑容戏谑:“瞧瞧她们,像不像一帮废物?”
顾忌着大师姐,音调还算克制。沈曦照翻身下床,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脸颊,瞥她一眼。
“不要这样说。只要你是凌青剑宗弟子一天,至少在名义上,她们还是你并肩作战的同门。”
清音慢慢踱步过来,“你觉得我的身份,还可以隐瞒多久?”
沈曦照移到梳妆镜前,将衣襟稍微下拉,对镜观察颈间红痕,漫不经心回应:“怎么,你是想主动给大家坦白身份了?”
这自然是玩笑话,清音只要脑子没坏掉,根本没有理由做这种蠢事。
清音搭住她的肩,微微弯腰,与镜中的她对上视线:“曦曦,为什么你从不好奇,我出现在凌青剑宗的目的?”
清音过来时没关窗,窗户大敞,外面的光大喇喇漏了进来。即使屋内没有点燃烛火,也有赤红和暖黄遥相辉映,提供了照明。
清音站在她右侧,脸被沈曦照的影子挡住。镜中的她神色暧昧不明,模糊光影晃动不休,遮蔽了大半张脸,瞧不清具体表情。
沈曦照看到自己颈间红痕,在热烈火光下,呈现出大片明显的深色。手按了按,触到一阵滚烫。她不由蹙眉,心不在焉回应。
“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清音慢悠悠道:“或许呢?”
沈曦照敷衍颔首,拢高衣领,淡淡道:“那你说吧。”
清音:......
这还能说什么?她又不是真的傻子。莫名其妙的,给自己安逸的生活上点难度,让自己陷入千夫所指的凄惨境地?
她磨了磨牙,用舌尖抵住上颚。清音气忿的,从来都是她这种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的态度。
“真不好奇?”
“真不想说?”
两人分明心照不宣,可就要彼此试探。清音不明说,不回答,却主动且刻意地抛出钩子,要撩起她的好奇心,引得沈曦照不断去猜。
她旁敲侧击,想要知道她的态度看法。她想试探出沈曦照的答案,妄图试探出一个,她想要的,沈曦照在意她的回答。
“我一直不太理解,”清音俯身凑近她,鼻尖亲昵轻蹭她的侧脸,“你明知道莉莉丝是魔族,却没对她表现出什么排斥态度。”
莉莉丝是魔族,即使魅魔这个族群并未犯下大错,人族耳濡目染的成长过程中,对魔族的敌意并没有那么容易消弭。
沈曦照歪头看她,对上她清亮的眼眸,“在你的想象中,我应该是什么态度?”
“你觉得,我应该排斥她,憎恨她,厌恶她。”她故意拉长了语调,手指抬起,指尖轻轻点在清音心口,笑盈盈道。
“也这样对待你吗?”
宛如蜻蜓点水的一触,在清音心湖上激
荡起层层涟漪。清音心潮澎湃,明知她是故意的,仍控制不住,将她的指节蜷起,握在手中。()
沈曦照笑意盎然,带着兴味,观察她的表情,语调轻松,“清音,在人族生活多年,难道你已经忘了,自己也是魅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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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话,清音自然回答不出,只好更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不想看她洞幽烛微的眼眸,只好将那双平静如水的漆黑眸子,深深压进自己肩头。
欲盖弥彰,掩耳盗铃。
她能承认吗?她能否定自己的血脉种族吗?
她抹不去与生俱来的血脉,倘若否定掉这些,那岂不是代表着,她直接从根本上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抹杀掉自己。
她自然做不到。
沉默已经代表了她的答案。
沈曦照倒没太纠结这个问题,也明白唯一的正确答案。只先前清音的故意逗弄,让她不太愉快。
她这人向来任性,自己不愉快,就想为难为难罪魁祸首,让她也体会下自己的心情。
“或者你觉得,我应该始终坚定自己的立场。在发现你身份的那刻,便强行揪着你,将你送到刑堂,让长老们把你就地正法?”
她的逻辑半点没错,语气含笑,脑袋微偏,从失神的清音手下巧妙转出。她认真打量着她,好像曾经确实考虑过这种情况。
清音心脏又开始酸涩起来,恨恨扶住她的后脑,让她始终注视自己,似真似假道:“真这么无情吗?”
真这么无情吗?
但这么无情,始终保持清醒警惕,或许对于沈曦照这个人族来说,才是保护自己的最佳方式。
清音慢慢呼吸,试图压下胸口的苦涩,用力压制发酸的眼眶。
那些根植于血脉中的暴虐冲动,那对杀戮的热切渴盼,时刻蠢蠢欲动。
总是在她即将沉醉于人族的平静生活时,冰冷警钟蓦然敲响,在震彻心扉的响声中,提醒她,她逃脱不了,她永远属于魔族。
这是她的宿命,如同一把无形的枷锁,牢牢束缚住她的灵魂。
宿命是什么?清音想,大概是一场无法逃脱的风暴。
是哪怕她再想生为人族,再渴望挣开身上紧缚的枷锁,再渴望抹去命运施加在她咽喉上的刻痕,但深重的无力感始终如影随形。
她的出生,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存在。她的宿命,早在她降临这个世界前,就已经被一股无上力量,无情地刻画清楚。
从一开始,她与她的结局就已经被书写好。她们之间,人与魔的界限,就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一道笔直的裂痕,将两个世界划分得清清楚楚。
她端详着眼前人,人族自然长得漂亮,美得使人心醉。然而,真正触动清音心弦的,并非她那令人神魂颠倒的外表。
凌青剑宗的少宗主肆意妄为,张扬任性,如一匹策马狂奔的野马,自由奔放,不受教条拘束。
她的存在,让每一个想到她的人,既感到头疼,又不禁为之心
()动。宗内长辈们每每提及她时,总是一边叹气,一边带着宠溺笑意,细数她的点点滴滴。
调皮的小家伙活力十足,让人既无奈又怜爱,偷懒任性些怎么了?
上房揭瓦还要怕她摔伤了,生气还怕她气坏自己身体,揪着花白胡子想破脑袋,想方设法逗她开心。
剑太重,拿不动,那就用刚发掘出的新矿石,为她量身定制一柄新剑。流泪都怕她会哭伤眼睛,一叠声哎哟哟叫着,争先恐后心疼地安慰她。
她犯下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没关系,凌青剑宗家大业大,不差这点东西。何况她也没抢先普通弟子们的利益,都是从母亲的份例里扣。
弟子里有羡慕嫉妒的,瞧不上归瞧不上,可少宗主出手大方,遇事讲理,并非无无事生非、无理取闹之人。虽行事任性,却也听劝,对自己人格外护短。
清音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相似场景。
再讨厌沈曦照的同门师弟妹们,在首次近距离接触过后,也会化身为口嫌体正的忠犬。嘴上各种埋怨,一叫就心花怒放、乐颠颠地为她跑腿。
听到外人嘴少宗主两句坏话,还要气得当场拔剑,师妹全然不顾自己斤量,脸红脖子粗,要和其他宗门的剑修师兄比划比划。
清音起初还会介意,后面便佛了。
忙前忙后,为莽撞的师妹们处理烂摊子,各种善后,这边刚揍了嚣张的他宗师兄,那头又冒出来一个高声示爱的旁峰师弟。
笑死,根本介意不过来!!!
清音得到消息,马不停蹄赶回明心峰。心里已经酸成醋海了,还要安慰满脸怒火的少宗主。
赶在她烦躁皱眉、径直开口说“滚”之前,把那直愣愣杵着的师弟,以物理说服手段,礼貌“请”出明心峰。
真可怜,清音自己都要为自己掬一把同情泪了。
沈曦照没回答,清音也没穷追猛打。清音将脸埋进她颈间,深深嗅闻她身上的香味。
过往记忆激起的不安焦虑,如深重的阴霾覆上心头。没等阴冷蔓延开来,又被怀中萦绕浮动的暗香、满足的拥抱抚平下来。
思绪转到这儿,她将下巴搭在她肩膀上,扭头看她。
“曦曦,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有个傻乎乎的师弟,蠢蠢笨笨、横冲直撞的,闯进园子,踩折你不少花。”
“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站在你好不容易养活的那株灵花的脑袋上,向你下跪送剑示爱。”
这段记忆,原主印象深刻,沈曦照脖颈僵硬,那股莫名其妙的心虚劲儿突然又涌上来。怎么都想不明白,清音这家伙,怎么突然想起这么久远的旧事。
她艰难点头,避开她的视线,含糊接口:“记不太清了,人早就忘了。那花......好像也早都没了吧?”
那灵花之所以难养,是因为清音被人骗了,只是普通的凡种,根本不是什么有延年益寿功效的灵花。
当然,沈曦照等人是修士,也用不着这种花拿来炼药。只是沈曦照听说,这花
每逢开花,都会引来各式五彩斑斓花蝶,围着灵花翩翩起舞。
犹如一场绚烂动人的蝴蝶风暴,蝴蝶表演的盛景震撼人心,见过的人皆赞不绝口。
少宗主经常想一出是一出,想什么就要做什么,她想要见见这场景,清音自然当仁不让地主动接下这差使。
延年益寿的灵花是稀缺品、宝贵的灵药。修士大都有凡界的亲友,格外迫切给亲友续命。众人使尽手段争抢,东西愈发稀缺,格外难得。
清音这株,是她忙碌数月,抢了个高危级别的清缴任务,才从一个富商手里得到的酬谢。可她大概想破脑袋都想不到,东西居然是假的。
她只知道灵花难养,嫩芽本就蔫头蔫脑的,浇水浇肥、灌输灵气,皆无能为力。
结果一个没看住,又被莽撞的师弟,在灵花刚冒芽的脑袋顶上,结结实实站了半晌。这下子,娇贵的灵花是彻底蔫死了。
后来,沈曦照见花迟迟不开,以为死掉了。秉承着眼不见心不烦的道理,随手拔下,胡乱扔远。
又过了几年,她才后知后觉发现,原来这所谓的灵花,并不是灵种。
正因为它是凡界的植物,没有灵花二天开花、二天结果那般好养。但获得修仙界灵气的滋润之后,这花......
不对,是这树,长得格外茂盛。这难长的花,最后长成一棵枝繁叶茂、欣欣向荣的......梨树。
修仙界少有这种东西,大师姐见猎心喜,特别喜欢从树上摘花,酿沈曦照爱喝的梨花酒。
清音看她处处不顺,经常围着树转圈,不善地打量树干,寻思从哪儿砍掉,能将这该死的树彻底铲除,让该死的梨花酒见鬼去!
她根本不知道,这就是她费尽千辛万苦,亲手为沈曦照寻来的“灵花”。
大师姐也不知道,其实自己一直在受小师妹的恩惠,借花献佛,无形中承了小师妹的人情。
沈曦照默默想,这个尴尬的事实,她们二人还是都永远不要知道的好。
清音抚摸她的脸颊。
思绪兜兜转转,又转回来。
她凝视着她,两人彼此相拥,简单的拥抱没有欲望,只有温情无声流淌。她的手臂紧贴她的胸口,能感受到她缓慢有力的心跳。是充实的满足感。
她其实一直觉得,沈曦照最难得的,最吸引她的,是她身上那份明媚肆意,那份在魅魔身上几乎看不到的无忧无虑。
魅魔身处魔族最底层,族人从降生时起,整日提心吊胆、忧心忡忡,一边为食物发愁,一边又提防自己何时成了旁人的盘中餐。
清音生活的部族,族人很少,还是几个怀孕的女魅魔迫于无奈,共同组建起来的临时部族。
族群甚至称不上是族群,自然没有大巫降生,更没有年长的、能够为众人撑腰的强大前辈。一帮孱弱可怜的年轻魅魔,置身于食物链最低端,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年轻母亲们经验匮乏,唯有逃命经验尚算丰富。中间历经波折,也
失去过不少孩子和同伴(),但强忍疼痛收拾心情ㄨ()_[()]ㄨ『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联起手来,勉强将其中两个孩子养大了。
修为越高的魅魔,越受魔族觊觎。可在此之外,纯净的魅魔婴孩,肉质细腻,纯洁无瑕,鲜嫩可口,尚未品尝过情.欲的味道,味道甚至胜于人族修士。
因为稀缺,在领主面前,都是上得了台面的好东西。
清音从有记忆时起,族人就在拼命东躲西藏,不断搬迁。她们的居住地,是阴暗潮湿的地穴。
清音蜷缩在低矮的土洞里,席地而睡,饿到皮包骨头,肋骨外凸,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甩着,光秃秃的。她娘十分嫌弃,说像耗子尾巴。
魔族没有老鼠,清音抱着自己尾巴,想象不出来耗子的模样。但听母亲描述,肥硕的、油光水滑的耗子,应该是一顿美味的好食材。
魅魔可以进食正常食物,却无法从食物中获取任何力量。代价便是修为停滞生长,永远无法掌控力量,无法保护自己,沦落为魔族最底层的存在。
虽然她们本来就是。
饿急的时候,顾不上精心挑选,自然是有什么吃什么,清音禁不住咽了咽口水,她想得馋了,胃里翻绞着疼,像有无数只手在拽她的肠子。
她翻了个身,用力按住抽搐的胃部。壁顶不断有细土簌簌洒落在她脸上,她饿得睡不着,高高仰头,忐忑不安地盯着粗糙的顶壁。
她开始揣测,这里什么时候坍塌。倘若塌陷,自己会不会被活埋进去。
无精打采的尾巴僵住,清音死死盯着塌陷的洞顶。尾巴上那点可怜的毛发,直愣愣炸开。她的恐惧成了现实。
土块窸窸窣窣摔落,如冰雹落下,坚硬、冰凉,砸出满嘴血腥。她努力护住脑袋,蜷缩起来,口中发出凄厉叫声,呼唤她的母亲。
那时,她以为这样朝不保夕的生活,或许下一秒就会死亡的日子,才是她的“未来”。
清音低头,安静凝视着怀中人的脸。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好奇打量我半晌,对我笑了笑。”
沈曦照思绪蓦然一动,她在原主的记忆里,完全搜索不到这段记忆。
她不懂清音的感慨源自什么,但通常情况下,能被隐藏起来的记忆,自然涉及到任务重点。
她仰头看她,指尖拂过她的发尾,用手指慢慢卷起近在眼前的发丝,故意调笑,试探套话。
“第一次见面,你就对我动心了?”
清音听出她的语气变化,凝视她的双眼,哑声说:“如果我说是呢?”
她的态度很认真。
“我喜欢你,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沈曦照在初时的震动过后,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倘若这部分隐藏起来的记忆,真是任务重点,清音恐怕没那么容易开口。
她们的亲密度还没达到这一步,清音心有疑虑,沈曦照也在静观事态发展。其他任务目标的亲密值也得努力,她不能着急,须得妥帖把控任务节奏。
“别想那么多,没必要问这些。”
那人若无其事冲她微笑,清音觉得自己又落入下风了,这种感觉实在可恨。
指尖拂过她的发,漫不经心的语气,“我们又没有未来,及时行乐就好。”
“世人总会为望不见的明天焦灼,可有些东西,注定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一字一句,犹如重锤,字字狠狠锤击在清音心脏上。痛得她呼吸困难,窒息感如海般深重,淹没了她。
这话说的,好像是真诚劝慰,又像轻描淡写的否定。简单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否定了她的在意、付出、心动。
“我不。”
声带仿佛摩挲出血,透出一点沙哑。清音喉间腥甜,硬生生挤出这两个坚硬的字。她吻过她的脸,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眼。
灼烧的野望犹如一团熊熊烈火。
“我偏要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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