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7 章

修士都已经辟谷了,会吃食物，只是想慰藉下心情，重新感受身体的存在。

师祖刚发完一通火,又面临着凌青剑宗和东塔城的各种繁复事由。内忧外患加身，想来心情不佳。

沈曦照两人可不奢望,对方能够贴心到这份上,还有空来安抚一众“犯错”的小辈的心境。

“除了师祖，这会儿还有哪位位高权重的前辈会惦记我们？”

清音忙碌运菜，将碗放下,还算满意,“看起来味道不错。”

沈曦照抽空看了眼。

那小二站在门口，微微弓腰，并未离开。那昙花一现的尾巴，快得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芥子囊内的传讯符跟疯了似的震动,沈曦照没去搭理,漫不经心调整碗筷角度，顺着清音动作,视线自然落到她手中的东西上。

饭菜还算丰盛,五菜一汤,两人吃绰绰有余。菜色皆很简单，热腾腾地氤氲着白雾。用料算不了上乘,但荤油和野菜的清香完美融合,香味四溢，唤醒肠胃对食物的本能渴望。

魔渊封印附近寸草不生，物以稀为贵，东西自然跟着珍稀起来。整栋客栈这么一场下来，可谓奢侈的大手笔。

清音朝她看来,眉头微扬，“宗内前辈清修惯了，向来厌恶奢靡之风。克己自律，不重口欲。底下弟子们有样学样，生怕惹来前辈不快。”

“就算一时嘴馋，也是在私下里，偷偷摸摸开小灶，祭祭五脏庙。藏着掖着，不敢让人知道。”

“哪位前辈这么勇，消息一传出去，这记毫不留情的大巴掌，那可就直接招呼到其他前辈脸上了。”

师祖现下可还气着呢，宗内弟子现在人人自危，大家都夹紧尾巴，小心做人，生怕露头出挑。

这个简单的行为放到现在，堪称顶风作案，显得格外反常，让清音十分在意。

沈曦照自然不知道答案，淡淡抬眼。清音动作顿住，被她意味不明的一眼看得满心莫名，转身的间隙，下意识摸了摸脸，“你这是什么眼神？”

沈曦照夹了一筷野菜，放到清音碗里，言简意赅，“吃。”

她以实际行动督促对方闭嘴，搁筷时微不可查侧首，瞧了眼门边恭谨静立的莉莉丝。

对方越过门外的重重守卫，来得恰到好处，简直像前辈这么大张旗鼓一遭，闹腾得整楼喧哗，只为将这位不速之客，送来沈曦照面前。

猜测归猜测，沈曦照心里过了遍宗门前辈们的面庞，暗自揣摩，面上一如既往，无波无澜。

莉莉丝逃离许久，现今主动送上门，房间内只有沈曦照二人在，没直说自己来意，显然是防着清音，想和她单独交流。

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当着清音的面，沈曦照自然不会主动戳破她的身份。

“哟，您今儿个改性了？”

清音撩起袍角坐下，手扶住碗沿，瞧着她离开的筷子，一时之间，竟生出几分受宠若惊之感。

沈曦照被她堵

得一噎，无言以对，只好再夹了块不知道什么野兽的肉，径直送到她唇边，“吃。”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么？

清音双手撑住桌面，身体前倾，正要张嘴咬住，动作突然一顿，笃定道：“你不对劲！”

她的视线越过筷子，热情放肆地贴到她脸上：“你是想让我帮你试毒？还是怕不好吃，让我先帮你趟趟深浅？”

沈曦照被她气得额头突突直跳，另一侧投来的目光火辣灼热，质疑谴责、怒意沸腾，盯得她后背火燎燎辣痛。

清音迟迟不吃，她举得手都要僵了，后背更是快被莉莉丝谴责的眼神戳出洞来。按了按酸痛的眉心，便要收手：“免了，我帮你试，毒死我最好。”

清音还记着先前的三分郁气，弯腰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

她不管旁边呆站着的第三者，不安分地抚摸她手腕内侧的肌肤：“又没说我不愿意。”

她的挑衅并非故意，但顷刻间，沈曦照芥子囊内的传讯符，又开始疯狂尖叫起来。

短促尖锐，宛如死神敲响丧钟追赶。

系统感慨：【崽啊，真是难为你了。】

清音按着她，慢条斯理道：

“为了我们尊贵的少宗主牺牲，别说吃一口带毒的兽肉，就是少宗主想吃我的肉，我也愿为少宗主忍痛割爱，为少宗主谨慎挑选最鲜嫩的部位。”

“别了，我对魅魔肉没兴趣。”沈曦照用力一挣，清音虽带有一定怨气，大概不想跟她闹得太僵，不曾按得太用力。

沈曦照的手轻松挣开，筷子尾端却荡到清音手背，听到一声清浅的“嘶”声。

紧跟着，筷子甩落出去，瓷筷与瓷盘相撞，清脆的撞击声中，筷身四分五裂。

清音还抬着手，垂首看上面刚浮现的两道殷红，语气惋惜：“可惜了，少宗主亲手喂我的，没能吃到。”

沈曦照拾起筷子，好气又好笑：“活该。”

清音衣袖被菜汤溅脏，深褐色的污水溅进月白衣衫，犹如被染脏的白纸，格外显眼。

沈曦照手上同样被染上污渍，她刚拿出手帕，清音便自觉将衣袖凑到她面前，端得是坦然自然。

沈曦照一抬手臂，灵活绕开她，自顾自给自己擦拭手指：“想得挺美。”

被拒绝了，清音也不尴尬，悠然挽起脏了的袖口，起身整理菜盘内散落的瓷筷。

一边心不在焉收拾，余光仍留意着沈曦照那边的动作。

溅起的深褐色汁水，散落在瓷白的指上，像饱蘸墨水的毛笔，饱胀到轻轻一捏，墨汁就直接爆出，迫不及待喷涌而出。

她微微蹙眉，显然不喜欢汁水丰富的油脂和异香，粗暴展开手帕，柔软丝绸逐步包裹住手指。

手指泛着冷白的光，却散发出不同于瓷质器物的柔软，比陶瓷制成的碗筷，惹人怜爱得多。

清音的动作逐渐慢了，眼神被吸引过去，敏锐留意到手帕翻飞间，隐隐露出指上，之前被筷子压出的浅浅

红痕。薄红嵌进白玉般的指内，红白对比强烈。

清音手指突然一烫，刚刚被击打出的红痕，突兀开始灼痛。她不自觉用指腹轻抚，同样位置的奇妙巧合，连痛都痛得让她心满意足。

她心不在焉开口：“把这道菜撤掉吧。”

她理所当然地吩咐小二，但没把这个木头桩子看在眼里，完全没关注对方的反应。

说话时，视线倒是紧盯沈曦照，注意到她动作微顿，以为她不满自己这么专制，立刻改口：“……留下也行。”

刚走过来的小二脊背一僵，默不作声退回门边。沈曦照被无端端迁怒，感觉自己被她悄悄瞪了一眼又一眼。

她累了，不想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菜香，清音忍不住嗅了嗅，仿佛是幻觉，清粥野菜内，还混进一股浓烈的肉香，奇异、浓郁、令人食指大动。

喉间无声滚动，手按住小腹，肠胃一阵嗡鸣，分不清这味道是从哪儿传来。清音本在擦桌，擦着擦着，着迷地跟随味道的指引，思绪好像飞升起来，恍惚间，感觉脸被一双冰凉的手，隔着手帕按住。

再被毫不留情一把推开。

沈曦照冷冰冰道：“饿疯了？”

她将帕子摔进她怀里，嫌弃地后仰，离她远了些：“口水收收，别蹭我身上了。”

清音发烫的大脑愈发灼热，小心接过帕子，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她仔仔细细抚摸织物的每一个边角，从这份柔软里，贪婪攫取她的温度和气息。

喉间发紧，“确实好饿。”

长久不曾体会到的饥饿感，来得猛烈汹涌，如爆发的洪水，令她的大脑感受到迟来的食欲。

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渴盼，迫切如烈火烧林，急惶惶冲入心头，半刻也等不得。

清音将帕子放到鼻下，深深嗅闻，除了令她饥肠辘辘的奇异肉香外，同样能嗅闻到一股很淡的花香，是沈曦照身上那股，令她魂牵梦萦的体香。

沈曦照实在看不过眼，从芥子囊里重新抽出一只手帕：“......你可真变态。”

她好心提醒：“别不小心吃掉了，会消化不良。”

“我是饿，但还没饿到忘记脑子。”清音收好帕子，快速收拾好桌上残留的污渍，将脸贴近她，一句话想也没想，极为自然地涌到嘴边。

“曦曦，我好饿，再喂我一口嘛。”

手的主人专心致志擦拭手上的油渍，看也不看她一眼，语气冷淡。

“吃饭呢，尽说这些倒胃口的话。”

如果会把拒绝的话当真，那清音就不叫清音了，她抬起自己椅子，利索拉到沈曦照身旁。

沈曦照只觉得椅身一震，低头一看，另一把椅子的椅背莽撞冲了过来，亲亲密密压在她的椅背上。

两把弯曲的背脊弧度相互并拢，恰到好处地嵌合在一起。肩并肩、头靠头，亲昵到毫无缝隙。

“什么话倒胃口？”清音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冒昧。

这人大概天生缺了根筋，从不会在自己身上寻找问题。问得理直气壮、坦然自若。

沈曦照视线还没收回，手上又是一空，新手帕也被抽走，清音理所应当地收进自己的芥子囊内，霸道至极。

那具火热的躯体跟着挨了过来。

虽说身体的大部分部位，都还险险留在自己座椅构成的框架内，没过分到直接挤开沈曦照的位置，霸占她的座椅。那纤长的肢体，却早已斜飞出来。

像张牙舞爪、你争我夺占据地盘的枝丫，霸道强横、气势汹汹地挟着热量，侵占她的生长空间。

沈曦照的手空了，她便握紧她的手。沈曦照仰头看她，指尖被她用力捏了捏，接触过的位置像是倏忽着了火，火燎燎地带着痛。

她被她半搂在怀里，听着她稍重的喘息，周遭热意腾腾，似乎空气跟着灼烧起来。

“少宗主，我可是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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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要脸。

椅背和手臂合拢成囚笼，随着清音俯首凑过来的姿势，这方小空间的气氛霎时变了。

滚烫、灼热的空气被动作搅动，裹挟着绵绵融融的情意，朝沈曦照包剿而来。

空气似乎也在燃烧，沈曦照汲取不到氧气，呼吸稍显急促。

她推了下她的肩，没推动，不知道好端端的，这家伙怎么又开始发疯，皱眉看她：“饭不吃了？”

语气听不出是谴责抑或责怪，反正颇为冷淡。清音见惯了她的冷脸，丝毫不怵，郑重挽起她的衣袖。

没等沈曦照反应过来，又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手，贴到唇边，亲了口她的指尖。

沈曦照一怔，这条爱咬人的小狗，含情脉脉望着她的眼睛，情真意切道：“些许小事，怎能劳由少宗主亲自动手？我帮你擦。”

沈曦照：......

刚刚还蹬鼻子上脸，让她喂她呢。一转眼，她就成了五体不勤的废物了。

擦没怎么擦，本身就沾了一点迸溅的油污，早被沈曦照自己擦干净了。沈曦照无言，良久才道：“......好好擦，别乱摸。”

手掌温软，氤氲着舒适的热意，清音爱不释手，反反复复从指尖捏到指腹，再摸到两侧，细致对比两人的手指的区别。眼神蕴着赤.裸裸地、不加掩饰的贪婪。

“少宗主想让我乖。”两人离得近，沈曦照清晰看到她艰难滚动的喉咙，眸中蕴着热燎燎的情意。

清音将她的手指折进自己的手掌内，望着她，嗓音喑哑：“总得先给我点甜头吧。”

这话过于露骨，将她的欲.求，赤.裸裸摊开给她看，沈曦照实在没办法回，避而不答，只说：“吃饭吧。”

()清音不理她的回应，膝盖抵着她的大腿，得寸进尺地上前来，似有若无轻蹭。

桌上珍贵的饭菜逐渐凉了，腾腾热雾似乎被空气吞吃，只剩一点尾巴。

清音动作越来越胆大出格，她毫无顾忌，沈曦照却没忘记，门口还站着另一个混蛋。

烧起来的目光裹挟着谴责，如箭雨般射来，似乎要将她捅得千疮百孔。

“别闹了。”

沈曦照语气平静，避开清音的接触。

但清音不依不饶，还要再上前来，这一次，沈曦照蹙眉，没有继续放任下去，抬脚踩住她的膝盖，缓慢施力，强行制住她的动作。

黑眸冷了下来，“够了。”

清音猝不及防，微微咬唇，喉间溢出一声短浅的闷哼，本能换了敬语：“您生气了？”

她仰头看她，似乎被踩痛，呼吸逐渐加重，清丽脸颊上布满晕染的红.潮。

沈曦照存心惩罚，并不留力，清音知道自己做得过火，不敢躲避，乖乖任她踩住膝盖，踩住大腿。

膝盖被巨大的力道一点点压弯，清音的身形也不得不矮了下去。

她本懒散地坐在椅子上，现下却再也抵抗不住这股自上而下施加的外力，身子一歪，膝盖重重砸了下去。

她被逼迫着强行半跪下去。

膝盖发出钝响，清音痛懵了，眼眶顷刻渗出湿淋淋的泪水，她仰头看她，拼命眨眼，免得溢出的生.理性眼泪，模糊了对方在自己视野内留下的身影。

她嗓子痛到沙哑，但好像还不明白对方的情绪，试探性问：“您很生气吗？”

修士躯体固然强悍，可毕竟是血肉之躯。清音膝盖重重砸落下去，仿佛被那毫不留情的一击砸碎，痛得浑身颤抖。

但面前人并没有放过她的打算，脚仍无情地踩着她的大腿，不断施加压力，似乎成心要用痛觉，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沈曦照身体前倾，双手交握在身前，黑眸无波无澜地注视着她。

她没回答她的话，只是问：“好玩吗？”

膝盖上好像生出另一个心脏，这个心脏一突一突跳动，被沈曦照强硬踩在脚下，被她的一松一紧钳制、掌控。它属于清音，又不属于清音，她只为她跳动，严格遵循沈曦照的心情意志行事。

清音额上渗出细密汗珠，痛到脸色发白，艰难喘息一口，心跳却因过度兴奋，速度快到几乎要跳出胸膛。

她哑声道：“您别生气，主人。”

她在注视她。

她为她生气。她被她牵动情绪。

她惩罚她。她在意她。

她好迷人。

清音咬唇，兴奋或者高昂的亢奋，她不怕痛，甚至还想对方再过分点，再在意些，再生气点。

她闷闷笑出来，唇角上扬的弧度怎么都控制不住，神色似痛苦似愉悦，瞧着给人的感觉不像难受，反而像遭受了另类的暧昧惩罚。

“我乖，我不闹了，我听话。”

清音跪在她身前，驯服地抱住她的小腿，将脸埋进她的膝盖里，心满意足。

她一次次试探她的底线，想激怒她，不就是想确定这个事实么？还有什么，是比现在这一刻，更能确定对方在意她的凭证？

沈曦照克制地呼吸，扒开她不自觉又凑过来的脸。忍了又忍，才勉强忍住踩住她的肩膀，将她踢开的冲动：“好了，我饿了。()”

“????彎絙羙???恏虎???????hN??噙????()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清音将下巴搭在她膝盖上，柔软的身段恨不得直接挤进她双.腿间，与沈曦照紧密相贴。

喉间哼出的声调愈发娇媚，湿.漉漉的双眸饱含渴.求，软到快要渗出水来。

她用两指，认真比了个一点点的距离，“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奖励就够了。”

下意识还想再撒娇，为自己谋求些福利，可求.欢的话的话还没说完，清音的视线突然被一道人影挡住。

早已被她抛之脑后的小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过来，面无表情收拾桌上的碗筷。

清音这才想起她的存在，她倒没什么羞耻心，不觉得刚才那丢脸的一幕，被人瞧见有什么不妥。

 但沈曦照朝她伸手，当着外人的面，她后面的话只好咽下，下意识顺着她的力道起身。视线与她平静的眼神一对，发热的脑子冷静下来，瞬间意识到不对。

“你怎么还没走？”

眼神和语气已然有了怀疑。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凡人，脚步虚浮无力，通体并无灵气波动。

清音对凡人没有轻视，可身为修士，自她出现之后，自然而然对她放松了警惕。

只是正常的客栈小二，会不规矩到这种份上吗？一早看到客人在忙活，自然该极有眼色地闪身走人，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给客人让出空间来。

哪儿会瞧见对方在忙，还要直愣愣地戳在中间，像是生怕旁人不知道，有这么大活人在这儿碍眼？

“仙师的筷子脏了，小的给您奉上新的。”小二弓着腰，语调平平解释。

清音撑臂拿过端放桌上的剑，视线锋锐，仿佛要割裂这张老实憨厚的脸上。

但或许对方当真老实，表里如一的憨直淳朴，她从她身上，实在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被这么一打岔，热潮一如凉透的饭菜，失了滋味，显得颇没趣味。

她的剑横放在腿上，右手按住剑柄，身子微侧，沈曦照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的动作看似不经意，却将她完整地护在身后。

沈曦照按住她的肩，指腹轻柔抚摸着，是安慰的意思。清音紧紧抿唇，眼神复杂，短暂一瞬心念百转，无数疑问冲破樊笼，或多或少醒悟了什么。

亢奋的心情好像一下子冷了下来，刚生的依赖未能完全消退，赌气般的委屈卷土重来，艰难忍住冲到嘴边的质问。

沈曦照淡淡吩咐：“凉了，拿下去热一下吧。”

这一瞬，清音敏锐留意

()到，一直恭敬垂首、视线盯着地面的小二抬了下头，似乎说些什么，唇角飞快撇了下，像是表达不满。

可这些感情变化过于短暂，不等她细看，很快便消失了。小二口中沉沉应：“是。”

同时迈前，开始收拾东西。

不留意还好，这人就像一团无害的空气，毫无存在感。

可一旦留意，这人瞬间升级成一根梗在喉间的刺，不上不下，伴随每次呼吸滑动，卡得喉咙刺痛。

清音正要再度张口，肩膀被轻柔一推，“好了，坐回去吧。”

清音没回头，看不到身后人的表情，却也熟知她的性格。仅从她清浅的语气里，就能听出，这不是请求，是一份不容置疑的命令。

清音虽说一直试探她的底线，倒也没想真的惹怒她，真的引火上身，反倒得不偿失。

她不想惹怒她，起身点头：“遵命呢。”

小二勾着脑袋整理桌面，一张木然僵硬的面容，仿毫无活力的木雕，连殷勤的笑都欠奉。

清音将椅子摆正，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心底疑惑怎么都压不住，那股违和感愈发强烈。

可眼看着对方动作僵硬，已经将饭菜一一摆放在木托盘内，清音心中疑团愈深，终究没忍住，试探性问。

“我之前那间‘腾云’厢房，掌柜的租出去了吗？我有些东西没来及收拾，想去拿一下。”

沈曦照闻声抬头，视线从窗外转回。指尖若有所思地轻扣扶手，唇角微翘，漫不经心望向小二。

小二托起餐盘的动作放慢下来，似乎怕饱满的汤汁溢出，动作格外小心，双眼始终盯着小小的餐盘，专注认真。

被两道视线盯着，她也没做出太大反应，回话时语调平平，波澜不惊。

“客人，咱们客栈没有腾云厢房，您若喜欢，小的禀掌柜一句。想来他老人家，为讨您欢心，任您是要腾云、腾雾、腾龙，包您心满意足。”

没踩陷阱。

但这看似恭敬、却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的语气，就是掌柜的亲生子来了，当着一众身份尊贵的年轻修士的面，恐怕也没这个底气说出。

清音勾起自己的剑，扫身站起身来，忍不住冷笑：“你叫什么？”

虽然不知对方为何看她不顺，但倘若再看不出她对她的敌意，那她可真就是个傻子了。

沈曦照自来知道，清音是个傲慢性子，受不得激，被她这么明里暗里一刺，火气分分钟上来。

小二沉默看她一眼，又垂下头，不冷不热道：“小的一番贱名不堪入耳，就不辱没仙师耳朵了。”

她的不理不睬，更助长了这份恼意，如添柴加火，将三分火气燎到七成。

清音扯唇：“说。”

顾忌眼前之人是个凡人，清音气归气，剑未曾出鞘，哪怕动动手指，就能将她碾死，也不会对她出手。

清音倒没什么仗势欺人的想法，修士不得对凡人出手，更是不容违抗的严令。就是为了避免别有用心

者仗势凌人。

凡人再弱如蝼蚁，那也是她们的血脉同胞，被魔族当成食物凌虐，难道还能在自家人的地盘上，被一些不争气的玩意欺凌吗？

“仙师，”小二的手被清音按住，她动弹不得，终于抬头，直视她的眼睛，无奈道：“您一定要听吗？”

清音不耐：“少废话。”

“小的姓沈。”

小二直愣愣望着她，漆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眨也不眨，瞧着有点渗人。她扯动唇角，或许是两边唇角翘起的弧度，近乎一模一样，让清音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好像那层憨厚的皮是纸糊的，一笑就有点撑不住，想崩裂，露出其后不怀好意的真面容。

清音不想跟她过多接触，她答了话，便立刻松手。听到这个答案，倒是按耐下心中异样的不适感，下意识扫向一旁好整以暇支着下巴，漫不经心看热闹的沈曦照。

清音语气意味不明，缓慢念：“你也姓沈？”

简单四个字，像是从齿缝里生生挤出，要将对面的人生死活剥、吞吃下肚。

如此尤不解气，清音忍不住磨了磨牙，对真相似有所悟，模糊的猜想终于得到确实，压抑的委屈终于忍耐不住，看沈曦照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望着沈曦照，一字一句问：“她、也、姓、沈？”

分明是一样的话，换了主语，话内的意思，跟着产生天翻地覆变化。

沈曦照慵懒靠着椅背，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她看乐子看得饶有兴致，两人剑拔弩张的架势，看得人十分欢乐，冷不防话风一转，矛头毫无征兆地朝她指来。

“她姓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莉莉丝自作主张，她没义务帮她隐瞒身份。她纯属置身事外的局外人，没有主动将自己的发现告知清音，只是不想给自己揽麻烦。

只是莉莉丝这家伙没那么安分，分明千方百计隐瞒身份过来，却又耐不住气性，在清音面前露出端倪。

但两人之间的矛盾，确实与她无关。沈曦照冷眼旁观，揣摩两人的身份立场、目的意图，无心插手她们的恩怨。

两双眼跟着望来，清音目光泛冷，冷笑连连，另一头，莉莉丝含嗔带怨，眼眸幽幽。

大概没想到她真会如此冷酷无情，完全没有帮她说话的意思。

姓沈这个暗示，还不够明显吗？分明就是对清音的直接挑衅，再猜不到这阴魂不散的幽魂是谁，她就是傻子了。

“你怎么还没死？”清音松开莉莉丝的衣襟，嫌恶地将她推开。狠狠剜她一眼，迫不及待用手帕擦手，似乎生怕沾染一点她的气息，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莉莉丝根本没搭理她，眸中泛泪，伤心欲绝地望着沈曦照。

这会儿两人唇枪舌剑，沈曦照才没有夹在其中受气的想法。更不想因为自己一时失误，导致两头魅魔短暂摒弃前嫌、被迫统一战线，一致为难她。

转移外部矛盾的最佳

方法，便是分化分部矛盾。沈曦照微抬下巴，轻巧点了下莉莉丝。

哀怨眼神顷刻转为愤怒，莉莉丝咬牙，听这冷心冷肺的女人含笑吐出：“问问叫什么，继续问嘛。”

清音被她这看热闹的态度气笑了，冷冷瞥了眼旁边这该死的家伙，显然对方也被气得不轻。

面上依旧僵硬，瞧着木愣愣、呆头呆脑的，胸口却起伏不断。一双眼没了之前的淡然，几乎要喷出火来。腮帮子咬得很紧，按住桌子的手快要嵌进木料里。

“叫什么？”

不等清音主动去问，这人已然高声回应，负气大声说：“我叫沈狗剩！”

三个字，掷地有声。

沈曦照怔住，本来游刃有余应对清音的怒视，这会儿下意识转眼看去。

莉莉丝那层面具，这会儿彻底挂不住了，她抬手指她，盛怒的绯红爬满脸颊，连耳尖耳垂都红到快要滴血。

“沈这个姓，跟狗多般配。”

一双灵动鲜活的眼，与呆板面容相差太大，割裂感给人很强的不适感，一眼就能看出违和。

倘若她第一次出现在清音面前时，是这幅模样，恐怕对方也不会到直到现在，才开始怀疑起她的目的和身份。

盛怒之下的清音，也被她这一番话镇住，两人同时望向她，久久未能说话。

清音沉默很久，“瞧瞧你养的蠢东西。”

矛头又指向无辜的沈曦照了。

好在有这么一场闹剧，搅混了先前充满火药味的气氛，清音紧绷的神色、按在剑上的手皆松懈下来。

沈曦照掠过她，望向鼓着腮帮子、怒气冲冲的莉莉丝，不禁揣测她这无厘头的话，究竟是无意使之、还是故意卖蠢，哄着威胁性强烈的清音，对她放松戒备的小心机。

沈曦照懒得多猜，径直问：“好了，闲话少说，说目的吧。”

莉莉丝瞟了眼一旁的清音，犹豫一瞬，干脆利索道：“我想让你陪我进一趟东塔。”

一句话落下，稍微松懈的气氛，立刻如拉紧的琴弦，紧绷到极致，只差一秒就能走脱。

清音胸膛微微起伏，剑又抬了起来。一双漂亮的眼始终落在沈曦照身上，断然道。

“不行！你不能去！上次就险些没了半条命，你不能冒这个风险！”

“她是魔族，想去东塔，定然不怀好意。只要你跟她扯上关系，必然会连累到你。还是说，你为了她，甘愿放弃你在人族的一切，背叛同胞，身败名裂，跟我回到魔族吗？”

这些用不着她说，沈曦照都懂。清音句句恳切，确实是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考虑。

可让她失望的是，沈曦照垂着眼，并未一口拒绝。

【——滴】

【任务、务成功】

【任务务务】

久违的系统提示音响起，随即像电量不足的机器，在漫长尖锐的卡顿后，骤然断电停歇。

沈曦照脑海内，是死一般的寂静。那个喋喋不

休、唠唠叨叨的系统，已经很久没有再跟她聊天。

在这个世界内，系统越来越沉默寡言，任务对她的指引功能，也已经崩坏到似乎无可挽回的地步。

她搭着芥子囊，里面的命盘法器，像是被莉莉丝的请求激活，发出前所未有的清越嗡鸣。仿佛饮饱鲜血的利剑，不断催促主人，已经到了拔剑的时刻。

莉莉丝却没清音这般紧张，笑盈盈瞥她一眼，直视沈曦照的双眼。

“你会去的，你必须得去。哪怕你不想，也会有无数机会，推着你，让你必须前往你的夙命之地。”

一字一句，毫无转圜，仿若命运在她咽喉刻下的箴言：“不管那里等待你的是什么，你都会去。你会答应我的。”

“凭什么？”

沈曦照语气冷淡，她知道她会去，任务在身，系统和命盘都在指引她的方向，却不明白，莉莉丝的这份笃定由何而来。

清音却被莉莉丝的话激怒，猛然拔剑。

“来都来了，还走什么？宗内如今气氛紧张，倘若查出异常，我和少宗主都逃不开你的连累。既然你一片忠心，主动送上门来，那就干脆别走了。”

长剑脱鞘，铿锵震响如重鼓擂响，重重敲击在莉莉丝心脏上。莉莉丝神色一凛，极识时务，恨恨瞪了眼沈曦照，盘子也不要了，用力一跺脚，转身就走。

哀怨骂：“你可真是没心肝啊。”

沈曦照不阻拦，便是默认的意思。

话没说清楚，她别想离开。

窗户透来一束亮光划过剑身，剑身反射出半截森冷寒光，游曳的冷光幽咽，冷森森、阴沉沉。

沈曦照从沉思中回神，凝神细看。她多是与大师姐练剑，很少见清音动剑。

她一指点上剑锋，敲击声清越绵长，声音遥遥扩散出去，音波一圈圈荡漾，似乎被水吸收了，从清晰到朦胧，像月夜筝音，如泣如诉。

剑身蓦然一抬，三寸青锋吞吐光芒，灼灼逼人。光线似乎被锋锐的剑意扭曲，失去焦点。

剑身周围浮现出虚幻的光泽，那柄坚硬的长剑，在观者的视野内，同样虚幻、柔软下来。

从无生命的金属，转为轻盈的活物。

清音反手一转，长剑宛如一尾游鱼，灵活翻过肚皮，又或是正在匍匐捕猎的蛇，慢慢抬高脑袋，双眼迸射出寒意逼人的光亮。

短暂蓄力的沉寂过后，平静被厉啸斩断。猛然间，如离弦的箭，破开空气，朝快速后退的莉莉丝狰狞撕咬而去。

莉莉丝瞳孔骤然紧缩，她离房门还有三步距离，却无力回天，视野内却只能留下那尾寒意逼人的冷光。

她必然避不开这一剑，清音的剑气已经完全锁定她的要害。莉莉丝掌心全是冷汗，手指僵硬，用力捏住腰间芥子囊。

千钧一发之际，数道沉重脚步压过木制台阶，飞速朝这边奔来。

凌乱动静扰乱了客栈安宁，清音动作一滞，剑势收敛，身形已经逼迫到莉莉丝跟前，步子却不得

不暂时止住。

她回头看沈曦照，等待她的指示。

沈曦照直起身子，示意她稍安勿躁。

莉莉丝既然敢来，不会没有后手。客栈被层层封闭，送她进来的人地位不低，未必不能送她入东塔。

为什么非要是她？

莉莉丝悄无声息吐出一口气，抓紧时机，拧身快走两步，一个飞跃，肩膀挨住坚硬门板，彻底脱离了清音的掌控。

到了这会儿，她才放松下来，身体一阵虚脱，在生死关头走一遭的感觉过分真实，此刻身后刺来的视线，仍让她感觉如芒在背。

剑意烈烈如火，皮肤仿佛被针扎似的，尖锐刺痛直直往皮肉深层里去。

“看来，你这准备杀人灭口的丑陋想法，进行不下去了哟～”

莉莉丝脊背紧贴门板，觉察到后背一片恼人的黏腻，衣衫已被冷汗湿透。

腿还软着，她已迫不及待回头，泛白僵硬的脸五官扭曲，冲清音骄傲地抬起下巴。

紧跟着，有恃无恐地越过她，摊开右手放在唇边亲吻，向沈曦照送了个火辣辣的飞吻。

尾巴如果露出来，恐怕早已得意洋洋地翘到天上了，这双眼睛蕴满笑意，之前小鹿般的惶恐紧张褪去，颇为骄傲自得。

“我不走，你放心，等下我们大概终于可以有个单独谈谈的空间了。”

不走么。

沈曦照侧首倾听外面散乱的脚步声，拂过芥子囊，熄灭了刚刚亮起的传讯符。

清音沉着脸站着，死死盯住这碍眼的混.蛋，心中各色思绪激荡冲撞，如过境台风，狂乱地四散着。

手握住剑柄，她还在犹豫。拼着暴露身份，倒可以将对方斩杀，可这代价太大了。视线与沈曦照平静的目光相对，使惯了的佩剑突然沉重如山，压得她握不住。

她看得出她的安抚和阻拦。

委屈的情绪在翻滚，清音情绪低落，胸口那口气倏忽漏了个精光。

“你真的不能去，东塔不是个好地方。我知道我骗了你很多，我留在你身边，确实居心不良，你不信任我是应该的。但这件事，我不曾骗你。”

她用剑尖点了点莉莉丝，哑声问：“你是信她，还是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