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办?”寇迎夏扯动唇角,笑意惨淡,语气仿佛带上三分莫名嘲讽,又找不到目标,没有攻击性。
空空茫茫,虚浮着,像是在自嘲:“我还要考虑她的心情?......我能怎么办?”
沈曦照下意识又看了眼房内。屋内静悄悄的,没半点声息。
母亲似乎不在。
寇迎夏深深吸气,胸腔剧烈起伏,沈曦照望着她的眼睛,眸光颤动着,总有几个瞬间,觉得似乎她眨眨眼,眼泪就要掉下来。可是没有。
寇迎夏疲倦道:“我一直以为,我们从一介卑微农女,相互扶持,走到今天,人人敬仰,功成名就,这一路何其艰难。”
“我们相识于微末,相守于经年,我始终陪伴她左右,陪着她从低谷到巅峰,不离不弃。”
她望着空中,眼神漫无焦点。
“我一直以为,我该是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哪怕所有人不理解她,反对她、放弃她,我都会坚定不移支持她,鼓励她的任何决定。”
“现在才发觉,原来是我一直在自作多情,是我在自以为是的自我感动,沾沾自喜于所谓的心有灵犀,我根本一点都不了解她。”
声音越来越低,哽咽起来,指尖在颤,她握住手,将自己的软弱藏起来。
寇迎夏只觉得累,从骨头缝里渗出的疲累,在每个觉得爱侣陌生的瞬间,如附骨之疽般束紧、鞭笞她的心。
“我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话说得平淡,其下深刻的怨,简直要滋生成怨恨。
寇迎夏闭了闭眼,强行压下情绪,沈曦照什么安慰都说不出来,任何言语放在这时,都显得格外苍白无力。她只能安静做个倾听者,任她将积压已久的情绪,宣泄释放出来。
但寇迎夏到底理智,短暂失态,很快冷静下来,没有过度倾诉的欲望,只冲沈曦照浅笑了下:“抱歉,不该将情绪带给你的。”
沈曦照平静道:“没关系。”
寇迎夏抬手,迟疑片刻,还是落到她头上,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我今日便启程,原是想和她道别,但既然你来了,便帮我与她传个话,我就不见她了。”
她抬手时,沈曦照看到她掌心错综复杂的伤口,是情绪激动、无法抑制之时,指甲戳出的细小坑洼。
血淋淋的,洇出一个个月牙形的小血坑。瞧着颇为触目惊心。
长辈们起了争端,沈曦照一个小辈,实在没有多少开口余地。
她纵是想劝,也无从开口。
讲什么呢?安慰什么呢?说寇师叔,您都到门口了,何必多此一举?
您一去三十年,放任我母亲一人,独孤留守宗内,夜夜对月落寞。
纵然有天大的怨恨,您既已选择放弃她,抛弃她,从这段感情里果断抽离。判决残忍落下,容不得她拒绝,难道连这最后一面,都要吝啬吗?
人都有远近亲疏之分,她能感受到寇迎
夏的痛苦,可任何一段关系的结束,被抛下的那个人,没有任何选择余地,天然占据弱者的立场,使旁人不自觉倾注更多同情。
倘若一定要选,沈曦照自然站在母亲的立场上,为母亲考虑。她担心母亲的心情,只是看寇迎夏失魂落魄的模样,再多的指责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母亲能听到的。”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寇迎夏终于抬眼,眼神黯淡,视线看似望向屋内,目光却散无焦点,空空荡荡,什么情绪都没有。
里面都是熟悉的摆设,一件一件,都是她们亲手添置,倾注了数不尽的柔情蜜意。跳跃的光斑宛如蝶翼舞动,美丽却脆弱,飘渺虚幻,一碰就碎。
暖黄的日光投射下来,柔柔笼罩住一切,屋内安稳温馨,小院处处合她心意。这是她的家。是她们精心装扮的住所。是供她这只无根的飞鸟落脚的栖息地。
她点头,嘴唇动了动,很用力地挤出一个笑:“那就好。”
沈曦照立在门口,目送她转身。
驻守封印的前辈十年一轮换,寇师叔一去,至少十年不能归来。
况且,何止十年,寇师叔似乎气得不轻,心结太深,到沈曦照抵达东塔城为止,寇师叔已经三十年不曾回过宗内。
今日,就该是她们在这场梦境里,最后一次相见了。
走出一步,寇迎夏突然回头,深深望她一眼:“虽然她是你母亲,但你是独立的人,不要为了完成她的期望,不断牺牲自己。”
沈曦照安静点头,寇迎夏这样说了,但大概并不抱期望,显然清楚这对母女感情深厚,不是她这样一个外人,随便三两句嘱咐便能动摇的。
她定了定神,毫不犹豫转身,沈曦照思索她的话,看着她稍显踉跄的步伐。
曾经意气风发的寇师叔,身形却与最后那道疯疯癫癫、满身血腥的身影重合,倘若不是亲眼所见,任谁都猜不到这是同一人。
自然是痛惜的,沈曦照不是毫无感觉,这些年寇迎夏对她笨拙诚挚的爱护,她都看在眼里。明知无用,还是忍不住说了句:
“寇师叔,一路保重。”
她没回头,只轻轻点了下头。
寇师叔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沈曦照正要转身,身后悄然立了一道人影。
沈曦照平静道:“她走了。”
母亲脸上挂着淡笑,颔首道:“我知道。”
她的心思捉摸不透,心防筑起围墙,沈曦照觉得她似乎是难过的,可她的情绪藏得太好,也太深,不露端倪。
即使她们是血脉相连的母女,母亲的某些情绪和烦忧,不好对她出口,母亲最柔软的一面,只会对寇师叔开放。
可寇师叔已经走了。
她就站在门边,她来向她告别。她主动迈出九十九步,偏停顿在最后一步上,她在门边矗立成石,她不进入。
母亲只要走出一步,就能轻松迈出门。却只立在门后,安静倾听她的诀别之言。字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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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身为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从一开始,便站在观察者的角色上。她虽被动地身处其中,却更像是史诗的见证者,无法真正将自己代入这个世界的爱恨情仇中。
良久,母亲说:“这样也很好。”
她久久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淡淡一笑,仿佛释然了什么,又像是心中有块沉重巨石,终于落了下去。真等到审判结果一锤定音,之前患得患失的不安,反而消散了。
她转头,问沈曦照:“曦曦,有什么感想?”
“爱好沉重,”沈曦照想了想,“付出在意,就先赋予了对方伤害自己的权利。”
她没有指责谁的意思,只是一时突生的感慨。她得到过很多种爱,偏执的,沉重的,炽热的,无私的,自私的,孤注一掷的。不论哪种,她总会让她们心碎。
即使她并没有伤害对方的意图。
起风了。微风徐徐,落叶打着卷,飘飘然垂落。沈曦照听到枝叶簌簌作响,一如她摇晃的心。风不用说话,树自证明其存在。
她踩碎落叶,清脆的破裂声,在脚下咔嚓作响,像人骨破碎的惨叫。她想到清音,想到宋清,想到很多人,但她与母亲不同,她们也不是冷静自持的寇师叔。
她们之间的感情,总伴着鲜血淋漓的痛。暴烈的爱,病态的在意,总要用伤害、用尖刀、用疼痛去证明。
恨不得把心剖开,撕开血淋淋的伤口,将阴暗的自己半强硬、半哀求地摊给她看。皮开肉绽,血流如注,用伤害自己来赢得她的关注,逼也要逼问出一句结果。
不接受这样不明不白结束。
母亲在身旁说:“曦曦,不付出感情,就不会受伤。不去期待,就不会感到失望。不开始一段关系,就不会因此痛苦。”
她谆谆教导:“别人的期待与付出,是她们自己的事,与你无关。你的真心和感情皆很珍贵,不要轻易回应。”
沈曦照颔首:“我明白了,母亲。”
母亲不说争执的原因,沈曦照便贴心地不去追问。日子如常流动,母女之间依然保持了一贯默契。
梦境仍没有结束的意思。
等沈曦照开始思考,是先杀自己,还是先杀母亲、清音等关键人物时,寇迎夏走火入魔的消息,风风火火传回宗内。
江思雨很喜欢这位师叔,对师尊也格外敬重,一得知消息,自然急惶惶去找师尊,告知情况。
“我听说,有些同门在嚼寇师叔耳根,说她性情大变,酷似魔族般弑杀暴虐。寇师叔怎么可能这样?是得罪了谁,被传开的谣言吗?”
江思雨迫不及待问:“师尊可要彻查一番?”
宗主正在屋外,站在寇师叔离开那日的位置上,她出乎意料地心平气和。
“前线之事,皆由师伯做主。师伯处事公允,众望所归,我无法插手。”
()江思雨哑口无言:“可、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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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宗主面前一向寡言,低调做人,今日思忖过后,也跟着提议:“可她们说得太过分了,我们是不是该先拿出态度来?”
宗主阖了阖眼,长久无话。半晌,冲两人挥挥手,示意她们先行离开。
等人走后,沈曦照这才开口:“母亲,寇师叔是走火入魔了吗?”
宗主背手站着,遥遥望向院门位置。
沈曦照知道,那日,寇师叔就是这样头也不回,一步步踏出她的理想乡。
“早在空间裂隙降临时,两界之间的屏障便被打破,这片天地看似清明畅然,灵气生机勃勃,可魔气早已如附骨之疽,丝丝缕缕缠绕其中。”
“我们修士修炼,实际上也将极微弱的魔气,一并吸纳入经脉。故而这些年,修士“走火入魔”一说,才逐渐掀起波澜。”
大概看出她的担忧,母亲揉了揉她的发。
“走火入魔,不过是长年累月下来,魔气积少成多,欲望逐渐影响道心的结果。”
“我人族修士,惯常信奉克己自律,与魔族欲望为上的放纵沉沦之间相互拉扯,倘若道心崩溃,欲望为上,便会最终堕魔。”
“倘若她真堕魔......”
肩上的手指微微一顿,沈曦照侧首看去,母亲低垂着头,面容埋在暗影里。
她盯着脚下自己的影子,微风浮动,衣角随风游曳,温顺匍匐在脚下的影子,仿佛活过来般,跟着依依颤动。
沈曦照抬手,帮母亲压住衣角。
随着沈曦照的动作,身下,影子微弱的挣扎消弭于无形。衣料顺滑的手感转瞬即逝,一寸寸妥帖地埋进掌心内。
沈曦照只以为母亲的沉默,代表她这问题问得不够恰当,见微风静止,便再度替她压了压衣角,贴心转了话题。
“母亲放心,女儿之后修炼,会格外注重炼心,不会让你失望的。”
宗主淡淡一笑,用力握住她的手,手背青筋毕露,突然唤道:“曦曦。”
她的视线仍落在空中,落在不知名的一点上,眼神空寂,漫无焦点,久久、久久不曾移开。
“......我实在不放心,我走不开,你代我去一趟东塔吧。”
这时,寇迎夏去东塔,不过几年光景。沈曦照如今的修为,已经筑基大圆满,她为何受伤,修为为何无法寸进,仍然是个谜题。
端详母亲殷切的眼神,她突然明白过来,当梦境之外,她仰望东塔城满城白纱,举步踏进城门时,其实并不是第一次进入东塔。
早在十数年前,在她修为尚未衰退、寇师叔尚未完全失去理智时,她便已经去过她的宿命之地。
“这次私下出行,不好上禀宗内。我会派人暗地保护你周全,但明面上,你一人出发,我仍不放心。
()”
母亲细细嘱咐,有条不紊安排:“你从未出过宗内,让江思雨、清音陪你同去,护佑左右。”
东塔。
这场漫长的梦境,似乎总算看到一点曙光。
沈曦照安静垂下眼帘:“我知道了,母亲。”
回去院内,清音正在等她。
房门一关,魅魔便柔顺地跪伏在她身前,扶住她的膝盖,仰头看她。
“寇师叔被扣押在东塔城,宗主脱不开身,会让您代她去一趟东塔城吗?”
在沈曦照不曾失忆之前,清音在她面前一直收敛锋芒,始终对她露出自己最娇媚无害的模样。
就说她很聪明。即使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宗主还刻意避开二人,将所有信息一结合,她也敏锐猜到了这个决定。
沈曦照阖眸,轻轻应了一声:“你准备一下,母亲大概会让你陪我同去。”
事情太多太烦,很多地方想不通,她有些头疼。
“其实我不明白,宗主为何要让我陪在您身旁。”清音主动起身,蹭进她的软榻内。
软榻宽大,她身材娇小,稍稍蜷缩,便将自己轻松挤进其中,她扒着她衣襟,眼神柔软,嗓音婉转。
“一个低贱的人魔混血,如果只是做奴隶,倒还好说。可混进了凌青剑宗,堂而皇之成了弟子,这可就是要命的大事,一个不好,便会牵扯甚广。”
大概这些疑惑,在心中盘桓已久,加上明知宗主瞧不上她们,却敢放掌上明珠与其同行,清音从来猜不透她的想法,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沈曦照也不懂,无法回答。清音等不到回答,便松开手,躺进她怀里。
躺下时,松散的发尾被手肘压住,她一手撑着扶手,正要去撩,发丝的拉扯感突然一松。沈曦照主动弯腰,轻柔整理好她的发。
“您也纵着我胡闹。”
沈曦照环住她的肩,轻轻撑了一把,清音便松开床沿,顺着她的力道,懒洋洋依偎进她肩头,轻柔按住她的太阳穴,为她按摩。
清音手上的力道恰到好处,一直仔细观察她的神情,顺势调整力度。沈曦照嗅到淡淡馨香。
她温声细语,说得不紧不慢:“您好像完全不担心,倘若事情败露,于您这位尊贵的掌门之女而言,是身败名裂的致命丑闻。”
“做都做了,还考虑这些?”
沈曦照垂眸看她,轻柔抚摸她垂在腿上的发丝,淡淡微笑:“后果,我不比你更清楚么。跟我说这些,不是你苦苦哀求我那会儿了?”
漆黑眼眸如一汪寒潭,她望着她,波澜不惊,含笑问:“怎么,我都没怕,你怕了?”
清音的动作不由自主停下,仰头深深看她。或许只是气氛到了,或许只是一时动容。
两人之间那种相互防备的氛围,如今被一丝细线般的温情缠绕。脆弱不堪,却真实存在。
或许只是因为,今晚月色很好,朦朦胧胧一弯月牙,薄纱似的倾覆下来。轻柔吻过窗棂,留
下一地斑驳光影。
像极了洞穴坍塌那天,清音像条死狗般,蜷缩起身体,被砸断的尾巴耸拉着,断裂的骨头酝酿出钻心的疼。
清音一向倔强,她没闭眼,脑袋高高仰头,任自己被砸得头破血流。滚烫的猩红涌流,粘稠鲜血顺额头流下,蜿蜒覆盖满眼,将视野内的世界化为一片血红。
她固执、倔强、冰冷地注视头顶,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的命运。
她安静等待命运割开她的头颅。
可她没死。命运拿她没辙。
震动结束,清音奄奄一息蜷缩在地上,呼吸带着血沫,每次吞吐,都是锥凿刀割的痛。她无力瘫在地上,像一具已经凉透了的尸体。
缓了很久,她艰难捞起断掉的尾巴。僵硬的一截,血肉模糊,冷冰冰,手感很怪。
她慢慢抬手,为自己梳理毛发,指腹深深探入伤口,血似乎已经流尽,泛白的皮肉,瞧着像一块不新鲜的腐肉。
看着看着,清音闷闷笑起来。从轻笑到大笑,再到狂笑,笑到口中溢血,咳嗽不断,笑得牵动伤势,疼到抽搐。
笑到脱力,手拿不住,冰凉的尾巴砸到脸上。清音闭了闭眼,眼眶涌出热泪。
她抬手,慢慢遮住眼睛,周围死一般沉寂,冷到毫无人气。她意识到自己被抛弃的事实。石块硌得腰疼,腿似乎也断了,最要命的是尾巴。
魅魔怎么能没有尾巴呢?清音最爱美了,她自小野心勃勃,别人有的,她也要有,她要拥有全天下最漂亮的尾巴。
清音用力擦了把泪,泪出来时滚烫,很快被风刮凉,湿哒哒黏附在脸上,很不舒服。身体很冷,她一直在发抖。
清音疲倦叹气,透过坍塌的石壁,瞧见一汪流水般清澈的月色,冰冰凉凉,毫无温度,却又相当慷慨,温柔地倾洒在她身上。
像一个满怀怜惜的拥抱。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怀抱太温暖,清音蜷缩在她怀里,仰头看她,像那个冷寂的长夜里,她透过满目疮痍,看到一弯温柔冷清的月色:“魅魔轻易杀不死的。”
大概今夜月色很好,怀抱太温暖,她突然有了点倾诉欲望。可这点温情太过浅薄,浅到她仅有的勇气,在对面人抬眼望来时突兀消散。
清音意兴阑珊,突然失了兴致,下意识扯出妩媚笑容,正要顺势转开话题,随便找个借口敷衍过去,衣襟突然被勾住。
她一怔,力道一勾,身体不受控制前倾,软倒在沈曦照怀里。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柔柔落在她眉心。没有任何欲望,只带着纯粹的安抚。
细密的吻带着怜惜,吻过她的眉眼,将怜爱与温情一并传递。她环着她,声音轻柔缱绻,数不尽的柔情。
“告诉我,怎样彻底杀死一个魅魔?”
清音彻底怔住,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只好抬眼,一瞬不瞬望着近在咫尺地这张脸。
震荡的情绪犹如海啸,伴随轰轰烈烈震响,铺天盖地压来,转瞬冲垮她
的心防。她的情绪突然有点撑不住,在一句话里崩溃了。
她攥着她的肩膀,握紧她的手腕,眼不敢抬,视线不敢看她。怕遮不住自己的泪光,让她轻易看出她的软弱。她不敢出声,怕一出声,哽咽失了态,跟着从喉咙里滚出来。
她觉得自己好没用,太没用了,她可以为了利用她,冷静蛰伏数十年,一步步取得她的信任。可以为了权势伏低做小,为了野心抛弃尊严。
她付出那么多,做了那么多努力,为什么眼前人一个简单的拥抱,一个不含真心的、随随便便的吻,就让她的防御一溃千里。
眼眶酸得厉害,那人轻柔抚摸她的眼眶,问:“很烫,很热,你在难过吗?”
清音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湿漉漉的水汽将她的心浸泡其中。清音才发现,自己居然一直是个爱哭鬼。
难过了想哭,委屈了想哭,痛苦了想哭,巴不得滚烫的眼泪如滔滔洪水,咆哮着冲刷掉一切不甘。
沈曦照忍不住叹气,抱紧她,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为什么哭?是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清音默不作声揪住她的衣服,将脸深深埋进她肩头。几乎在脸藏起来的瞬间,泪水控制不住夺眶而出:“你为什么......”
她哑声说:“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种话?”
倘若她不安慰她便好了,倘若她不说这种话便好了。她只是她的主人,只是她的利用对象。她们之间,只有冷冰冰的利益互换,不涉及任何感情。
沈曦照愈发无奈,揉了揉她的脑袋:“这种话?哪种话?”她说的难道不是很正常的话吗?
清音心揪成一团,很久没再哭过,可眼中的泪水压制不住。她痛恨自己软弱,宁愿她对自己冷漠残酷,宁愿她伤害她,她们之间只有利用,不含任何真心。
她就不会为她一点廉价的温柔为难,为她一个拥抱心软,为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关心,生出依赖心理。
沈曦照抬起她的脑袋,指腹轻柔抚摸她的脸颊,诱哄似的:“是你先开口的,告诉我吧,我很好奇,我想知道。”
清音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又被她一点点吞吃下去。她忍不住委屈,情绪濒临失控,哽咽着道:“你怎么能这样?”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怎么能这样,在这种时候,将她这样翻来覆去折腾。
清音好像成了水做成的人。
这张脸彻底张开,愈发像沈曦照记忆中的人脸,她的五官与宋清的脸逐渐重合。她越哭,哭得越可怜,眼泪汪汪,泛滥不止,沈曦照越想欺负她。
她细细吻过她的眼,舌尖卷过泪水,彼此的气息相互纠缠,在舌尖交融。
清音紧紧闭眼,睫羽不停颤动,通红的眼尾发烫,被泪水覆上一层水润荧光。
沈曦照情不自禁地吻她,脑海中浮现宋清的脸。宋清一叠声叫她“姐姐”,软声软语撒娇,理直气壮地要做她的唯一。
她知道她难过,知道自己的恶
劣,知道自己在欺负她,知道自己在明知故问。她吻着她,手指按在她唇边,晶莹汗水垂落下来,洇湿她的指尖。
清音泪眼朦胧,泪水像断线的珍珠。她的吐息很烫,冲出的气流冲拂而过,指尖像在被烈火焚烧。沈曦照耐心地吻她,哄她,安抚她的情绪,又撩拨她的情绪。
她牵引着她,像在逗弄一只撩人的猫儿。她问:“告诉我,怎么杀掉你。”
清音的泪很烫,迸溅的火星,燎痛沈曦照肌肤,好像烧光了表层,埋进血液里燃烧,一层层烧光血肉,直直往最深处钻去。
沈曦照见过宋清的哭,见过陆清的哭,见过人鱼的哭。哭得沉默无声,泪水漫出眼眶,洪水泛滥不休。
沉默地,隐忍地,无声地。
她心底的风暴只有自己知道,她将自己撕扯的痛苦难过藏在心里,展露给沈曦照看的,永远是自己强大、乐观、向上的一面。
此刻的清音不同,她用力扒住她,手按得很重,似乎要捏碎她的肩头。吻又凶又重,含着血也含着泪,血腥味在舌尖交换,再被咬破,痛到发麻,酝酿出更痛更有力的缠绵。
像两头野兽赤.裸裸地撕咬。
她的眼泪凶猛剧烈,带着一股咆哮嘶吼的情绪。泪太多了,好像要将自己积攒这么久的委屈,如山川颠覆般倒出来。
好像要将自己的心肝脾肺,一股脑倒出来,将自己隐匿的伤口,鲜血淋漓扒开,赤淋淋地摊开给她看。
好像要在这样一个柔和的月夜里,将自己活生生剖开,展露自己千疮百孔的内心。将自己绝望无力的脆弱,无能为力的负面情绪通通掀开,放沈曦照强硬霸道地闯入其中。
清音泣不成声,沈曦照拿她没辙,轻柔哄她,亲吻她,用力拥抱她,一寸寸耐心抚摸她。
可眼前人抬头,沈曦照视野蓦然恍惚,这张熟悉的脸,五官微微移位,一点微不足道的变动,却倏忽变得更加熟悉。沈曦照的手按在她脑后,动作突然止住。
沈曦照失神地看着她,喉咙无声滚动,咽下一口滚烫的血水。宋清仰头,也在看她。
泪水在眼眶打转,清亮瞳孔映出淡淡月色,一轮小小的月亮,被泪水洇得模糊了轮廓。乍一看,像一轮璀璨柔和的太阳。
“姐姐。”她模模糊糊唤她。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云端传来,飘飘摇摇,被风扯得七零八落,带着失真的恍惚感。
沈曦照怔然端详着她的脸。
宋清抬头,对她漾出乖顺笑容,她有些难过,但哭不出来,深深吸气,手背浮现出明晃晃的青筋。万般情绪积压在心间,闷头闷脑地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她说不出话,做不出表情,扯出来的笑,自己都觉得难看,只好揪住沈曦照的衣服,闷闷地将自己的脸和泪,连同哽咽,一并藏住。
不给她看。
沈曦照不是石头。
她不是没有情绪的石头。
该怎么告诉她。该怎么让她们明白。
她吻着
清音,舌尖卷去她的泪,火星烫得她心悸,心在抽搐,呼吸困难,仿佛被投入无光的深海,剧烈水压挤着她,身体似乎快要被压爆。
深重的窒息感如影随形,无法用言语表达,只觉得氧气似乎被燃烧殆尽。沈曦照喉间发窒,肺部极力渴求新鲜空气,愈发狂乱地吻她,迫切寻找自救方法。
她不懂这种情绪,只是好像突然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带给她的伤害。
她意识地这么晚,这么迟,似乎眼下才终于明白,宋清给她的笑容背后,承受了多少难以忍受的情绪重担。
火星艰难跳跃,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最后一点余烬,不甘地燃烧着,却无法抵御一阵比一阵更加汹涌的寒潮。
烈火熄灭了。
冷夜漫长,瞧不见尽头。
“清音。”
沈曦照一声接一声,唤着她的名字,狂乱地吻她,清音满脸是泪,狂热绝望、热情似火地回应。
湿润的泪泡得皮肤发皱,腥咸的液.体相互交融,再融化于舌尖,咽进彼此体内。舌尖痛到发麻,失去感觉,沈曦照好像被她的情绪牵引,感染,干涩的眼眶终于涌出泪水。
水流凶猛涌出,冷到牙关打战。她的身体很凉,吻清音的嘴唇冰凉,清音在发抖,大概感觉冷,可沈曦照也很冷。
沈曦照解开外袍,抖开被子,盖住她,两具同样冰冷的躯体紧靠在一起,互相为彼此取暖。
她看到宋清在对她哭。
眼前画面流转,如电影跳帧,下一秒是浴室内的陆清,筋疲力尽,湿淋淋地躺在她怀中。
她很乖,她没哭,倦怠地垂着眼,听到她叫,强撑起精神,用自己冰凉的脸颊,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
乖巧柔软,猫儿似的。
人鱼的笑脸跟着跳出来,她摊开掌心,里面放着一颗甜蜜的糖果,将自己最宝贝的糖果,小心翼翼且大方地送给她。
紧接着是莉莉丝张扬纯澈的笑,将自己的花扔给她,带着求夸奖的得意。
她们都在冲她笑。
猩红的唇,白皙的脸,低垂的眸,无数双眼,安安静静盯着她瞧。
沈曦照头痛欲裂,世界好像成了万花筒,各式光怪陆离的画面,在她面前展开,拼凑出荒诞不经的新场景。
她看到清音的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话。话的内容清晰却荒诞,也或许,只是沈曦照临时产生出的幻听。
“我好累啊,姐姐,我怎么都找不到你。我找了你好久好久,找到我的热情都快要耗光了,找到我的生命力都要终结了,我感觉我快要死掉了,可我怎么就是找不到你。”
清音紧紧依偎着她,脑袋枕着她的肩头,气息好像渐渐暖了起来,不再像之前一样,冷得两人必须相互取暖,才能生存下去。
她攥她手腕的力道很重,像一道冰冷的枷锁,紧紧扣着她,也扣住自己。谁也逃不开。
清音深深望着她,仿佛将她当成自己的救命稻草,舍不得放手。
“姐姐不想见我吗?姐姐在躲着我吗?是我让姐姐失望了吗?姐姐不想要我了吗?”
一声接一声,她委屈的质问,没有多少谴责意味,更贴近可怜巴巴的哭诉。
泪哽咽在喉头,哽咽在眼眶,心浸泡进苦水里,水做的小狗特别爱哭,泪水眼看着就要从身体每一个孔窍里溢出来。
沈曦照抚摸她的脸,擦去她的泪。泪太多了,怎么都擦不干净。她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安慰哭得小气不接下气的小狗。
她轻柔答:“没有。”
天边泛起一线鱼肚白,明亮的光线刺穿黑雾,黑暗溃不成军。
沈曦照越过她光洁赤.裸的肩头,透过窗柩,瞧见一轮初生的红日,裹挟着迸发的希望,慵懒惬意地爬上地平线。
太阳升起来了。
清音胡乱吻她,将泪水蹭了她满脸:“姐姐,你相信我吗?姐姐,能不能给我一点点信任?”
“一点点就好。别放弃我那么早,只要你对我有一点点感情,感受到你对我的在意,我就能重燃热情,鼓足勇气,第一千遍第一万遍,坚定选择你。”
沈曦照安静凝视她的脸。
芥子囊内,命盘在呻.吟般的悲鸣声中,骤然粉碎,化为齑粉。这场持续十数年,漫长到让人筋疲力尽的梦境,终于结束了。
她没来及回答这个问题。
梦境在最重要的地方戛然而止。
黄粱一梦,转瞬成空。
莉莉丝百无聊赖守在床边,尾巴低落地甩着,她望着床上的人发呆,心神不宁揣摩她何时醒来。
漫长的一夜辗转难眠,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感觉过了很久,一看时间,才刚过去一半。
下一秒,便见床上的人突然睁眼。
莉莉丝尾巴一荡,本能惊喜唤道:“你醒啦!这么快!”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一双黑眸似乎失去焦点,散乱地注视着空气中虚无的一点。她一动不动,一汪沉寂的黑潭,仿佛结了冰的湖泊,盛着水凌凌的冷意,将情绪尽皆封存。
安静、沉默、无声。
莉莉丝心下莫名一慌,要伸手去拉:“怎么了?”
似乎感受到真实的体温,沈曦照才从虚幻中回过神来,慢吞吞避开她的手,缓缓撑起身体,哑声问:“我睡了多久?”
她的脸白到透明,仿佛被晨雾笼罩住的薄冰,一碰就碎。她在看她,视线却又遥遥散过她,好像没看她。撑着床沿的手很用力,白皙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格外显眼。
似乎正在承受某种煎熬的情绪折磨,但却将自己的内心完全封闭,不露端倪。
莉莉丝看得难受,感受到她对她的排斥,尾巴耸拉下去,心烦意乱。
“没多久,马上就要天亮了。”
沈曦照起身,走到窗边,眺望远方夜色。她的情绪很淡,心绪被冰封,脸上没有表情。
莉莉丝坐在床上,带着莫名的赌气,没有跟上去。感觉她有问题
,这场梦境似乎不同寻常,可她完全没有跟她交流、倾诉的意思。
她不相信她。
清瘦身形笔直挺拔,在夜色中愈发浅淡,犹如将要散去的冬日寒雾,即将融入无边夜色,彻底消失在莉莉丝眼前。
“天快亮了。”
沈曦照仰头,夜幕深沉,伸手不见五指,血红的灯笼黯淡无光,连客栈的招牌都照不亮。
天上没半颗星子,月亮也被乌云遮掩了身形,泼墨般的浓郁夜色,笼罩了整个东塔城。
沈曦照抬起手臂,探出窗外。狂风躁动地撕扯衣袖,拽得袖口猎猎作响。
她自言自语:“今天会有太阳吗?”
莉莉丝闷闷不乐地抱着尾巴,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但不被信任、不被在意的感觉,搅得她心浮气躁。
虽然这话不像是在问她,她也没必要回答,但瞧她沉寂的侧脸,莉莉丝深吸一口气,还是恹恹接口。
“没有,今天肯定是个坏天气。”
狂风大作,风雨欲来。
风送来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充斥在鼻尖,浓郁的铁锈味,甚至压住了暴雨将至的土腥味。雨滴急促敲打下来,送来远方激烈厮杀的悲鸣。
战鼓与雷声交错,轰隆响彻云霄。
沈曦照颔首:“嗯,下暴雨了。”
沈曦照关上窗子时,已经能听到暴雨倾洒,毫不留情地拍打窗子。
莉莉丝的尾巴警觉竖了起来,眼睛圆睁,耳朵直竖,终于听到夹在风雨声中的异响,迟疑道:“怎么回事?外面打起来了?”
战争。
金戈铁马、血肉横飞的战争。
雨太大了,又迅又急,天像是漏了个口子,暴雨挟着某种不详的征兆,行成一道厚重的幕布,遮蔽了众人视线。
沈曦照转身:“走吧,我们去东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