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宁晚晚怔了一下。

有白色从眼角余光处晃过去实在是太正常了,毕竟外面哪里没有雪?但是宁晚晚总觉得那点白色不一样。

她犹豫片刻，遵循自己的直觉，站定脚步,然后转头缓缓朝那个方向靠近。

在雪堆后面,她看到了一个有着奇异白发和银灰眼眸的孩子。

宁晚晚:“……小舟?”

她没有想到会突然看到这个之前心里总是存着些恐惧的孩子,但是一想,都在一个村里了,会遇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小舟依然是一身灰扑扑的破旧衣服，精致可爱的小脸没什么表情,雪白的发色即便映衬着身后的雪,也要更加干净无瑕。

只是……“你站在这里多久了？”

宁晚晚怎么也想不通他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就站在这里的，可能是因为这个孩子的个子小，所以宁晚晚没能发现。

小舟仰着头,也在静静望着她，银灰的眼眸像是一面镜子,清晰地倒映着少女的身影。

他不答反问，直接叫宁晚晚的名字:“宁晚晚,你是怎么进来这个村子的?”

“以你自身的条件，村长他们绝不可能同意让你进来。”

宁晚晚:“……”

小舟的话语实在是过于辛辣直白,毫不掩饰,宁晚晚不禁噎了一下。

换作旁人,可能都会觉得小舟这样说是故意在嘲讽了,会心生芥蒂，但是宁晚晚性格软,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并没有生气。

她只是抿了抿唇，轻声回答:“是因为……安斯艾尔,所以我才能进来的。”

“安斯艾尔，你的那个同伴吗？”

宁晚晚忍不住弯了下唇:“你还不记得他的名字吗？但是怎么记得我的名字?上次我应该当着你的面叫了他很多遍吧。”

小舟:“嗯，我只记得你的名字。”

说着这样可爱的话，小舟的语气却依然没有丝毫起伏，仿佛没有情绪波动的机械。

但是宁晚晚却依稀感觉到了，他这副表象下的另一些东西。

之前宁晚晚是不自觉地恐惧着这个孩子的，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中间经历了一些大起大落，还是亲眼见证了其他人的两面，宁晚晚现在对小舟倒是没有那么害怕了。

她看到小舟脸上和身上沾着的一些雪和泥，目光微微停顿。

不用说，肯定又是那些村里的孩子欺负他做放。

在迟疑片刻后，宁晚晚伸手想要将他衣服上和头上的雪与泥拂去。

小舟轻轻眨了下眼睛，盯着她靠近的手，银灰的眼眸里浮现了一丝细微的疑惑。

像是不知道她是不是要像其他人那样伸手来打骂自己。

看起来有点像一只不明所以的、有点呆呆的流浪猫猫。

但是他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动，就这样盯着她的手落在自己头上。

然后帮他弄掉身上沾着的雪泥。

小舟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并没有想到，之前对他有浓浓躲避之意的少女，这会儿却愿意主动帮他清除身上的脏污痕迹。

白发灰眸的小孩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任由少女摆弄。

宁晚晚没有问小舟为什么会弄成这样，让她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叹一口气的是，小舟也没有主动提起。

这个孩子，过于……

宁晚晚收敛思绪，低头专注地帮他整理身上。

雪倒是好清理，但是深色的泥点却沾在灰扑扑的衣服上怎么也弄不干净。

宁晚晚忍不住蹙起了眉:“……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好吗?”

小舟没有说话，安静地点了点头，银灰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宁晚晚转身回屋里去拿沾了清水的布，可以用来擦拭大部分沾在身上的脏污。

她其实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人，但是可能是出于没有能力也没有心力拯救一个孩子的愧疚，也有可能是出于对小舟没有那么恐惧了的心理，她有点想做一些举手之劳的事情。

其实自己这样也很伪善吧，如果自己是小舟的话，帮忙整理干净身上什么的根本无所谓吧，相比之下，有谁能来将自己从被欺负的境地中拯救出来，才是最重要最实际的。

想到这里，宁晚晚即将要踏出屋子的脚步顿了顿。

如果对方其实并不需要自己这样的“举手之劳”，那自己就还是不要做了吧……

她把快要踏出屋子的步伐慢慢收了回来，又看向了窗外。

小舟依然乖乖巧巧站在原地等待着，脸上板板正正没什么表情，毫无生气的银灰色的眼眸却直直望着窗户的这个方向。

像是知道她也正在看着他。

宁晚晚心脏微微快速跳了一拍。

——就是因为小舟这个样子，过于直白和非人的感觉，宁晚晚才总是忍不住害怕他。

宁晚晚缓缓吐出一口气，按下那点又升腾起来的恐惧感和退避感，走了出去。

“抱歉小舟，让你在外面等这么久。”

小舟:“没有关系，宁晚晚。”

他说完，过了一会，又补充一句，“没有等很久。”

宁晚晚蹲下身先给他擦拭脸颊上的脏污，忍不住笑了一下:“小舟，你为什么总是叫我的名字啊？”

“你不也是，在叫我的名字吗？”小舟沉默了一下，像是有些疑惑。

宁晚晚有些惊讶:“所以你是在学我吗？”

小舟:“嗯，这样叫不对吗？”

“倒也不是不对，只是听你这样的小孩子这样连名带姓地叫我，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宁晚晚想了想，诚实地说，“不过还挺新奇的。”

毕竟最常相处的安斯艾尔从一开始叫她的名字，就是非常亲昵的“晚晚”，之后也一直晚晚晚晚地叫她。

“你多叫几次的话，我应该就会习惯了吧。”宁晚晚对小舟说。

小舟:“

哦，我明白了。”

宁晚晚眨了下眼睛:“你明白什么了？”

小舟一板一眼地回答:“我会多叫你的，这算是经过你允许了。”

宁晚晚:“噗。”

小舟看着失笑的少女:“……我又说错了吗？”

宁晚晚忍住笑，看着小孩乖乖站在她面前任由她摆弄，于是不自觉地放缓了声音哄着:“没错没错，我允许了。”

听到少女说的“我允许了”这几个字，小舟没有再说什么了，平静的银灰眼眸莫名透出了一丝心满意足。

宁晚晚看着，觉得自己之前对于这孩子的恐惧简直就像是幻觉。

——分明就只是一个沉默了一些、外面冷漠了一些、说话直白了一些但是很乖巧可爱的孩子嘛！

帮小舟擦拭完他脸上和头发上沾着的泥水，宁晚晚又开始清理他衣服上的泥点。

光是用沾水的布擦拭，很难真正全部擦干净，宁晚晚能做到的，也只是让这个孩子显得不那么一身狼狈而已。

宁晚晚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也只是个能力普通性格普通、做不了别人的救世主的，只想要保全自己的普通人而已。

“好了。”宁晚晚把他衣角上的一块泥迹擦掉大半，用布擦拭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她呼出一口气，抬头，正好对上小舟的眼睛。

银灰色的，无机质的瞳孔，一直在默默注视着她，也不知道究竟看了多久。

宁晚晚愣了一下，在这双色泽冰冷的眼眸里，又感受到了那种恐惧。

她忍不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手里拿着的擦拭布也掉在了地上。

直到小舟主动垂下眼睫，雪白的睫羽沉静安稳地遮挡住视线，犹如纯白薄透的雪花。

宁晚晚这才从那片金属般的银灰色里醒过神。

小舟:“你在害怕我吗？”

“没，没有。”宁晚晚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否认。

“……”

小舟没有说话，盯着她明显退后了的脚尖。

宁晚晚回过神后，差点把舌尖给咬了，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话多么没有说服力，产生的反应有多容易让人多想。

或者说，其实也不算是多想。

但是这样是不对的，小舟他其实没做什么，自己这样，只是单方面的直觉和本能反应而已。

甚至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明白的直觉。

这样对一个本就被欺负打压的孩子来说……应该是很糟糕的吧行为吧。

宁晚晚犹豫了一下，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害怕小舟，她慢慢抬起手臂，最终，将掌心落在了小舟的头上。

然后，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顶。

因为揉脑袋的动作比较缓慢，宁晚晚能清楚地感觉到，小舟雪白的发丝从她指间穿梭而过，冰冷的不带有任何温度。

这让她刚触碰到他头发的手指忍不住轻轻颤了一下。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那种冰冷只是初初碰到的一瞬间，很快那些纯白如雪的发丝就沾染上了她的温度，宁晚晚这才发现他的发质偏软，很好摸。

这让宁晚晚又忍不住揉了两下他的脑袋。

小舟微微仰着脑袋，头上就这样顶着她的手掌，乖乖地一动不动看着她。

宁晚晚意识到自己摸得有点久，赶紧把手拿下来，看到小舟微微有点翘起的头发，也不太好意思再帮他整理了。

不过翘起了一点点头发的小舟，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普通的、身上有烟火气的孩子了，而不是一个冷冰冰的、毫无生气的物体。

“你喜欢摸我的脑袋吗？”小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问。

宁晚晚愣了一下，有些茫然:“……还好?而且你的头发，很特别。”

宁晚晚几次能那么快注意到他，很大原因都是因为他这一头雪白的、没有任何杂质的头发，冰莹剔透十分惹眼。

摸起来也确实，比想象中好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