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诡域之中,常虎口中弥漫着一股甜腥味。那是他不自觉咬紧牙关,嘴里已经有鲜血沁出的缘故。如果他不紧紧闭着嘴巴,哪怕只是张开嘴喘息一声,憋在心里的悲鸣就会倾泻而出,他肯定会哭得很惨——现在却不是哭的时候。
班上的同学不能都死在诡域里吧……
他跟着无脸的女人走到第二个院子,对方说:“你们的衣服都湿了。等会儿是要见无常二爷的,穿着湿衣服太不尊重。里面的房间里有一些衣物,你们换上吧。”
常虎像一抹游魂,活下来的学生们跟他的状态都差不多。
屋内用粗麻布隔出数个简陋的更衣间,挂在架子上的衣服有男装有女装,虽然都是长袍,但还是很好分辨男女的。女性的着装是薄纱和抹胸,更有设计感。
再做选择……又是一关吗?
常虎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一把抓住要离开的无脸女人,衣摆晃动间,竟有几滴水顺着T恤的边缘落在地上。他这才发现,无脸女人说的“你们的衣服都湿了”竟然不是要求他们更换衣物的托词,而是真的。
不仅是衣服,他的裤子也湿了。
浑身像是被水冲淋过一样,连头发都弥漫着水汽。
话又说回来,这里的空气是真的超级湿润,甚至让他产生一种伸手在空气里挥舞几下,手掌的边缘就能挂上水珠的错觉。
“等等,你先别走。”
无脸的女人抬起头,露出眼睛、没有嘴巴也没有鼻子却长满肉疙瘩的一张脸,常虎下意识松手,却见无脸女人没有生气,反而问:“还有什么事?”
“为什么喝下酒的人会死,喝水的却没事?”
无脸女人淡淡道:“生死都是自己的选择。”
“总有原因吧?”
无脸女人不说话了。
不过,她也没有立刻离开。
常虎意识到从无脸女人口中套话并非毫无希望,脑子迅速转动起来,改变询问的方式,说道:“我们竞选贵主人的义妹,总该知道往哪个方向努力吧。喝酒是否有触犯到贵主人的禁忌呢?”
这家的主人非常厌恶酒吗?
常虎一瞬不瞬地看着无脸女人,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无脸女人说:“你有这样的心,很好。”
有用!
常虎的心跳变得平缓许多,便听无脸女人继续道:“我家主人虽不是好酒之辈,但并不排斥喝酒,然而无常二爷公差繁重,却是从不饮酒,以免误事。嫁给他们为妻,自然不该好酒。”
原来如此,常虎得寸进尺,连忙问:“不知无常二爷对新娘的穿着有无偏好?”
无脸女人说:“我只是一个婢女,不知道这个。好了!你们赶紧换衣服吧。三分钟后,我会过来,到时候还没换好衣服的就留在此处吧。”
她的声音空灵,有种残忍的意味。
“你们磨磨蹭蹭的,主人早就不耐烦了……正好,我
也饿了。”
说完,她走了。
同学们好歹回过神来,商量着该怎么办。
常虎认为应该都穿女装,毕竟不管是“义妹”还是“新娘”,身份都是女性。这个意见全员通关,但女装也有差别。
这个无从分辨好坏,只能看运气了。
常虎随手拿起一套,走进更衣间。衣物繁琐,对他来说还有点小。不过,还是能够勉强套上的。穿好衣服,好提着剑走出来。
和他差不多时间换好衣服出来的有两个女同学。
几个衣帽间里都有衣物摩擦的声音,但十几秒过去,再没有人走出来。
常虎觉得有点不对劲,叫出几个同学的名字。没有人应声,而且衣物摩擦的声音也消失了。可怕的寂静降临,整间屋子里忽然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常虎双手都在抖,一把扯开旁边悬挂着的白麻布,却见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刚刚里面明明还有人,他亲眼看到一个同学走进去的。
他像疯掉一般,不停地扯开麻布。
什么都没有。
里面没人。
六个学生凭空消失了!
“为什么……”
嘎吱一声响,门被推开。无脸女人站在门口,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高高隆起好似怀胎十月的肚子上。她双手抚摸着肚皮,不住地打嗝。口中道:“一口气吃六个活人,好撑啊。”
常虎目眦尽裂,提着剑冲向无脸女人,口中怒道:“把我的同学吐出来……我跟你拼了!”
两个女同学连拉带拽,死死拦住他。
“别冲动。”
“班长,我们不能全死在这里……”
此言一出,常虎冷静下来。
无脸女人倒也没有对他们做什么,态度反而变得恭敬起来。不仅向常虎行礼,还用谄媚的声调夸张地说道:“这位小姐,你被选中成为主人的义妹。我这就带你去无常二爷的落脚之处,请随我来。”
常虎指着两名女同学说:“她们呢?她们不和我一起,我不去。”
“她们当然要跟着。这两位可以充当小姐的侍女。”
无脸女人带着三人穿过庭院,常虎故意磨蹭,对方也不怎么催促。他发觉自己真的成为“小姐”拥有特权,更是抓紧机会,了解起自己的“义兄”。
比如,这里是哪里?
平日里,义兄走哪条路离开宅子。
无脸女人恭顺的作答:这里名为“水中月”,是位于阴阳交界之地的一处私宅。活人难以在此居住,又无法涉“不渡河”而去。要想离开的话,得打破阴阳的界限。
你的义兄是鬼王,和活人不一样,可以穿梭阴阳,想回来要离去都很容易。
常虎问:“怎样才能打破阴阳的界限?”
无脸女人居然也肯回答,“我只知道主人的收藏中有可以暂时打破阴阳界限之物。你看,那里就是主人的藏宝阁。”
常虎顺着女人手指着的方
向看去,看到一扇上锁的门。屋中装饰花窗,透过花窗的缝隙,可以看到博古架上,放着的一块皎白的玉石。
玉石又扁又圆,像一轮月亮。
常虎想要过去看一眼,这一次无脸女人没有同意。态度还很坚决,只说无常二爷等急了。
三人只能作罢。
不多时,无脸女人便带着三人走进一处阴森的宅院。树木高大,深绿色的枝叶茂密,几乎正挡住院子上方的天空。
宅中屋子门窗皆糊纸张,也不知是纸上受风吹雨淋,故而发黄,还是它们原本就是黄色的,总之,它们很破旧了。最古怪的是纸张用朱砂写满扭曲的,根本无法辨认的文字。
这是符咒吗?
这个世界遗失鬼神文明,但一些古代流传下来的东西,现代人也不是全不知晓。如活人死后葬墓穴,后人需拜祭祖宗,以及不要冒犯死者等等,都是共识。而黄符辟邪,在普通人里也算一个共有的认知。
不过,年轻人肯定不觉得一张纸真的能辟邪。
可是,三人从来没有想过,写满整间房子的朱砂咒语能给人如此大的震撼,那种从心底深处浮现的战栗感,逐渐占据心神。这种恐惧,仿佛是刻进DNA中之中的一样,以前沉睡着,现在苏醒了。
不仅是他们,便是无脸女人看到满墙的符咒都是浑身一僵,只觉得浑身发毛。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一幕,可还是觉得莫名的不舒服。
白教授可真是会布景啊……
这一看就无比诡异的一幕,她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如果她问出来,白青一定会回答它:中式恐怖,如斯可怕。
无脸女人说从怀中掏出一个红盖头,很随意地盖在常虎的头上。
常虎整个人一哆嗦,目光所及都是红艳艳一片。红得像是人体流出来的血液,红得让他心里升起一阵阵不祥之意。
“这是干什么?”
他要去扯红盖头,却被无脸女人阻止。
“不行,红盖头只能新郎官取下来。”
常虎连忙反驳,“可……可现在不是成亲啊?”
“现在就是成亲,否则我把你送过来干什么?”
“不行,太敷衍了。是不是得拜堂……直接进洞房?”
无脸女人心说:傻小子,下一个班的学生还等着的,你们继续占用时间。上午能搞定的课,非得拖堂不可。
不过,真话不能说出口。她故意用冷冰冰的声音说:“用不着拜堂……”
“嘭——”
屋子的门打开,黑洞洞的门内,三条麻布如蛇一般蹿出来,裹住三人,拉进房中。伴随着一阵尖叫,里面彻底安静下来。
无脸女人将刚刚被常虎挣扎中踢倒的石凳扶起来,并且把腹中垫着的假肚子取下来。这才转过身,对空中喊道:“你们把里面的人移出去,可以通知下一个班进场了。”
……
“啊——”
常虎在睡梦中尖叫一声,挣扎着醒来。只觉得背后一痛……痛是好事,证明他还没被彻底吃掉。当即便要召唤出诡牌,做最后一搏。耳畔却传来好哥们的声音,似乎在喊他醒来。
醒来?
常虎这才发现,周围一片漆黑,原来是没睁眼!
他心念一动,紧闭的眼睛睁开。明亮的白炽灯光芒让他一时难以适应,眼睛眯起来,看到的好友的脸处于重影的状态。
他平静下来,不再试图召唤诡牌,喃喃道:“原来我也死了……”
然后,脑门就挨上一巴掌。
好痛!
“嘶,我打我干什么?”
“打醒你啊!等你清醒过来会感激我的。旁边可是有人在录像,你这傻样!以后视频拿出来看,一定会被嘲笑的。你好好看看,这是哪里?”
“这里……”
常虎觉得这里好眼熟,口中道:“这里好像是休息室?”
“是啊!这里是模拟大楼的休息室。”
常虎点点头,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平静的道:“哦。临死前的走马灯。”
哥们:“……”
好吧!之前自己醒来的时候,也就比他受到的刺激小一点点。不由对好友无限怜爱,变得温柔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你我都没死,诡域没有降临。我们进入的只是模拟的诡异而已,假的,虽然很真……操!应该说是简直真实得可怕。不过,那真的只是一节实践课可以,现在下课了。”
常虎整个人愣住,根本回不过神来。
他是倒数第三个清醒的,刚刚共患难过的班上同学都涌过来,让他摸让他掐,用温热的体温证明大家都还活着。
几分钟后,常虎终于接受真相,爆发出一阵号哭,哭中带笑:“搞什么……呜呜呜,哪有模拟诡域像这样的……根本和真的一模一样嘛。这位教授……新教授……好绝一教授呜呜呜。哥们,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同学们都活着真的太好了。”
即使在情绪最激动的时候,他也不敢咒骂教授。
诡异大学的学生都知道,得罪教授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学业上稍微给你卡一下,就能让学生无法毕业,一直给政/府当牛做马。而且,教授都是厉害的镇诡者,想要整一个学生不要太容易。
诡异世界,一个人莫名其妙的死掉,很容易被发现。可只要不弄出人命,一个学生一直倒霉,那就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了。
等心神回归,自然只有感激新教授的,这么来一次,常虎觉得自己下回真遇上诡域降临,也不会慌了。
“好了!别哭了。咱们班的同学赶紧收拾一下,还得给下一个班的同学腾位子。”
辅导员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招呼他们离开。
常虎抹掉脸上恶心的眼泪鼻涕,问道:“直接下课吗?我们还没见过新教授。”
“新教授姓白,”辅导员道:“现在忙着呢,还有几个班的学生等着上课。等上完课,白教授会给你们的表现打分。我觉得,以你们的表现,肯定没及格。以你们的表现,我觉得白教授特地来见你们一面纯属浪费时间。好了!你们直接下课吧。回去想想,怎么破除这个诡域。”
常虎尴尬道:“我不求及格……真的,社死程度能低一点就很满足了。”
他觉得自己贡献的眼泪有点太多了。
呜呜呜呜……
可恶,同学们把他流的泪还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