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百折把一切安顿好后,这才抹了一把汗,嘟嘟囔囔道:
“糊涂东西,老子忘了他们也忘了不成?这要是给怀阴那娘们看到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呢!”
崔百折看着一旁求知欲极强的徐韶华,这才随意的解释道:
“也不知弟你可曾读过史书,怀阴旧事,你又知道多少?”
徐韶华扬了扬眉,此前院试之时他还用此作答,这会儿寥寥数语,便已经将其彻底概括完了。
而崔百折听了徐韶华这话,也不由抚掌大笑:
“不错,弟你果然称得上一句学富五车!这怀阴府的问题,便是自那时传下来的。
如今时移月易,一晃已是数百年,当初那些揭竿而起,为匪的怀阴百姓到如今也算是家学渊源了。
不过,也怪不得他们。再加上当初怀阴若不是那群女人们撑着,只怕怀阴真的要绝了代。
能从那时候活下来的女人,那个个都是这个!”
崔百折竖起了大拇指,真心称赞起来,徐韶华听到这里,也试探道:
“难不成,如今怀阴强人的首领,是女娘不成?”
崔百折有些惊奇的看了一眼徐韶华:
“弟,你倒是敢猜,不过也是事实,这里头有当初怀阴男人的让步,也有怀阴女人的争气。
总而言之,如今怀阴里不论生男生女都无关紧要,谁让现在的怀阴领头的就是个女人呢?”
“当初先帝在外征战,就这么将怀阴搁置吗?”
先帝那可是征战狂人,一直盘算着以战养战,哪怕后头玩脱了,也没忘记打仗,而这大周之中,怀阴这般特殊,先帝竟也愿意?
“对啊,先帝当时点评怀阴:昏君之过也,他日朕之子孙若贤,不费一兵一卒,亦能使其归之。
若朕之子孙不贤,朕又何必是其重蹈覆辙,实非人道也。”
崔百折抹了把脸:
“先帝当时这话一出,隔年怀阴府便进了一批当地特产的彩绸,倒也算是示好了。”
崔百折这话不无道理,可徐韶华还是不由道:
“若是如此,那崔大哥方才又何必换旗?”
崔百折听了这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含糊道:
“先帝在时,各地虽不说四海升平,可到底也都忌惮先帝龙威浩荡,故而倒也相安无事。
但……永齐三年时,河西巡抚试图献美,没成想,那女娘入了怀阴后直接一头扎进了怀阴的瘴气之中,之后久不得出。
河西巡抚大怒,便想自己带兵剿了怀阴的强人,结果领兵三万,直接折了两万,夹着尾巴就跑了。”
崔百折不无讽刺的说着,而徐韶华则眉心紧蹙,永齐三年之时,圣上也才不过九岁,那献美哪里是献给圣上的?
“若是如此,也难怪……”
徐韶华轻轻一叹,无论是那河西巡抚向幼帝献美,还是其假借美人脱逃,试图攻下怀
阴之举却反被反噬,都让人不耻。
“不过,怀阴竟是有瘴气吗?那我等通过可会有什么问题?”
徐韶华这话一出,崔百折只是摇了摇头:
“弟你不必担忧,这瘴气只在密林深处,正因为怀阴的瘴气,这才致使戎人不敢轻易进犯。”
崔百折说到这里,随后大大咧咧的拍了拍徐韶华的肩膀,呲着大牙乐呵道:
“总而言之,弟你就放心吧!掩护这事儿我熟,我都跑了五年了,一次事儿都没有!”
崔百折话音刚落,马车陡然一停,差点儿没给他甩出去,崔百折直接破口大骂:
“今个是哪个龟孙子驾车……”
崔百折一掀帘子,随即便止了声,他扭头吩咐徐韶华在车里等着,随后自个便跳下了马车,哈哈大笑道:
“何当家的,久仰大名啊哈哈哈!”
但见那不远处站着一个玄衣女子,正值桃李年华,身姿纤细窈窕,可手里却提着一把大刀,通身透着锐利之气,这女郎正是如今怀阴十三寨总寨主——何钰。
这会儿,何钰直接拦在路中,她看着崔百折,冷冷掀唇:
“朝廷走狗?如今不年不节便要上供,还真是死性不改!”
崔百折没有反抗,只是笑呵呵道:
“何当家这是哪儿的话,咱就是一个臭跑商的,靠着走南闯北养家糊口,怎么会是您口中的朝廷走狗呢?”
崔百折一面说着,一面心里却道不好,当初那事儿将朝廷的威信一拉到底,怀阴十三寨都同仇敌忾,若是真被发现他们的身份,只怕所有人都得折在这儿!
逃,四周密林皆是瘴气,不过是送命之举。
退,他可是打包票将他弟送到京中的。
如此进退不得,崔百折心里虽然担忧,可面上不显,只是一脸赤诚的看着何钰,何钰勾起唇,却露出一抹讥诮的弧度:
“虎独行,狗成群,可你们这些朝廷走狗,尚且不如狗团结,今日我能在这里等着,你不妨猜猜,消息又是谁送到我手上的?留下东西,滚回去!”
何钰厉喝一声,倒是不妨碍她对本就不是一块铁板的朝廷中人挑唆一二,而崔百折这会儿面色也终于难看起来。
他的行踪被泄露了!
只是不知,那人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
崔百折的眼神若有若无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马车,赔着笑:
“何当家果然耳聪目明,不过我这车队里只是寻常的碧玉米和沉江鲢鱼罢了,哪里值得您大动干戈?”
这两样东西虽是贡品,可价值不高,何钰听到这里,眉间沉色和缓,只淡声下令:
“来人,搜。”
何钰眼神冰冷的扫过崔百折:
“你最好保证你的车队里没有什么奇珍异宝,否则……”
何钰咧了咧嘴,可是却无端带着一种凛冽气势,扑面而来:
“你会后悔骗我的!”
崔
百折连连点头,他之所以选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过来,便是防着这一手。
谁人不知当初河西巡抚除了丢了美人外,还被劫了一批珍宝,可那珍宝却是无数百姓的血泪,也通过那美人的口,传到了何钰的耳中。
于是,何钰这才在河西巡抚上门剿匪时下了那么狠的手!
“大当家的,这是一车米!”
“大当家的,这是一车鱼!”
“大当家的……”
一众人一路搜了过来,除了米就是鱼,果然如崔百折说的那样,直到他们搜到了崔百折的马车上。
何钰挑了挑眉:
“这些寻常之物也就罢了,等查过你的车,没有问题便算我今日多事,允你们通行。”
何钰虽是嫉恶如仇,可也并不愿意与朝廷交恶,为人手中尖刀,这会儿只眼神锐利的看着崔百折,活动了一下手里的大刀,似笑非笑的看着崔百折。
崔百折自诩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会儿也只大方道:
“大当家的只管查验!”
下一刻,便听一小喽啰尖声禀报:
“禀大大大当家的!这儿有一个美人!”
何钰直接面色一变,冷冷的看着崔百折:
“原来,你与他也是一路货色!看刀!”
崔百折连忙躲开,大叫道:
“冤枉啊何当家!那,那哪里是什么美人,那是我弟!”
“瞎扯王八蛋!”
那小喽啰立刻尖声道:
“呸!人家美人生的很雪似的,哪里是你这黑脸圆头的粗汉攀亲的!”
崔百折:“……”
崔百折不愿和何钰交手,毕竟这娘们虎的厉害,打起架来不要命。
何钰也是笑容冷漠如霜雪:
“我早就听说,这次你要给朝廷送一件举世珍宝,可若是一位美人……对你们这些当官的来说,也是一件珍宝,一个物件儿,不是吗?”
崔百折百口莫辩,徐韶华则在那小喽啰的美人之说脱口而出时,便没忍住抽了抽嘴角,再一听崔百折那傻不拉叽的辩驳后,徐韶华终于没忍住抬手挑了帘子。
少年的手光泽如玉,青黑的帘布都仿佛被衬得华贵几l分,随着少年面容彻底显露,连天都因此亮了几l分。
曾见花月佳期正风华,却道少年玉质世难寻。
随后,徐韶华径直从马车上跳了下去,那小喽啰下意识的便要伸手去扶,徐韶华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低声谢过:
“何当家。”
何钰抬眼看去,手中的刀一时都有些抡不动了,徐韶华只是含笑看着:
“您瞧瞧我这样,可算得上您想象中的美人?”
何钰直接将自己手里的刀丢给那小喽啰:
“蠢货,连男女都分不清!”
“可,大当家的,他就是美人啊。”
小喽啰委屈极了,看着徐韶华那青涩的轮廓,惋惜道:
“再说,他看起来才那么大儿一点儿,要是被送过去,还不一定遭什么罪呢!”
何钰抽了抽嘴角,强压下去无语,这才看向崔百折:
“你也不必藏了,早已有人告知我,你们这支队伍里藏了一件珍宝,只要你们将其交出,今日便可方尔等过去,否则,你们倒是可以硬闯试试!”
何钰直接抬了抬手,便有两个小喽啰抬了一把太师椅过来,何钰直接懒散的坐在上头,那凌厉眉眼带着几l分不屑。
崔百折这会儿是真的有口难辩,他若是真有珍宝就好了,也好过这会儿被人这么冤枉!
而徐韶华听到这里,也大概弄清了事情的内情,随后他便大大方方的朝何钰走去。
“何当家威望素著,我这一路倒听崔大哥说过不少,今日有缘一见,果然气度不凡,不知可否向何当家讨杯茶喝?”
崔百折本来想要阻拦徐韶华,可等听到徐韶华之后的话,直接涨红了脸,他才没说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河东狮好话呢!
何钰倒是没想到这少年倒是胆子大,这会儿看了一眼手下:
“来人,看座,上茶。”
不多时,徐韶华便与何钰相对而坐,面前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水,徐韶华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何钰这才玩味道:
“小郎君,你便不怕我下毒吗?我可是你们口中的强人,你不必这般为难。”
徐韶华动作一顿,随后小口的喝了半盏茶,这才抬眸看向何钰,轻轻一笑:
“那真是不巧,我已经喝了。不过,想来何当家侠肝义胆,应当不会为难我这么一个小小书生罢。”
少年的声音宛若叹息,而好容易磨蹭过来,站在徐韶华身后行保护之实的崔百折差点儿没崴了脚。
听听这小子说的什么!
什么叫小小书生?
哪个书生敢和土匪头子对坐喝茶?
何钰亦是开始审视着面前的少年,可徐韶华恍若未闻,只是慢悠悠的喝着茶水,何钰语气漠然的开口:
“你倒是胆子大,便是那河西巡抚,也不敢在我面前坐着喝茶。”
徐韶华知道何钰性子急,倒没想到她这么急,当下徐韶华轻轻放下茶碗,淡淡一笑:
“何当家言重了,我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良心,自然无惧其他。”
徐韶华一语双关,何钰这才终于来了兴致:
“你这话我爱听,这做人立世,自然要不愧对天地良心,否则那等黑心肝的,自要被抽筋扒皮,昭示世人,才无人敢犯!”
何钰的声音仿佛带了刀子,崔百折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儿,都不由得搓了搓手臂,可徐韶华却并无任何异色:
“所以,这才有了何当家今日当街阻拦之举。”
“你果然明白!”
何钰坐直了身子,语气中满是激动,而一旁的崔百折人都傻了,这两人究竟在说什么谜语?
徐韶华对于何钰态度的转变并未
放在心上(),这会儿他看了一眼自己空了的茶碗?()?[()]『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何钰拒绝了手下上前,亲自提壶斟茶:
“小郎君,看在你懂我的份上,请——”
徐韶华道了一声谢,随后这才慢悠悠道:
“万事万物都有源头,只要断了这个源头,哪怕是恶,也无法延续,何当家可是这么想的?”
何钰连连点头,她不曾读过多少书,可是她有一颗侠义之心,若举世皆浊,她愿以己身,开大道!
徐韶华听了这话,只是笑了笑,那笑容不含任何情绪,可却让何钰心里不由狠狠一跳,她情不自禁的问道:
“小郎君以为这样不对?”
“不,很对。”
徐韶华便是赞同,何钰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是她自升起这个念头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明白她所思所念之人。
“但,我有一问,不知何当家可否为我解惑?”
“小郎君请讲。”
何钰语气难得柔和下来,看着徐韶华仿佛看着同类般亲近,徐韶华直接问道:
“敢问何当家,何为恶?”
“万恶淫为首,是故献美是恶;为富不仁亦是恶,是故有劫富济贫……但何当家,那些无法定义的恶呢?”
何钰陷入沉思,可徐韶华不等她想明白,便继续道:
“今日何当家为绝其余诸省进献珍宝,压榨百姓而拦路,且何当家可以今日,今年,今生皆如此。
他日何当家若有后辈亦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可是一个怀阴拦的住山阴,拦得住清北,而其余五省呢?
山阴清北二者所缺之物,焉知不会从其余五省百姓身上得来?而那五省受苦受难的百姓,又有谁来伸张正义?”
徐韶华语气淡淡,可言辞犀利:
“何当家心有抱负,是好事,可若是有人借何当家这满腔报复而为一己私欲做垫脚石,何当家又当如何是好?”
徐韶华话音落下,四周一片静寂,何钰原本挺直的背脊微微弯曲,她缓缓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双目放空。
徐韶华也不催促,只等何钰慢慢消化,自己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水,看的崔百折都不由羡慕。
他这会儿口干舌燥的,水囊还在马车上丢着,结果他弟倒好,连土匪头子亲手倒的茶水都混上了。
“若如小郎君所言,那我此前……莫不是做错了?不,我没有错!朝廷不义,我阴王寨却不能不仁!
救一人是救,救一世也是救,可若救一人,亦是救其一世!”
何钰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徐韶华并未急着反驳,反而抚掌轻笑:
“何当家此言有理,但若只论今日之事,我可以以项上人头担保,这支队伍里没有何当家口中的珍宝。
若是真要说有什么称得上有价值的……”
徐韶华笑了笑,反手指向自己:
“我虽不才,应算一个。”
“你?”
何钰不解,这么一个半
()大少年(),又能有几l分价值?
“你是安王的外室子?”
徐韶华:“……”
“非也。”
“那是右相的?”
“不是。”
徐韶华看何钰还想要再说些离谱的话◥()◥[()]『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忙将自己的文书拿出来:
“此为我大周国子监首次点贡文书,何当家或许可以了解一二。”
何钰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可是数年前她得了一位压寨夫君,却对这些学子的事也算是了如指掌,登时便道:
“这就是军师一直念叨的贡生名额?!”
小喽啰看了一眼,小声道:
“大当家的,不止呢!军师说了,照国子监的态度来看,只怕百年内都出不了一个点贡的秀才,可是军师这话说了才两年,这……”
属实有点打脸了。
“我虽不知何当家的消息从何而来,但我想,这支车队里,最需要被阻拦的,只怕便是我了。”
少年叹息一声,璀璨的阳光落在他未垂的眼帘之上,投下一抹阴影,何当家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回是真的如那少年一般,被当枪使了。
何钰的面色阴晴不定,良久后,她将文书还给徐韶华,直接大手一挥:
“放行!”
徐韶华起身拱手谢过,何钰看向徐韶华,语气冷静道:
“小郎君不必言谢,就当,是我怀阴人不愿为人手中之刀吧!曾几l何时,我为鱼肉,而今我亦不愿磨刀霍霍向鱼肉!望君此去珍重!”
何钰正儿八经的抱拳一礼,徐韶华亦是回以一礼:
“今日我所言句句真情,谢何当家大义!”
随后,二人直接别过,何钰望着马车远去,随后从那抱着刀都快趴下的小喽啰手里提了刀,直接扛着朝密林走去。
“啧,不行,回去得让军师给分析分析!若那小郎君说的对,那我这些年又做了什么?!”
瘴气飘散,将他们的身影彻底隐没,方才还热闹的大道之上,已经变得空空落落。
而另一边,车队里已经彻底炸了,不提那些原本以为自己要没了小命的车夫护卫,只崔百折这会儿就已经一错不错的盯了徐韶华一刻钟了。
徐韶华刚一番唇枪舌战后,这会儿正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崔百折自己个儿便挤了上了。
这也就罢了,偏他的目光实在炙热的让人无法忽视,徐韶华不由得睁开眼,叹了一口气:
“崔大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韶华见自己实在不能安生的休息,只得准备先将人打发了。
崔百折见徐韶华终于理他了,立刻坐直了身子,好奇的看着徐韶华:
“弟啊,你们读书人是不是都嘴皮子这么利索,那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
徐韶华闻言,随意的点了点头:
“应当是吧。”
“那,你也教教我呗。”
崔百折还是头一次
()做出这么忸怩的姿态,正如那小喽啰说的,崔百折面如李逵,这会儿只让人觉得辣眼睛的紧,徐韶华也难得沉默了一下,随后言简意赅道:
“仔细观察,直击痛点。”
“完了?”
“完了。”
徐韶华平静的看着崔百折,崔百折急了:
“不是,弟你观察啥了?怎么就直击痛点了?”
徐韶华看向崔百折,突然道:
“崔大哥,你可还有肉干,方才说了那么一通,我可是已经有些饿了呢。”
徐韶华理直气壮的暗示着,崔百折一脸防备:
“没了!一根都没了!不过……你要是喜欢,我回山阴可以给你寄我们的辣酱,肉干的辣不算辣,辣酱拌饭才是一绝。”
徐韶华听到这里,这才含蓄一笑:
“这事儿也不难。我观崔大哥也知道那何当家厌恶官员搜罗奇珍异宝进献,那为何不再细思一下?
何当家厌恶的,是奇珍异宝,还是那些进献奇珍异宝的官员?这可是一个分叉口,要是选不对……”
徐韶华笑容不变,崔百折却觉得心惊肉跳,他确实只知其一,未思其二。
“然后,我们便要分析何当家为何厌恶官员如此了。当初先帝四处征战,却独独放了自家手里这块肉……若是我没有猜错,是因为怀阴这群强人太穷了。”
崔百折面色一变,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徐韶华,这事儿除了他爹,谁都不知道,这小子究竟怎么知道的!
徐韶华没有理会崔百折倏然变色的模样,只是不紧不慢道:
“呐,这答案不就来了?怀阴诸人,他们既不图富贵荣华,又不进名利官场,那么,便只有至纯至性的理想才得以让他们坚持了。”
徐韶华如是说着,却不由面色有些复杂。
因为自己和祖上吃过苦,所以他们笨拙的用自己的法子去让这世间的黑暗少一点。
赤诚而天真。
崔百折也不由得沉默了,随后他抹了一把脸,道:
“好吧,我说实话,之前我说的先帝所言,那是先帝对外说的。对内……咳,先帝说,那群匪民自个能把自个养活住就不错了,朕岂能拒绝他们驻守瘴气林,为国护疆之心?”
是挺无耻的。
让崔百折都不好意思如实说出来,而等这话说完,崔百折抠了抠自己腕上的护腕,这才眼神飘忽道:
“可是,可是弟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穷的。”
崔百折语气有些心虚,要知道自己也算是隐瞒军情来着,徐韶华头也没抬,只道:
“啊?看一眼就知道了呀。那何当家的黑衣服都快洗成白的了,就连发带也是如此。
就连她手下之人手上的护腕都有了裂口……他们可是强人,却连发带,护腕这等小物件都迟迟不换,不是穷是什么?”
这可是打斗中关乎生命之物!
崔百折直接整个人都懵了,却无法反驳,只呐呐
道:
“还,还能这样?”
“一举一动,一物一器,皆有说法,它们都是无声的信息。”
徐韶华轻轻的说着,崔百折回过神,深深的看了徐韶华一眼:
“大哥受教了!”
徐韶华笑着道:
“好说好说,崔大哥别忘了我的辣酱就好。”
“什么辣酱?”
崔百折故意逗弄徐韶华,徐韶华双眉微竖:
“崔大哥,第二次了!”
“啥第二次?”
崔百折掏了掏耳朵,装作自己听不到,徐韶华只一瞬便冷静下来,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崔百折:
“崔大哥,我这人有一个毛病,记仇,你是第一个让我给你攒着的人。”
徐韶华这话一出,崔百折动作一僵,想起方才少年那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模样,只觉得后脊窜起一丝凉意,他连忙道:
“得得得,咱别这么小心眼嘛,不就是辣酱,一坛够不够?不够大哥给你再加一坛肉酱!”
徐韶华不语,崔百折从怀里摸出了那一底的肉干,塞给徐韶华:
“弟,别气了呗,这个也给你!”
“崔大哥不是说没了?”
“嘶,可不是被你赢的差不多了?大哥就这点儿家底,都给你了,成不?”
徐韶华这才一抬下巴,示意接过此事,崔百折这才眉开眼笑,随后这才让人送水过来。
这水是中午烧的,这会儿已经凉透了,里头还泡着茶叶,现在又苦又浓,徐韶华敬谢不敏,只慢吞吞的吃着肉干,倒是崔百折豪爽的喝了半壶。
“人小胃口大还脸皮厚,弟你就不怕你拿那文书出来,人家不认?”
“那崔大哥不会真是在我后头站着看戏的吧?”
这个解说之职,自然非崔大哥莫属了。
崔百折:“?”
这里头还有他的事儿?
徐韶华见崔百折真没反应过来,也不由默了默:
“幸亏人家有个军师。”
崔百折干笑两声:
“那不是,那不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嘛,要是他们真不知道,我,我也会解释的。”
徐韶华只撇了撇嘴,并不信崔百折的说法,而崔百折一阵挫败后,也不由碎碎念道:
“谁知道弟你这次这么张扬来着?”
明明以前他弟可是一个温良恭俭让的翩翩少年来着,突然来了这么一手,他没反应过来,没毛病啊!
“哦?那崔大哥猜猜这次咱们这支车队被泄了踪迹给何当家,是为了谁?”
崔百折毫不犹豫的看向徐韶华,就连他,也不过是个打掩护的。
徐韶华慢悠悠的用牙齿撕下一块肉干,随后冲着崔百折笑的温和:
“所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也很有趣的。”
崔百折闻言,后知后觉的惊了一下,不是,就他和何钰说了那么会儿话的功夫,他就已
经想这么多了吗?!
这小子的心眼怕是比藕都要多了!
崔百折突然觉得自己方才逗这小子玩儿,就如同在刀尖齐舞一般,应该说……幸好他一直没有坑自己!
也幸好,这些辣食可以安抚好他。
崔百折抬手擦了擦汗,心里轻轻松了一口气。
这一刻的崔百折,就如同一级便无意打了一百级大boss,然后得了豁免的劫后余生。
徐韶华吃了两块肉干,直把嘴巴吃的通红,这才停下,至于他赢下来的肉干,那以后可就是他的储备粮了,可要慢慢享用才是。
过了怀阴后,崔百折又鸟悄的换了官旗,走了足足十七日,这才悠悠的进了京城地界。
“可算是到了!()”
崔百折终于松了一口气,何钰的出现,让他这一路绷紧了心弦,然而,或许是那些人太过自信,以为一个何钰便可以拦住他们,故而之后这十七日倒是风平浪静。
“弟,我得把东西送到宫里去,你要是没地方去,我在京郊有个院子的。
至于国子监,等你先休息好了再去报道便是。?()『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到那时,可就没有现在这么轻松了。
徐韶华摇了摇头:
“多谢崔大哥好意,我在京中有宅子。”
“啊?”
崔百折彻底愣了,徐韶华不是土生土长的清北人吗?他可是早就看过他的籍贯,他家可从没有来京城的亲戚祖辈。
“嗯,圣上之前赏的宅子。”
徐韶华解释了一下,崔百折不由得呼吸一滞,得,是他瞎操心了。
二人索性又行了一段路,等进了京城,这才各自分开,徐韶华并未急着去寻自己的宅子,而是在京中漫步行走起来。
曾经让人觉得热闹繁华的泰安府与这里相比简直称得上一句小巫见大巫。
京城坐落于最富庶的晏南省和最风雅的海东省交界之处,盛极辉煌。
自四丈之高的城门下走过,远处一座巍峨高楼居中而立,其下南北各四十八坊,坊坊皆不同。
徐韶华踩在那饱含岁月与风雨冲刷的青石板上,和煦的暖阳轻轻拂过他的每一根发丝。
一旁马车粼粼而过,长街短巷热闹纷呈,软红十丈,地上天宫,不过如此。
徐韶华遥遥看着远方那片云几l乎与高楼相接的一幕,终于有种自己来到这世人皆向往追寻着的京城的感觉了。
京都布局对称分明,在进城后没多远的告示栏中,便有木刻的京城分布图,徐韶华看了一眼记下后,这才晃晃悠悠着逛起了街。
京城物价与泰安府的物价不可同日而语,在泰安府,一个肉饼不过五文钱,可京城便需要足足二十五文。徐韶华买了一个,咬了一口:
嗯,不如泰安府的好吃。
可这里仍是天下人皆向往之所。
一路上,有行色匆匆,满面愁苦之人,亦有吊儿郎当,游手好闲之人。
()倒是可称一句,京城居,大不易。
而如无意外,徐韶华将要在这里度过三年,甚至更久。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徐韶华这才寻到了圣上赏赐的宅子,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一进宅子,但因为其坐落于城东,距离皇宫不过两刻钟的路程,可却是不少四品以下官员难以买下之所。
宅子里面有一位仆人守着,徐韶华上前叩门,他一眼便认出了徐韶华:
“早就听说郎君要来,屋内已经洒扫妥当了,郎君快瞧瞧有什么不好的。”
景帝赏赐宅子,自然不会放任其空置失修,这仆人的存在也能为其添上两分人气。
徐韶华低声谢过,这才走了进去,这是规矩的三正两耳的布局,仆人有些局促的将徐韶华请到最大的正房:
“请郎君过目,这里我这几l日每日都有打扫,里面的被褥也更换了新的,这两日日头好,都晒过。”
仆人小心谨慎的说着,不知自己这位新主脾性如何,徐韶华抬眼一看,一尘不染,没有丝毫怠慢,眸中便带上了三分笑意:
“极好,我很喜欢。不知怎么称呼?”
“我以前叫大用,后来又被叫木头,郎君想怎么叫我都成。”
“大用,倒是个好意头。”
徐韶华微微一笑,随后取了五十两银子交给大用:
“大用,我不在京中的这些日子,你辛苦了,这些银子全且做宅子日常之用即是。”
“您,您言重了!”
大用有些激动,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钱袋,徐韶华看了一眼他那还是夏季的衣裳,随后道:
“先给你置身秋衣吧。”
大用重重的点头,千恩万谢过,这才退了下去,而徐韶华这会儿也拖着疲惫的身子倒在了床上。
他一个习武之人坐了这么久的马车尚且疲倦不已,若是那些真正文弱的书生赴京赶考,又该有多么不易?
徐韶华正出神间,大用有敲响了门:
“郎君,我烧了热水,您可要泡泡,解解乏?”
“好。”
徐韶华一怔,倒是没想到大用这么贴心,而等他泡完澡出来,太阳已经偏西,他换来大用:
“我有些饿了,你去八珍坊的李记馄饨铺给我带三碗大馅儿馄饨回来,不要胡荽,不要姜末,放勺芝麻油即可。”
大用用心记下后,忙道:
“郎君,那李记馄饨铺的馄饨分量可足,这三碗怕是咱们两人都吃不完。”
“哦,对了,还有你,那便再加一碗并一个肉饼。”
大用瞠目结舌,但还是没有多言,随后领了差事去做,约莫一刻钟后,他便提着沉重的食盒回来了。
徐韶华分给他一大碗馄饨,让他退下,随后这才将三碗馄饨一一摆开,又拿起肉饼捏了捏,直接掰开了肉饼。
肉饼里面没有肉,只有一个被油纸包着的纸条,徐韶华摊开细细看了,眉心轻皱,随后直接用绞头发时那细如牛毛的真气将纸条搅碎,这才低头吃了起来。
等三大碗馄饨并一个饼下肚,徐韶华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而方才那肉饼里的纸条,却让他不由得抿唇。
这国子监里,还真是藏龙卧虎。
翌日,大用买了早饭回来,徐韶华用完后,便直接带着自己的文书去了国子监。
“大人,那位点贡生已经到了。”
刘监正本在自己的值房察看着学生的课业,听了这话,不由得放下笔:
“倒是让左相猜着了,他既来的快,想来也不是会轻易被人算计的。去请他直接来我这里,人既然已经来了,就别让旁人再瞎折腾了。”
“是。”
不多时,徐韶华顶着各色的目光,被侍从引入监正的值房。
刘监正生的平凡,坐在那里没有丝毫气势,与曾经的许青云、陈舍礼截然不同,就连马清都比他多几l分官威。
可就是这么一个看似平凡普通的人,却连勋贵子弟也不敢当面造次。
“学生徐韶华,见过监正大人。”
徐韶华上前拱手,朗声道。
刘监正看了徐韶华一眼,这才将注意力放回自己准备好的棋盘之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可会下棋?且随吾手谈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