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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心。
徐韶华的视线落在这两个字上,久久未曾动笔。
私心,利己之心,私欲也。
就连当初他初次设法让许青云落马之时,亦是怀抱私心,可此私心对霍元远,甚至原本的霖阳府驻地的百姓等人来说,却是他们逃脱魔掌的助力。
是以,私心与否,不在其他,而在于此心是善心还是恶心。
许青云一己私欲,为了用先帝玉佩献媚圣上,却不惜对稚童下手;为家族子弟科举,不惜算计囚禁其他学子,而最后却也因此招来钦差,自取灭亡。
再说本朝平南侯,他好名,固有私心,可即便他有私心,却也是在国难之时,敢为人先,何人能说他一个不好?
徐韶华一时思绪纷飞,随后深吸一口气,铺纸磨墨,挥毫写下:
“学生谨对:私心者,不应论之私情,而应论其心。文死谏武死战,以赢得生前身后名,是故,私心古来有之。
若民无私心,则昏昏度日,不事生产,而至家无斗储,人丁凋零;若商无私心,则贸易不通,耳目闭塞,而至国库不丰,民心难安,此将国之不国,民之不民。
然,此心应论之以善恶,应论其行事之结果,若以善心却得恶果,此为正中之偏,若以恶心而得善果,此为偏中之正。是以,若君子而论私心,应三思而行,思其因,思其情,思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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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最后一笔落下,徐韶华只觉得自己仿佛浑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掏空一般,笔刚一搁下,手指便已经轻颤起来。
在此之前,还从未有一次作答让他深刻的将自己曾经的经历,内心的想法这样剖析。
但也从未有一次答卷,让他能体会到这样酣畅淋漓的感觉,这一刻,随着身体的疲倦袭来,可更多的却是精神的满足。
徐韶华长长吐出一口气,静待本次考试的结束。
而出人
()意料的是(),?Ⅻ遟?乓莏??N?⒆()_[()]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竟然提前一天写完了答卷,是以他足足等了一整日,这才终于在次日得以踏出号房。
正午的暖阳将柔和的光晕平等的洒落在每一处土地上,少年走出号房,却不由得被晃了眼,待他适应后,那双墨玉般眼眸中,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枷锁被悄然打开,深沉转为清亮,却又似返璞归真。
“华弟!”
徐韶华刚一走出贡院,安望飞便冲着他招了招手,两人身上都有味道,谁也没嫌弃谁,只并肩走着,安望飞忍不住道:
“华弟,我怎么觉得你我仿佛参加的不是一场考试?”
旁人科举完后,都灰扑扑,有气无力的,倒是华弟,那双眼睛晶亮极了,站在人堆里任谁都想多看两眼,整个人都仿佛带着光一般。
徐韶华不太明白安望飞为什么会这样想,他只是随意一笑,眨了眨眼:
“或许,是我顿悟了。”
安望飞闻言登时不干了:
“华弟你竟忽悠我,当我是三岁顽童啊!”
两人追逐笑闹,走了一截这才看到了在马车旁等着的林亚宁和徐远志,林亚宁连忙让两人上了马车,里头是温热的羊肝汤,羊肝被切的很薄,尝不到什么滋味,可细细品来又多了一丝厚重的味道。
“羊肝有明目之效,伯母怎么知道这两日我写文章写的眼睛都花了,这可真是一场及时雨!”
安望飞一时心中涌起一股暖意,纵使他爹不能陪考,可谁让他爹有眼光,与伯父结为异姓兄弟,现如今有伯父伯母在,他也不算是孤零零一人了。
安望飞将眼中热意逼退,又喝了一碗,这才停手,徐韶华慢吞吞的将口中的羊肝咽下,这才开口:
“我娘她以前也不懂这些,想来也是打听到的。”
等回了徐宅,听大用说了一嘴,徐韶华这才知道是自己二人在贡院考试,爹娘坐不住,又去医馆请教了食补的方子,又提前一天定好了羊肝,这才赶在中午前煮了这羊肝汤。
“我一场科举,倒是折腾了爹娘一通。”
徐韶华不由得摇了摇头,大用嘴快道:
“哪里,郎主和老夫人都是心疼郎君,这才如此,郎君这两日都瘦了一圈,小人看的都心里难受,何况郎主和老夫人他们?”
徐韶华笑了笑,未曾再说什么。
许是因为休息了一整日的缘故,徐韶华今日洗漱一番后,倒未曾直接入睡,反而一身清爽的坐在书桌前又看了会书。
而另一边,陈庭齐和谭越书共同商议的考题也已经在印刷完毕,谭越书这会儿也彻底没脾气了。
这陈大人吧,说他温厚,看看他写的考题,都要吓死个人,可若说他张扬,可其在自己面前又十分胆小,真真是让人看不透。
这会儿,陈庭齐喝着茶水,看着帘外人影憧憧,显然他们此刻正在整理考题,等待明日的发放。
谭越书忍不住轻咳一声,低低道:
“陈大人,听说……
()那位徐解元此番提前一日便结束了答卷?”
徐韶华的存在本就是两人能坐在这里的根本原因(),豎?拏癑??獑?彎????
???()?『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考生若有异动,巡考官告知总裁也在规矩之内。
只不过,让谭越书没有想到的是,在陈庭齐那样刁钻的论题之下,徐韶华竟然提前停笔了!
谭越书得知这个消息后,整个人差点儿炸了,他私心想着,圣上只怕也不是不想要此子入朝,否则为何要让自己来看着。
可是,那徐韶华竟是这样放弃了吗?
陈庭齐这会儿也不由得动作一顿,半晌这才开口道:
“有私心之人,乃天下之人,无私心之人,可称一句圣人,不过一道问心之论,他若都过不去,更遑论其他?”
“可是,可是……”
谭越书都快哭了,他真没想到这徐解元竟然能走到这一步,他看着陈庭齐,不由道:
“可,陈大人,你我又该如何,如何交代?”
“交代,给谁交代?”
陈庭齐一脸平静,谭越书懵了,他无法将此刻镇定自若的陈大人与那日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的陈大人结合在一起,一时瞠目结舌。
陈庭齐抚了抚袖口,淡声道:
“陈某一生,侍君两代,坐在这尚书之位,自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谭越书拼命的回忆起那日陈庭齐对自己所说的话,敢情……陈大人那般只是为了从自己口中套话?
“一介举子,让两位权臣争夺,其品行如何,本官不知,只在笔下,此番会试,本官只不偏不倚,恰如谭大人所言,谭大人又何必焦躁?”
谭越书:“……”
得,拿自己的话堵自己的嘴,只希望这徐解元此番能争气一些……可是,谭越书想起那平平无奇的第三考的策问题目,整个人一下子蔫吧了。
陈大人,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这是要以一题,定输赢啊!
谭越书自问自己没有陈庭齐的魄力,可事已至此,他也只有舍命陪君子了。
陈庭齐将手中吃了半盏的茶水放下,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看向虚空,满是深沉。
奸臣当道,宗室专权,他陈庭齐受先帝遗泽,坐上这尚书之位,浑浑噩噩多年。
而今,圣上已经长成,他愿以一己之身,为圣上选出第一批赤诚饱学之士,以慰先帝之灵。
望,此番有文人志士,可供圣上驱驰,清扫朝堂,稳定民心,则朝政清明之日可望,九死,不悔!
陈庭齐的想法,谭越书一时无法想到,直到翌日那最后一场考试开始,徐韶华看着自己手中的答卷,不由得勾了勾唇:
“会试一场,一题定乾坤,谁说这位陈尚书性子温吞了?只怕都是传言。”
话虽如此,但徐韶华还是认真的将这三道策问一字一句的看了过去。
这三道策问放水十分严重,其中两道乃是永齐二年和永齐三年的
()会试考题,可圣上继位至今也才有四场会试。
如此接近的时间,这样的考题无异于送分题了。
至于第三道,这位陈大人选得便不是会试的考题了,而是乾元十八年的晏南乡试考题。
也就是先帝在位的最后一场乡试的考题,可晏南的科举纪要举国学子都对其奉为圭臬,除非有太过偏远的学子外,对大部分学子来说,这道题同样是送分题。
徐韶华摩挲着笔杆,将这三题的时间在脑中过了一遍,忍不住扬了扬眉。
这算什么?
致敬先帝?
徐韶华一边挥毫泼墨,一边在想着这位其名不扬的陈尚书,可陈尚书在礼部尚书的位子上已经坐了十数年。
他看着圣上登基,看着圣上娶妻,在右相等人争权夺利之时,他也只是自保而已。
可以说,这位礼部尚书在坐上尚书之位后,并未留下什么让人称赞的建树。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却试图在会试之上,一问憾群英!
陈庭齐的这一手,让徐韶华越发好奇起他日若能与其在朝堂共事,又该是怎样的场面。
心里这样想着,徐韶华笔下未停,如此三日之期,一晃而过。
众多考生走出贡院后,都忍不住在原地顿足,多年寒窗苦读,如今都已经成了定局,来日是扶摇直上,还是坠入泥地,也只看这九天六夜的辛劳了。
一时之间,众人感慨万千,遂都纷纷离去。
徐韶华和安望飞也都上了马车,安望飞如旧喝了一碗百合莲子羹,这才长舒一口气:
“华弟,这次的题目真是让我捡大便宜了!那陈大人也不知如何想的,竟然连科举纪要的原题都能落在纸上,嘶——”
徐韶华不由笑了笑,轻抿一口甜汤,这才悠悠道:
“正因如此,此番阅卷,只怕会让阅卷官们目不暇接了。”
安望飞懒懒的靠在一边:
“那就不是我能想的了,总之,这次开考前,华弟与我重新将那些考题的破题,解题之法都捋了一遍,若是再出现旁的问题,那也只能说我时运不济了。”
出了贡院,安望飞仿佛被卸下了一个大包袱,徐韶华也没有扫兴的意思,当下只是玩笑道:
“那看来望飞兄可是要好好睡上一天一夜了?”
“不!最起码得三天三夜,华弟可别来叫我,我这会儿是手指头都不想抬一下了。”
徐韶华连声道好,可安望飞最终还是没有睡上三天三夜,而是外第二日便在卯时就清醒过来。
坐在餐桌前,安望飞一脸幽怨的看着徐韶华:
“华弟,你怎么也不睡了?”
“到点就醒了呀,望飞兄在贡院时不也是这样吗?”
安望飞:“……”
“我现在就觉得整个人特别的空虚,或许需要看几本书,解几道题来缓解缓解……”
安望飞忍住想要仰天长啸的欲望,心里不由怀疑起来,难
道自己就是天生的科举命?
明明已经可以休息了,可偏偏他的身体不允许啊!
徐韶华见状,不由笑了,望飞兄这怕是已经养成了早起的习惯!
不过嘛,这也是好事儿,最起码他日上朝的时候不担心起不来了。
安望飞看到徐韶华偷笑,就想要去扯他的脸,可徐韶华的身手岂是他能追上的,二人你追我赶的,竟是撞上了刚进门的卫知徵。
“啧,医馆里现在都躺满了各地的考生,你二人却这般生龙活虎的,我真是白担心了!”
“明乐兄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徐韶华不由有些好奇,卫知徵是去岁岁考过了后,直接进了大理寺,是正七品的大理寺左评事。
卫知徵纵使身份不同常人,但他初来乍到,加上大理寺堆积的案子不少,故而这两月平日里除了休沐都看不到他的影子。
“我不是想着你们今天刚考完,和人换了值,过来瞧瞧吗?”
卫知徵幽幽的看了一眼方才还打打闹闹的两人,谁承想,他担心他的,人俩玩的开心着呢!
徐韶华闻言,不由笑嘻嘻的将卫知徵往屋里拉:
“明乐兄一番好意,我们受用不尽,且来屋里坐着说罢。”
卫知徵轻哼一声,但脚却很诚实的跟着徐韶华朝屋里走去,安望飞也跟了上去。
“我可不是白来的,一会儿会有厨子上门,给你们做些药膳调理身子,厨子做完饭就会回去,华弟你也别拒绝。”
卫知徵直接将徐韶华拒绝的话都堵了回去:
“你们年纪都小,这科举可折腾了,耗的都是身体底子,你们也不想将来过了四十就各种力不从心吧?”
勋贵之家对于身子骨的调养格外看重,卫知徵这话也不是无的放矢,徐韶华和安望飞也并未推拒,但随后,徐韶华也忍不住关怀道:
“明乐兄还说我们呢,多日不见,明乐兄都瘦了一大圈了!”
卫知徵原本锦衣玉食的养着,已经快及冠的年纪,颊上还有一点儿婴儿肥,现如今一下子消下去了,整个人五官也变得更加俊逸,可到底还是有些突兀。
卫知徵下意识的摸了摸脸:
“老头也这么说,那还不是大理寺的差事太累人了?就这,听大理寺的同僚说,还是上官照顾我,都分给我的是京城附近的差事,有些同僚,可是要自京城到其他六省的跑!”
大理寺掌举国刑狱,故而整个大周的重大案件、冤案、错案等都会由大理寺先行调查,审理。
而这些大理寺评事的工作便是对此进行调查审理,需要外出公干,办的顺利,或许一月两月就回来了。
可若是办的不顺,一年半载也是有可能的。
卫知徵虽是这么说,可是却劲头十足,此番岁考可是直接让他从正八品跃至正七品,除非大功,谁能这般快?
“这些时日我和华弟忙于会试,倒是不知近来京中也有了大案。”
安望
飞说起此事,卫知徵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
“这案子说与华弟和望飞兄弟听也没有什么,左右现下在京城之中也是传的满城风雨。”
“这桩案子,本来只是一桩民间杀夫案,乃是京郊陈家村一个叫陈生的人在两年前娶了妻,可奈何其妻一直无孕,意志消沉,与邻村的李二玩骰子,喝多了酒,不小心将妻子输给了李二一夜。”
卫知徵讲起案子,面容端肃,毫无亵渎之意。
“陈大哥,这些日子我们村儿有了些闲话,听说,嫂子两年了还没揣上,大家都说,都说陈大哥你不行……”
李二嗫喏的说着,油灯下,那双淫邪的眼睛未露出破绽,陈生已经变得醉醺醺的,闻言怒气冲冲道:
“放,放屁!老子好着呢!是那婆娘,是,是个不下蛋的母鸡!三个四!”
“哦?可是嫂子那妹子嫁到我们村,那是三年抱俩,所以大家伙都说是陈大哥你的事儿!四个四,开你!”
“我,我输了?李二!都怪你要提那晦气婆娘,竟然害得我又输了!再来,再来!”
李二按住骰盅,笑眯眯道:
“陈大哥,你都输了十两银子了,咱还怎么玩儿啊!”
陈生听到这里,酒劲儿都被吓得去了三分:
“十,十两?!”
他打娶了媳妇就没出去干活,这十两银子,他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啊!
李二眼珠子一转,就知道陈生怎么想的,当下他只将酒盅推给了陈生:
“陈大哥,你我兄弟多年,这银子我也不要你的,只不过听说嫂子当初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我嘛,就求一夜!”
“李二,你把你当兄弟,你竟然,你竟然……”
陈生拍案而起,可是看着李二手里滴溜溜的骰盅,他的声音不由消了:
“陈大哥,这十里八乡还没有敢赖我的账,左右只是一夜罢了,这可是十两银子,便是陈大哥你要干多久才能有?
到时候,你在外忙碌,嫂子独守空闺的,谁知道会不会有个万一?
再退一步说,若是嫂子有了,陈大哥你不也是清白了?这唾沫,淹死人呀!”
“你!”
李二三言两语,说动了陈生,陈生亲自为其妻下了药,在门外守了一夜。
“可谁也没想到,陈妻竟然真的有孕了。陈生心里又气又恼,陈妻亦觉得委屈不已,直到一个下雨的午后,陈妻让不事生产的陈生去收衣服得到了一顿痛骂,只得自己去收,却不幸脚滑流产,与陈生产生了激烈的争吵。”
“陈生啊陈生,若是知道你是这懒皮贱肉的东西,我就是一根绳子吊死也不嫁给你!
你犯懒,你陈家的种也落了,你现在高兴了?满意了?!”
陈妻撕打着陈生,可陈生反而一把将陈妻搂在怀里:
“那野种没了也就没了,娘子,咱们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
陈妻不是愚钝之人,顿时听出了意思,这才知道自己腹中孩子的由来,可对她来说,丈夫如何比得上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儿。
于是,当晚,陈妻便给陈生喂了蒙汗药,用斧头剁下了他的头。
“陈妻虽然冲动,可也是一时情切,若只是如此,哪里会让明乐兄这般奔波?”
卫知徵听了这话,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华弟说的不错,若只是单纯的杀夫案,自然不会进了大理寺的门。可,那陈妻自首后,陈生的尸体却不翼而飞!”
卫知徵这话一出,徐韶华和安望飞不由得面面相觑,安望飞忍不住道:
“不翼而飞?难不成是老天都看不惯陈生那背信弃义的行为,降下惩罚不成?”
时人讲究入土为安,陈生日后不得入土,这可是最大的惩罚!
而也因为这样神异的事件,让这件事被传扬开来,以至如今的满城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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