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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越书说完这话,直接将那杯陈庭齐未喝的茶水泼了上去,等看到那些墨字都被茶水洇湿模糊至看不出原样的时候,谭越书这才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看着陈庭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唉,陈大人,您这又是何苦?”
到了这一步,陈庭齐方才那股子冲动这才终于散去,他看着眼前那团模糊的墨迹,只觉得里衣湿透,被过堂风一吹,竟是忍不住狠狠打了一个哆嗦。
“谭大人,谭大人……”
谭越书连忙扶住陈庭齐,陈庭齐抓住谭越书,手却不住的颤抖:
“谭大人,我知道你奉圣上之命而来,求你,求你为我指条活路吧!我陈家上下七十六口人,我那最小的孙女也才刚满月,我这年岁已经活够了,可是,她才满月啊!”
陈庭齐紧紧的抓着谭越书的手,一时老泪纵横,去岁去清北主考乡试的魏有任早在回京后一月之时,便被都察院查清其贪赃枉法的证据。
而彼时,右相避退相府,佥都御史苏平真直接秉了圣上,一夜之间将魏家上下杀的杀,关的关。
可怜那魏家女郎,乃京城第一才女,本是与雷家相看之时,却一夕之间落入教坊司。
至于其余魏家男儿,若是能投胎,如今怕是连百日都过了。
陈庭齐的惶然,谭越书看在眼里,他忙半跪着托着陈庭齐的臂膀,道:
“您既如此,方才怎么还敢写那样的论题?”
陈庭齐不语,谭越书只摇了摇头:
“方才的考题无论如何是不行的,我来时,圣上还曾说起当初帝后大婚之时,赞不绝口。”
陈庭齐听了这话,眼中这才露出一抹晶莹,随后他这才站直了身子,微一定神,开口:
“徐解元天赋异禀,我是认得,可他小小年纪,便在两位权臣之间左右逢源,焉知其不会是下一个右相,也不知圣上如何作想……”
陈庭齐一边说,一边看向谭越书,谭越书知道陈庭齐这是想要问圣上的意思,可是他来此圣上并未多授意旁的事。
但谭越书却知如今陈庭齐需要的是安抚,当下略一斟酌,道:
“圣上的意思,便是一切如旧。徐解元的才能您也是亲眼瞧见的,总不能因噎废食不是?”
“谭大人所言极是。”
陈庭齐微微颔首,将那团浸了水的纸撕成碎屑,重新铺纸磨墨,提笔写下二个大字:
“私心论”
陈庭齐这题一出,谭越书也不由得皱了皱眉,陈尚书此题实在刁钻的厉害,这天下便是圣人都有私心,他这一问,何人能答的完美无瑕?
这可是会试!
谭越书犹豫再二,忍不住道:
“方才,陈大人不还忧心本次会试如何取士,如今这……”
谭越书话没有说完,陈庭齐却已意会,他轻轻搁笔,缓声道:
“正因如此,我才有此举。”
陈庭齐说
罢,却不再解释,只将考题封存于密匣之中,随后这才如同没事人一般与谭越书讨论接下来的考题。
谭越书都被这一幕给看懵了,陈大人还是那个温吞的老好人,可又有几分不同,着实让人费解的很!
但无论谭越书心里如何作想,这会儿也只全副身心都投入与陈庭齐对考题讨论之中。
如此,二日一晃而过。
这二日,每逢天晴,风和日丽,让原本觉得还有些冻手的学子都可以在此时大显身手,再加上首场的考题并不如何偏门刁钻,一时贡院氛围倒是分外和谐。
随着下考的钟声响起,徐韶华提起早就整理好的考箱,神色平静的走出了贡院。
如今正是春日,天气并不炎热,故而虽然周围的空气略有异味,但也在忍耐范围之内。
林亚宁和徐远志早早便相携着在贡院外等着,看到徐韶华后连忙迎了上来:
“华哥儿,你可算出来了!”
徐韶华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苦笑道:
“爹,娘,您先别过来,我这身上沾了味道,不大好……”
徐韶华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二老一左一右的搀住了胳膊,林亚宁忍不住嗔怪道:
“不大什么?你打小还是我换的尿布,我什么没见过?还跟娘生分了!”
徐远志直接一手提着考箱,一手将徐韶华扶上马车:
“莫说话,仔细吃了风肚子疼,车上是你娘煮的红豆汤,一直温着哩,华哥儿先去喝两口,等飞哥儿出来咱就回家。”
徐韶华听到这里,不由微微一怔,但随后,他点了点头:
“好,等会我们就回家。”
安望飞出来的稍晚一些,一上马车整个人都恨不得摊成一张饼,他抬眼看向徐韶华,忍不住笑了:
“多亏华弟鞭策,这首场,我应是过了!”
那些题目,华弟都曾一一为他仔细剖析,二人也都曾对此做出过多种答案,对于安望飞来说,这次他的运气简直好到爆棚!
“那也是望飞兄头悬梁锥刺股,勤奋而来。”
徐韶华笑着递过一碗红豆汤,林亚宁煮红豆汤喜欢在出锅前捏一小撮盐,与原本的清甜混合起来,便越发的甘甜。
如徐韶华这些考生刚出考场,一连二日的干食,最欠缺的便是些汤羹,肉羹油腻,素羹寡淡,倒不如这么一碗甜甜的红豆汤让人觉得舒心。
安望飞一口气喝了一碗,倒没敢多喝,可却也忍不住咂巴着嘴:
“伯母来了倒好似我娘也一道来了一般。”
安望飞没好意思说这汤里有娘的味道,徐韶华却不由笑笑:
“我娘她啊,曾也是个喜欢点心的女娘,现下家里好了,平日里又与婶婶住的近,安婶婶擅厨,可不是能学一学?”
“难怪我觉得这红豆汤喝着有种熟悉的味道,我还以为是我矫情了。”
安望飞不好意思的说着,二人一路说笑,但回到徐宅洗漱一番后,那是
直接沾床就睡,完全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二日时间,又要费脑力,又要拼耐力,任是铁打的人也遭不住。
天色暮去,林亚宁轻手轻脚的将明日要穿的衣裳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看着月光下,幼子那略显疲态的模样,只觉得心中一酸,却也不敢多做其他,忙又退了出去。
外头,徐远志正看着那半轮月亮,等林亚宁出来后,他这才提着灯笼走过去:
“出来了?”
林亚宁“嗯”了一声,与徐远志并肩而行,等走远了,她这才哑声道:
“以前只知道华哥儿读书苦,可是今个亲眼见了,才知道这科举才更是折腾人。
当初,华哥儿连狼都打得,可瞧今个累的竟是与当初打狼一般了。幸好这次咱们来了,若不然这孩子跟前也没个贴心人照看着,唉……”
“科举改命,哪有不累的。”
“你不心疼华哥儿?那今个是谁早早就起来催我熬红豆汤的?又是甜了又是淡了的,真真是煮熟的鸭子,嘴硬!”
“我心疼,我心疼也不顶用啊。”
徐远志叹了一口气,只怪自己当初未曾多坚持坚持,若是再次一试,说不得华哥儿也不必这般辛苦。
林亚宁闻言,也不由沉默了一下,随后这才轻轻握住徐远志那提着灯笼而冰凉的手。
两双手,一样的粗糙,布满着裂口,是他们劳作多年,掌心之中无法抹去的痕迹,此刻紧紧握在一起,在月色下渐渐远去。
徐韶华翌日醒来,便看到那架子上被林亚宁放置的棉衣,应是才被太阳晒过,那层棉絮很是轻柔蓬松,穿在身上十分舒服。
这会儿,外头才过二更天,徐韶华这边一动,安望飞也醒了,二人刚出门,大用便请二人去正堂坐着:
“老夫人一宿没睡,给郎君准备了早饭,郎君且略坐坐,小人这便端来。”
不多时,简单的早饭便摆满了桌案,浓稠香甜的白粥,莹白如玉的羊乳羹,十八褶的软包子,另有一些口味清淡的点心,一时倒是琳琅满目。
“伯母这手艺,绝了!”
安望飞忍不住赞了一句,这里头他还能看到他娘的影子,一时吃的更欢了。
徐韶华没有多说什么,提箸取用,温热的食物温暖了他的肠胃,也让他眉间的疲惫渐渐消散。
等到快用完早饭的时候,林亚宁这才换了衣裳过来,徐远志紧随其后:
“华哥儿,味道如何?这可是我将你安婶子的本事都学了一遍做出来的!”
林亚宁难得眉眼间泄出一份骄傲,徐韶华连连点头:
“娘的手艺向来极好。”
林亚宁一时笑弯了弯,徐韶华这才用帕子拭了拭嘴角,温声道:
“就是娘太劳累了,爹,今个您和娘就在家里好好歇歇吧。”
“那可不成!华哥儿说要我和你爹送考,那可得,那什么始终……”
“有始有终。”
徐远
志适时补上一句,徐韶华忍不住看了一眼徐远志,没想到这里头还有他爹的事儿。
当下,徐韶华只得无奈的与二老携手同行:
“罢罢罢,娘要当一诺千金的豪杰,我只得领命了!”
林亚宁忍不住翘了翘嘴角,斜了徐远志一眼:
“还得是我们华哥儿会说话,随我!”
徐远志被挤兑的眼神都变得幽怨起来,随后便看到徐韶华冲着他露了一个笑脸,登时便明白过来,忍不住笑骂道:
“臭小子!跟你爹玩起借力打力了!”
“娘平日最听爹的,今个娘累了一宿,爹也不劝劝,被娘说两句也是应当的!”
“应当的!”
林亚宁乐呵呵的说着,徐远志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气的重重哼了一声,随后发现自己的胳膊还在那臭小子手里,只得别别扭扭的上了马车。
等到了贡院一里远的地方,马车便已经进不去,盖因昨日有许多考生的身体已经有些不佳,可为了不耽搁科举,只得被家里人用马车拉了过来。
徐韶华不想爹娘在这地方被人冲撞有个万一,好说歹说这才将人劝了回去,随后这才与安望飞并肩朝贡院走去。
安望飞因为昨日答题出乎意料的顺利,这会儿心情很是愉悦,看着徐远志和林亚宁忍不住道:
“若是我娘也能好起来,那也应当与伯父伯母这般恩爱了。”
“那若是再有一个金榜题名的儿子,那便更加圆满了!望飞兄,任重而道远啊!”
徐韶华笑吟吟的说着,拍了拍安望飞的肩膀,安望飞用力点了点头:
“若接下来的考题皆如首考,我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徐韶华听了这话,却不由得摇了摇头:
“我听明乐兄说,今次主考乃是礼部尚书陈大人,陈大人素来性子温厚,故而这首考考题简单些也在情理之中。
可首考只是一个开始,若是其余两考的难度皆如此,只怕此次会试的贡生要多如牛毛了,陈大人自不会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啊……”
安望飞一时不由苦了脸,徐韶华看了安望飞一眼,认真道:
“我说这些,却不是想要让望飞兄泄气,与其待考题分发后,望飞兄再两眼一抹黑,倒不如现在有个心理准备,届时也有更多的时间思考题目。
况且,望飞兄素有急智,我并不认为若是题目难一些望飞兄便会败退。相反,风起之时,迎风而上才会飞的更高。”
徐韶华如是说着,相较于胡氏兄弟来说,安望飞似乎更缺乏一些肯定自我的信心。
安望飞听了徐韶华这话,镇定下心神,遂轻轻点了点头:
“华弟的话,我记下了。”
一里的距离,二人走了一刻钟这才走到,贡院两条街道上已经被堵的严严实实,兵将也在将多余的马车赶出去,但即使如此,也耽搁了不少时候。
而这里面,还真有一些连站都站不稳
的考生,白着一张脸立在人堆里,若非此地不是贡院,只怕也要惊起一片人影。
今天的徐韶华和安望飞并未与胡氏兄弟相遇,他们比昨日早一刻进入号房,里面污秽纵使被连夜清理,可一进去仍让人觉得呼吸艰难。
徐韶华虽然是考生中年岁最小的,可是他在国子监用羊奶养了那么久,如今若是细看,他却是要比安望飞还要高上一指。
再加上他日日练剑不辍,并不似寻常考生那般清瘦的只有一层骨头架子,可在狭窄的号房之中,那一层薄薄的肌肉都显得有些拥挤了。
所幸,徐韶华素来对环境有着较强的适应能力,这会儿还能有闲心看着外头的光影变化,推算出今日前来分发考题的兵将竟然提早了半刻。
也就是说,在徐韶华之前的号房中,应当有些考生缺考未曾分发考卷了。
不过,徐韶华这会儿无瑕去想这些,他一展开考卷,看着头一道论题,一时不由顿住。
他是猜测到这位陈主考不会这么轻易让考生过关,可却没有想到这一题竟如此刁钻。
私心,世间之人,何人无私心?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间无完人。
这考题哪里是让考生论私心?
这是让他们论心呐!
这是要让考生在殿试之前,便将自己的整颗心,想法都剖出来给天子看。
若有敷衍了事者,则无得见天颜之机。
若有浮躁虚言者,亦会被打落云端。
这位陈尚书,哪里是什么温和敦厚之人,或许,他将以这二字,造就大周开国以来,会试取中者最少的记录。
徐韶华微微定神,随后这才淡定的将接下来的题目认真看完,其中,除了私心论外,还有一道熟悉的判语。
此题,正是当初那位浣纱女孝期被强娶成婚的杀夫案,只不过此题考的是此女因何无罪。
徐韶华看到无罪之时,也不由得一怔,倒是不曾想到,此处竟与那原剧情背离。
既然此题能以此为题,应是那位浣纱女已经被洗刷冤屈了,那么还会有杀神云霄吗?
徐韶华将这个疑惑压了下来,提笔将那曾经熟稔非常的答案条理清晰的写了下来。
写完了一道诰,一道表,并五条判语后,徐韶华这才重新将目光放在了本次的首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