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人闻言面色一沉,他眸色晦涩的看了一眼杨大人,随后捋了捋袖口:
“放眼朝野,倒是漏了杨大人这么一位……忠君之士。”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高大人莫不是这些年被那些膏腴肥脂糊了心窍不成?!”
杨大人义正言辞,抬眼看去,却不想其余诸人皆纷纷避开了眼,杨大人一时皱了眉。
高大人原本脸色发青,可等看到眼前这一幕,方才和缓了神色:
“杨大人,你如何作想吾等心知肚明,但你真的能保证,这位考生即便榜上有名,接下来也能青云直上?
届时,待殿试结束,本次考卷公之于众,你说……他又会是何下场?!”
高大人不紧不慢的说着,杨大人闻言,面色一时暗淡下来,高大人随后又下了一记猛药:
“杨大人,这世上不止你一人忠君,但为圣上尽忠前,你莫要犯蠢死去,才是最重要的。”
高、杨二人的一番话,在场诸人皆默默不语,只是杨大人原本按在那考卷之上的手,微微泄了力道。
高大人也不由得微叹了一口气,随后这才将将那十分考卷整理妥当,并与诸读卷官朝御书房而去。
高大人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走着,只是心中还是有些惋惜,若是这考生再迟两届,待右相年老势弱,或许才是正当图谋之时。
此子,还是锋芒太过,是要压一压的。
高大人的想法不过心念电闪,其余诸人也只是紧紧跟在高大人的身后,不多时便至御书房。
景帝算着时候,在御书房也是等候许久,等看到高大人一行走来之时,他立刻正襟危坐,但眼中还是不由得带了一丝期待。
十份考卷被那填金漆飞龙纹盘所呈,一字列开,柔和的日光笼罩其上,仿佛散发着熠熠光彩。
“呈上来吧。”
首先被呈上的,便是那三份圈中五者的考卷,景帝虽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的内容,可却也一一认真看了过去。
这里面,有一份考卷,乃是提议对各地方官员应有所约束,建立地方巡查机构的答卷,景帝心中微动,随后放在了手边。
之后,又是两个时辰,待景帝将最后一份考卷看完,他缓缓抬起头:
“诸位爱卿,此番尔等要举荐的答卷,都在此处了?”
高大人率先站出来:
“回圣上,是。”
众人也纷纷称是,杨大人迟了一瞬,未曾开口,只是囫囵的拱了拱手,也算是想此事糊弄过去。
景帝却一眼看穿了他的异状,随后直接道:
“杨爱卿,你上前来。”
杨大人有些发愣,但随后还是向前走了两步,景帝看着他,双眼含笑,可眸地却没有丝毫笑意,杨大人有些心惊的低下头,景帝缓声开口:
“杨爱卿,你来回答朕方才的话。”
杨大人只觉得双唇像是被那浆子紧紧粘住,任凭他腹
中有千言万语,却怎么也说出来:
“臣,臣……”
“朕继位至今,幸有诸位爱卿在朝中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我大周才能有如今的安稳。
然,科举取仕,亦是千秋大计,诸位皆是朕用心选取的读卷大臣,朕本不该苛责于尔等,然朕更不会使得明珠暗藏。”
景帝看了一眼众人,随口道:
“臣对,家有家法,国有国法,家法为一家法,国法为一国之法,法有大小之异,而能世守其法者,则皆曰权也。
乱臣之祸,起于边疆,边疆之祸,皆因权在地方。山海之遥,一粟之民,知巡抚而不知圣上;边关之远,轻卒锐兵,知将军而不知圣上,民何能安?国何能宁?
臣窃谓圣上能揽威福,率自己出,则乱臣之象可止,二国之祸可平,天下有不难治。不然,圣上虽勤勤问之,臣虽譊譊颂之,无意也……”
景帝不疾不徐的开口,可是那里面的每一个字眼,却是他几日里,足以熟记成颂的话语,而景帝此言一出,杨大人尚且在迷迷瞪瞪,但随后,高大人已是跪下请罪:
“圣上恕罪,臣等有罪,此卷得中圈者三,皆因此子锋芒毕露,失了些许中正平和,故而这才未曾进至御前。”
杨大人反应回来,也随后跪下,一众读卷官纷纷跪地,景帝看着他们的脊背,抿了抿唇。
“呈来吧。”
“是。”
高大人应了一声,随后退了出去,景帝沉默的看着其他人,或许在臣子们的眼中,自己这位天子除非右相让权,否则便要这般郁郁下去。
景帝的思考没有持续多久,高大人便已经将那份考卷呈了上来,景帝看着那熟悉的字眼,一字一句,仔细读来,仿佛在与少年临别前的双眼对视。
良久,待景帝将最后一字看完,这才如释重负般的呼出一口气,少年的文字鲜少这般锋利,让人的心也不由得崩的紧紧的。
但随后,景帝笑了,他持着这份考卷,语气坚定道:
“此为,状元之材。”
景帝这话一出,众人具惊,高大人声音艰涩道:
“还请圣上三思啊!如今我大周初初平定,若是冒进,只怕,只怕会使朝野动荡啊!”
杨大人这时也反应过来,连忙一同劝说着: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请圣上三思。”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摧之不去,方为良木。尔等不必多言,朕意已决。”
……
三月二十一,乃是殿试放榜之日。
暖风拂面那堪春,金榜题名得意时。
但见满城鞭炮齐鸣,天街之上,已经是人声鼎沸,而此刻,徐韶华等人也终于自宫门而入,在内侍与侍卫的接引下,朝集贤殿而去。
这一次的考生们同样需要换上白衣,只不过相较于考前的惴惴不安,此刻一个个皆是神态轻松,与那更衣的内侍也能低语几句。
徐韶华这厢在内侍的伺候
下,穿上了这身看似素雅纯白,可却满身暗绣的白衣,遂垂眸到了句谢。
内侍乃是魏平特意派来,闻言一时惊讶:
“您马上都要是朝中大人了,哪里需要对我这样的人道谢?”
徐韶华听了此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受您相帮,道句谢不过是嘴皮子的功夫,也不算什么。”
内侍有些稀罕,又有些欢喜,他们这些内侍,得势了被人唤一句大人,若是落了败什么阉人、没根的东西那便劈头盖脸而来了。
“话虽如此,可世人鲜少能如您这般。”
内侍为徐韶华将肩上的褶皱抚平,过了一阵,这才开口道:
“倒是要与大人说桩趣事,听说那日读卷大人奉卷两次,圣上方才点了状元郎,也不知是何缘由呐。”
内侍说罢,看着徐韶华已经簇然一新的装扮,随后笑了笑:
“我不过随意一言,您随意一听,一切妥当,您可以出门了。”
徐韶华倒是没想到圣上竟会做到这一地步,不过,对此徐韶华早有预料,当下只冲着内侍微微颔首,大步朝门外走去。
此刻,集贤殿外,礼炮共鸣,九龙曲柄黄盖伞静立于殿外,紫金扇呈二九之数,分立两旁。
集贤殿檐下,正由太常寺众分而立之,奏中和韶乐,金声玉振,令观者闻之,无不肃然而立。
百官亦着朝服,面色平静的分立与殿外两旁,而这时,新科进士们也才被引了出来。
红色绸缎在殿外铺就了一条仿佛泛着光的大路,徐韶华为首,与诸人自那条大路缓缓行至集贤殿外。
与此同时,集贤殿内,一甲前三名的考卷被静静放置在桌前,左相与右相分两旁。
殿试糊名乃是原卷糊名,这会儿由二人亲手拆开,重新查阅,左相抬眼看去,下意识的捏了捏掌心的卷纸,几乎要忍不住去看景帝一眼,但最终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多言。
但即使如此,右相也察觉有异,很快便将榜眼的文章看完,随后右相也只是面色如常,嘴角微微下撇而已。
而至交换之时,右相从左相手中接过考卷,却不曾想第一下竟是没有彻底拿过来,原是左相好似忘了松手,左相反应过来,撒了手,右相哼了一声,看着那熟悉的名字,只抚了抚须,瞧那情状,倒似是有些骄傲。
左相默默看着榜眼的考卷,实则有些心不在焉的观察着右相,果不其然,右相只读了几句,随后便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哼声。
一刻钟后,左相将三份考卷已经全部读完,右相这才放下了徐韶华的考卷。
景帝一直未语,右相这会儿看向景帝,看似淡淡道:
“圣上倒是颇有容人之雅量。”
“为国取仕,不论其他,只问治国之策尔。”
景帝坐在原地,曾经略显孱弱的少年,此刻却波澜不兴的坐在书案后面,与前些年那胆小愚钝的模样倒是判若两人。
“圣
上说的是,不过,老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右相虽然用的是问句,可却不等景帝回答,便兀自道:
“徐状元人中龙凤,非寻常之人可比,此前寒塞之战,名满天下,自不可与寻常状元郎同日而语,臣请圣上为徐状元加封官职!”
右相微一拱手,左相听了右相这话,前面的震惊之色还未褪去,随后又爬满了震惊,整个人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那徐韶华所言可是直戳右相等人的命脉,右相却还要为徐韶华请官,他是疯了不成?!
景帝看到右相这样的反应,心中隐隐约约明白了徐韶华殿试作答的寓意,这会儿,他抿了抿唇:
“翰林院清贵无双,右相何必如此?”
“臣与左相皆非翰林所出,本朝翰林可不似前朝,圣上何必出此言?”
“那依右相之见,又当如何?”
景帝冷笑一声,右相垂下眼,可是语气却是分外沉稳:
“臣不敢擅专,不如请左相一言。”
左相一愣,却发现景帝竟然真的在看自己,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右相所言不合祖制……”
右相还没有开口,左相又继续道:
“但,却合乎情理,徐状元之能,若只在翰林院也是屈才了,此前那商长陵事将有结果,不若请徐状元去鸿胪寺任少卿?”
鸿胪寺少卿略有实权,但却不在朝中,这与右相和景帝所想欠缺甚大,旋即右相直接道:
“去岁调钱粮之事,致使户部官员缺失,臣以为,徐状元可堪户部郎中之位。”
右相知道安王有意拉拢徐韶华,可那徐韶华是连他都知道不会与人合污之人,且让徐韶华与安王好生相处,届时……二人自有龃龉不合之时。
右相此言一出,左相立刻就知道右相打的什么主意,可还不待左相开口,景帝便看了右相一眼,开口道:
“徐状元虽是闻状元,可亦有帅才,既如此,朕这里倒是有一个衔儿——兵部给事中,如何?”
景帝这话一出,右相的心仿佛在这一刻停了一息,朝堂之上,兵部事宜皆由平南侯把控,倘若徐韶华可以出任兵部给事中……那将是他有机会插手兵部之时。
不过,圣上能让徐韶华出任兵部给事中,那便是有意让其在平南侯手中受挫。
右相沉默了十息,随后拱手一拜:
“圣上,圣明。”
“既然两位爱卿无异议,德安,传朕旨意,传胪大典,即刻开始。”
殿外,小金榜被送至鸿胪寺官手中,暖风和煦,那鸿胪寺官的声音也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柔和绵长起来,他神色庄重,口齿清晰,在乐声袅袅中,宣布:
“甲辰科一甲状元为,清北省泰安府贡士徐韶华!赐进士及第,授正五品兵部给事中!”
“甲辰科一甲状元为,清北省泰安府贡士徐韶华!赐进士及第,授正五品兵部给事中!”
“甲
辰科一甲状元为(),????襛鱞??遟?乓?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授正五品兵部给事中!”
鸿胪寺官的声音在空旷的集贤殿前回响,只是在第一遍时,有一处停顿,但也很尽职的读了下来。
可这会儿等待的时候,他却是已经惊的后背满是汗水,正五品?这也不能是写错了啊!
那兵部给事中五个字是无论如何也写不差的!
徐韶华上前一步,但随后也不由得惊愕。
正五品?!
大周开国至今的状元郎有十位,而徐韶华作为这第十一位的授官,竟然这般与众不同,一时众人心绪难宁。
徐韶华收起面上的惊讶,待鸿胪寺官将其余九人的名字公布后,却不想这里面竟是还有一位熟人。
本次探花郎,胡文绣是也!
之后,十人先行进入集贤殿中,景帝坐在上首,众人上前行礼:
“臣等见过圣上,圣上万安!”
景帝看着一众身着白衣,意气风发,或是年少,或是中年的面容,唯一不变的是他们眼中的激动。
景帝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抬手:
“众爱卿免礼。”
众人一时激动的双眼通红,景帝说了许多夸赞勉励之言,随后,他这才顿了顿,含笑道:
“此番授官,想必诸爱卿也是心有疑虑。”
“臣等不敢。”
景帝笑了笑,看了一眼徐韶华,这一次少年终于不曾再避过他的目光,二人含笑的双眼对视了一瞬,随后一触即离。
景帝这才开口道:
“徐状元此前寒塞一战,大周皆知,此番其家眷又受傲舜余孽所扰,朕岂能让功臣凉心?只能以此聊以抚慰,望诸爱卿共勉之。”
“是!”
徐韶华这才明白了圣上的用意,当下也不由得眼含激动的看了景帝一眼。
待到传胪大典结束,已经是快要到正午的时候了,宫中提前为徐韶华等人准备了喜庆的红袍,等新科进士们更衣结束后,徐韶华被众人簇拥至皇宫外,礼乐声中,徐韶华身骑白马,一身红衣,自街市中张扬而过。
百姓们纷纷跟着徐韶华等人的队伍,亦步亦趋,楼阁之上,临街的女娘们一面持着团扇掩面,一面将手中的香囊,鬓间的鲜花丢下去。
徐韶华有功夫在身,下意识的闪躲了一下,没想到那鲜花竟是直直的落在了胡文绣的身上,胡文绣拿着那朵柔软的鲜花,一时竟是忍不住红了耳根。
徐韶华忍不住打趣道:
“楼台一花掷,姻缘一线牵,文绣同窗这探花郎,也是名副其实呀。”
胡文绣回过神来,看着徐韶华,勾了勾唇:
“徐同窗这是羡慕了?那我改日登门可要与婶子细说此事了。”
徐韶华笑而不语,胡文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忍不住瞪圆了眼:
“不是吧?徐同窗你可是我们之中年岁最小的,难不成你已是觅得佳人?”
“文绣同窗且猜一猜?”
和煦的微风吹着,少年的红衣被吹起衣角,人群之中,少年的笑容如春花灿烂,耀耀夺目。
竹青坊内,右相看着少年神采飞扬的模样,端起一杯茶水,轻抿一口:
“人生得意须尽欢,岂知还有得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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