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珂转变口吻,语气真诚:“你莫要担心,我开个玩笑而已,你想去就去,不想去也没关系。”
反正她手底下有那么多的门客,根本不愁找不到教导孩子们的人。
姬萍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我只不过是对你这个决定感到有些惊讶而已。”
“惊讶?”姜珂好奇,问她,“没想到我会突然让你来教导这么多人?”
“不。惊讶于你居然能想出开办女学这样的主意来,并很快付诸于行动。”她夸赞道,“你像个天才一样聪明。”
商周时期,教育是被上层阶级所垄断的,只有贵族,才有机会读书识字。随着周朝统治的衰败,阶级开始混乱,贵族子弟的教师或者其本人因为战争,内斗等各种原因,流落于民间,以教授经书为生。
后来,孔子推行有教无类的教育理念,开创私学,认为对待任何人,都应该不分高低贵贱,给予教育,只要是自愿拿着十条干肉为礼去见他的人,从来没有不给教诲的。
数百年前,这算是一种石破天惊的先进想法,不过,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觉得姜珂的所作所为更算是一种“有教无类”。
姜珂将这些原本已经被打破成块的教育壁垒,彻底捶成粉末。
姬萍今年十八岁,从十五岁起,她的阿母给她相看过许多贵族男子,但都没成,久而久之,便也不管她了,反正蒙家养得起她,或者说存着赌气的想法,想看她到底什么时候会后悔。蒙家是个体面人,甚至每月还会以各种理由给姜珂送过来点儿姬萍的抚养费。
她说:“我想试试。”
从小她感兴趣的东西就不多,不爱管家做账,看不懂兵书谋略,房里的织布机都快落了一层灰,曾经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研究墨经里那些晦涩难懂的理论,往往看上一天,也不觉得疲惫,现在她突然觉得,当个女先生也不错。
姜珂欣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姬萍又问:“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家找我阿弟?”
姜珂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让他把打赌赌输了的两万五千四百秦半两给你送过来。”
“就这么直接去找他要钱啊?会不会太心急了些?我有点儿难为情。”
本来姜珂是想等着蒙毅主动把钱送过来的,毕竟他可是未来的上卿,肯定不可能言而无信。
姬萍煞有其事道:“这是大弟教给我的兵法,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姜珂:……
这个兵法,鉴定完毕,绝对是亲生姐弟。
她最终还是没听姬萍的话,安心地呆在在家中修改图纸,果不其然,才不到两天,蒙毅就带着他的小钱钱来找姜珂了。
蒙毅那天离开长史府后,行走在沣水河畔,微风吹拂他的脸颊,没了室内的微醺醉意,仔细一回想,当年姜珂就是从赵都邯郸和大王一起回的咸阳,他未曾见过现在的赵王偃,但姜珂在邯郸呆了三年,
肯定和赵王有过接触,了解他的性情。
蒙毅本就不愚笨,越回想便越觉得姜珂的猜测有些道理。归家之后,他省略掉打赌这个步骤,将此事和阿兄仔细分析了一遍,最后分析出来的结果是,
他似乎要变成全咸阳城最贫穷的世家子弟了。
其实他比姜珂还要早一天接到廉颇被罢相的消息,之所以拖到现在才来找姜珂,倒不是吝于金钱,主要是因为打赌输了不太好意思。
小姜长史又不会笑话我。
但阿姊会。
然后就这样拖延了三天。
姜珂:“蒙郎卫,恕我冒昧地问一句。”
“姜长史,你问吧。”蒙毅跟被霜打过的茄子似的,整个人都蔫蔫的,哪里还有之前少年郎卫意气风发的模样。
姜珂;“这是你的私人小金库吗?”
蒙毅没听过小金库这个词,但也从姜珂的语意猜出了个七七八八,他点头,坦诚道:“算是吧。”
以蒙骜老将军这些年的彪悍战绩来看,蒙家是很有钱的,但当年商君为了瓦解大家族的势力,提出了分户令,蒙毅自当上郎卫之后,就没有朝家里要过钱了。
“那要不,”姜珂突然良心发现,感觉自己这样做似乎有点儿不地道,“我还给你……一半儿吧。”
嘴里像被滴入了502强力胶,“还给你”这三个字怎么都说不出来,最后才勉勉强强下定决心还蒙毅一半钱。
一半也挺多的了。
蒙毅拒绝道:“姜长史无需如此。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这个道理毅还是懂的。”
姜珂再次问道:“真不要?”
蒙毅摇了摇头,坚定道:“不要。”
“那好吧,君之美意,姜珂却之不恭,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它们都花在刀刃上的。”
蒙毅没想到姜珂居然会这么直白地在自己面前和自己讨论如何花自己的钱,一时间无可奈何,这人简直坦率到了极点,不过听她这话的意思,似乎已经想好了用处,于是开口问道:“你要把它们用到何处?”
姜珂编造了一个故事,她说自己在邯郸时,很喜欢春天去渚水河畔晒太阳,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位小女孩,小女孩家境极其贫寒,连最简单的豆饭藿羹都吃不饱,但却很有志向,她想读书识字,认为识字之后就可以吃饱饭了,于是姜珂就顺手教导了她几个字,看着小女孩开心的表情,姜珂自己也很开心。
“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我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数月前我突发奇想,想要办一所招收像她那样贫苦人家女童的学院,刚刚租好了宅院,我估计郎卫您的钱应该会被我用来买笔墨桌案吧。”
蒙毅再诚信,也是贵族子弟,贵族子弟是无法和普通黔首共情的,各个方面都是,所以他不理解姜珂的做法。
当然,姜珂也不需要他理解,她只需要蒙毅能将她今天的目的传扬出去就好。
我就是一
个纯真温厚,心地善良的小女孩罢了,我哪里知道什么朝堂斗争,我只不过想要开个学堂做点好事而已。
什么?你说我在培养自己的势力?
可不要随便污蔑我哦,世上哪有农民黔首参政的道理?世上哪有女子为官的案例?官员们又不知道科举制,他们哪里能想到这一点?
姜珂装模作样地感叹了一句:“哀民生之多艰,叹吾生之须臾,如果能在有限的生命里做些好事,不被世人所遗忘,这就是我粗鄙浅薄的志向。()”
说完之后,她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但一时间没察觉出来是哪里不对劲儿。
蒙毅夸赞道:“姜长史待人以诚,与人以善,定会在史书上留名的。?[()]?『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哦,对了。”姜珂从手腕上摘下手表,递到蒙毅面前,“既然蒙郎卫没有从我这里嬴得它,那我就成人之美一次,将它当做朋友间的礼物送给你。”
“这……这太贵重了。”
蒙毅连连推辞,但架不住姜珂太热情了,等他反应过来时,手表已经被戴在自己手腕上了。
就……感觉和自己还蛮搭配的,蒙毅心想。
这时,突然有一根摇曳的柳枝随着风缠绕在姜珂的头发上,她抬眼看了看头顶的柳树,顺手将拨开柳枝,视线转换间,突然一辆马车从远方行驶而过。
车上坐着一位小少年,大概十二三岁,总角之年,年纪虽轻,仪态却很挺直,袍服端严,模样俊雅,气质沉雅华贵,他长了一双很标准的狐狸眼,眼神中透露出与他年龄不符合的沉稳深邃。
说来也巧,这少年也恰好转头看向姜珂这边,二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姜珂略有些发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冲他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那少年也同样报之以微笑。
等马车离开,姜珂问道:“他是谁?”
蒙毅:“他名为甘罗,是相邦府上的少庶子。”
“甘罗?”姜珂轻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又问,“甘茂的孙子?”
“正是。”
甘罗此人,姜珂对他很有印象,尤其是初高中阶段,但凡语文作文中有类似少年,历史,梦想,奋斗之类的命题,她都会把甘罗的例子写上去。
她对历史一知半解的,只知道甘罗出使赵国,十三岁拜为上卿。这十几个字的例子给她提供了六年的语文作文素材,但具体因为什么拜为上卿的,那姜珂就不知道了。
在秦国这几年,她对与甘罗的家室也有些了解,甘罗是甘茂的孙子,甘茂是秦惠文王时期的左丞相,功劳显赫,势力极大。秦昭襄王时期,遭受小人进献谗言所害,被迫离开秦国,逃往齐国,成为了齐国的上卿,最终死在了魏国。
甘茂的家眷倒是一直待在齐国,不过齐国自从经历了五国伐齐的动乱,国力江河日下,已经日薄西山了。又恰好赶上吕不韦发布招贤令,甘罗年级虽小,但却很有魄力,当机立断放弃齐国的安稳生活,回归秦国,成为了吕不韦府中的少庶子。
吕不韦好竹出歹笋,他自己能从
()一介商贾奋斗到大秦相邦,政治能力很强,但他那两个儿子却都是个不成器的。甘罗年少早慧,能言善辩,家室也不低,所以吕不韦十分看好甘罗,甘罗在相府中的衣食住行统统都是最顶级的,话语权也很高。
现在整个相府中,风头正胜的两位舍人大概就是甘罗和李斯了。
今日见到甘罗,姜珂突然意识到,这三人算是三个不同的阶级。
甘罗属于落魄的oldmoney阶级,祖传贵族。吕不韦属于崭露头角的的newmoney阶级,新兴贵族。至于李斯……willmoney?
这三个人凑一起,一定能打出一副很精彩的牌局吧?
……
自从和蒙毅分别后,没过几天,秦庭内就传出了很多有关姜珂的消息,待人以诚,与人以善,总归都是些好名声,不过有些人确实对此嗤之以鼻。
不仅吕不韦,就连很多秦国宗室们都没有把她当做真正的对手,甚至希望她能这样一直开学堂下去。
一百多个人,连文信侯府中门客十分之一都不到,还都是些幼童娃娃,能成什么大事?这姜长史,也太幼稚了吧。
其实,这种被人忽视的感觉……还挺好的,因为能让她有足够的时间猥琐发育。
以及,看轻我的人都没文化,他们不知道等比数列后面的增长的趋势有多恐怖!虽然现在像芥草和蜉蝣那般微小,但以后一定会一鸣惊人吓死你们。
但有一点,姜珂很烦恼的是,当时嘴瓢说得那句话,现在整个朝堂的人都在传播。
那句话就是,哀民生之多艰,叹吾生之须臾。
读起来对账还蛮工整的。
就是……
啊啊啊啊!救命啊,屈原和苏轼要是知道他们的词被我拼接成这样,还不得半夜从坟墓里爬出来找我谈心啊!
不对,现在苏轼还没出生呢。
姜珂还没从尴尬中走出来,突然接到一份拜帖,是老熟人燕丹的。
燕国太子丹入秦为质,先是去拜见了秦王,与其“相谈甚欢”,安顿好一切后,做得第一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来拜访姜珂。
姜珂看着手中的拜帖,陷入沉默:……并不想见。
我的心里只有秦王,没有燕太子!你是挖不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