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笔记,晋桐带上帽子,去隔壁给妹妹上课。
风雪天虽不能外出,女生们并不无聊。
女生宿舍里,她们有的读书,有的写日记,有的画素描,有的用树皮编绳子,轮值的则去厨房做晚饭。
晋静当然也不能闲着,她得学习中学课程。
晋桐讲了一个小时的课,才开恩给她一次课间休息。
晋静立刻失去坐相,趴在晋桐大腿上,仰头望着哥哥,一幅愁肠百结的样子。
“哥,煤矿的事情你们到底怎么办呀?”
她对吴锐的安排一知半解,又知道此事涉及所有人的赦免,心里一直惴惴的。
“等明年冬天,”晋桐解释道,“到时候找阿什库帮忙,有名义上的监视。咱们去镇上买日用品,顺便发电报联系帝京里的那个谁。”
“东方瑟!”晋静记性很好。
“对,是他。”晋桐为了逗乐,开始模拟东方瑟见徐国公的场景。
“东方瑟到时候就跟徐国公说,大哥帮个忙呗,我有朋友流放了,求赦免!徐国公一听就得问呀,什么朋友?东方说是华解那帮人啊。徐国公肯定推辞,说这事儿不好办啊!东方说哎呀他们发现了一个露天煤矿,储量惊人哪,也不敢要探矿权,只求国公帮个忙。国公说既然这样,我勉为其难答应了吧。徐国公那是上流社会的场面人,说话得算话吧。皇帝大赦天下的时候,徐国公随便递两句话,咱们就能回家啦!”
屋里有女生听得有趣,小声笑起来。
晋静觉得不对,皱眉道,“东方瑟一说是我们发现了煤矿,徐国公不就知道地址了吗?我们没有筹码了呀!”
“没错,但蝼蚁怎么跟大象谈条件呢?”
“啊?”晋静不解。
“所以关键不是煤矿,而是中间人。煤矿本来就不是筹码,而是一份人情。”
“人情?”晋静眉头皱得更深了,“我们什么都不问,直接送人情给那个臭国公?”
晋桐轻抚妹妹的额头,“别愁眉苦脸的!煤矿本是意外之喜,赦免也是万中无一的机会,咱们有卖人情的机会已经很厉害啦!”
“要是臭国公拿到人情不帮我们怎么办?”晋静有些沮丧。
“这就要看东方瑟咯,你看吴大哥林姐姐他们都相信他的本事。你不要瞎操心啦!”
“哼,什么叫瞎操心,我是关心则乱。”晋静不服气道。
“哟,又跟谁学的成语啊。”晋桐故意调笑。
“天生聪颖,无师自通!”晋静神气活现了几秒钟,又垂头丧气了,“可皇帝什么时候大赦啊?”
“大赦有时三四年也没一次,有时连着几年年年都有。上回是一年前,四皇子出生。下次嘛,说不定南洋哪个小国献土内附,皇帝一高兴就大赦了!”旁边的李晓燕插了几句。
“还是靠运气!万一拖久了,徐国公给忘了怎么办?”晋静忧心忡忡。
“放心,我们还有托底。”晋桐很有把握,“太子今年十六了,对吧?本朝典仪,太子十八岁纳正妃,到时候肯定大赦。不用担心!”
女生们听了纷纷点头。
“哦,”晋静闷闷不乐,半响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那我们发电报联系东方瑟,煤矿的消息不会泄露吗?”
“当然不会啦,吴锐他们有密码!”
“密码?”晋静的眼睛亮起来,“间谍那种密码?”
“额……用密码的不都是间谍。”晋桐立刻纠正妹妹被八卦小报扭曲的观念。
“哦,还有恐怖分子!”晋静马上补充,然后又接了一句,“还有革命分子!”
“革命者说什么分子,难听的很……”晋桐决定给妹妹好好上一堂思想政治课。反正下雪天教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从哪里讲起呢……”资本论太艰深,唯物主义太晦涩,矛盾论的思辨小姑娘也理解不来,那就从天演论开始吧。
“话说,自盘古开天、三皇治世以来……”咳咳,好像哪里不对。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在那辽阔无边的非洲大草原上生活着一群快乐的蓝精,黑猩猩……”
晋桐从古猿进化成人讲到工业革命的烟囱让白蛾子进化成灰蛾子,再掉回头讲单细胞生物如何进化成哺乳动物,还大胆提出了小行星灭绝恐龙理论。
晋静听得一脸迷糊,不知其所以然。
“哎,晋桐,生物学还是找吴锐来讲吧。”林茜看不下去了,“你讲的有点乱……”
静静用力点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太乱了!”
晋桐这才发觉自己离题万里,本来要讲社会达尔文主义的,结果变科普串烧了。
李晓燕也过来凑热闹,“你之前讲数学,我也听了,教学水平么……”
许晶晶补完评论,“不太高。”
晋桐听明白了。说“不太高”算是客气的,没说出来的应该是“误人子弟”,不,是“误己妹妹”。
李晓燕见他有些尴尬,忙道:“要不这样,以后,晋静的课程就交给我们。咱们数学、地理、物理、化学、美术、音乐什么专业都有,保证把晋静培养成高素质全面人才!”
晋桐醍醐灌顶,“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你们是各专业的精英啊。不过……”
“不过什么?”林茜笑道:“你们兄妹俩作出那么多贡献,大家都希望为你们做点什么呀。”
“就是就是,”许晶晶附和道,“北大荒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李晓燕浅浅一笑,“我看,还是给晋静排一个课程表,就像学校里一样,分时段上课。大家按照专业分别教授。怎么样?”
一屋女生尽皆赞同,七嘴八舌争着安排课程。
最后定下:晋静每周上课六天,每天五节或六节课,每节课一小时。其余时间留给她复习和预习。
课程不仅包含普通中学生的学习内容,还有超纲部分,加一块儿共十二门。
文学、数学每周各五节。
地理、生物、历史、物理、化学每周各三节。
美术、音乐、医学、法律每周只有两节。
武术属于每天的体育锻炼,林茜说要教晋静咏春拳,晋静高兴地大呼万岁。
晋桐小小吃了一惊。他早就发现林茜动作利落,力气不小,没成想是个练家子。妹妹学习拳法,他乐见其成。
林茜解释起她这一脉拳术的渊源。原来,当年广州天地会响应太平军起义,建立大成国,军中有不少习练咏春拳的粤剧团子弟。
后来大齐挥师南下,把太平军及鞑子残余势力一并扫平。天地会首领李文茂良禽择木,投奔太祖,获封“大成县侯”。许多咏春弟子修成正果,得了官身。
太祖不知出于什么想法,下了一道莫名其妙的圣旨,鼓励在军中公开传授咏春拳,并要求习练的军官把招式心法改成一个个简单通俗的动作,如摊、膀、伏等,必须显浅明了。
“明显穿越者受了电影《叶问》的影响!”晋桐在心里吐槽。
林茜不知晋桐的思绪飘到了另一个世界,总结道:“……由此,咏春在南方大兴,出现大量商业化武馆,拜师的仪式虽然还有,但人身依附关系是一点儿都不剩了。”
她笑了笑,谈起自己,“我上中学时,跟一位祖籍佛山的体育老师学的拳,就在家里摆了一次拜师宴,学费是象征性的。我现在教晋静,算代师收徒吧,不过环境所限,排场仪式能免则免,只当传授些知识。”
“这怎么行,”晋桐大摇其头,“仪式再简陋也要搞。拜师是一定要拜的!”
李晓燕也是赞同,“我去找吴锐,咱们全体去大帐篷集合,办个拜师仪式。”
半小时后,男男女女汇集在大帐篷。在食堂兼大礼堂盖起来之前,这是唯一可以容纳全员、开会议事的地方。
风雪太大,帐内也冷,仪式很简单。
众人在帐内生火,架上茶壶,围了个圈。
先是向祖师爷行礼。林茜这一脉认粤剧名家张五为祖师,现在画像、燃香什么都没有,晋静直接跪地向南磕头。
接着向师父行礼,晋静还要磕头,林茜一把将她扶住,“都什么时代了,别磕头,地上那么凉。鞠三个躬好了。”
晋静听话地鞠躬。
晋桐拿出从笔记本撕下来的一页纸,那是他刚写的毫无文采的拜师贴,干巴巴没什么意思。
他抛开稿子发言,表示妹妹顽劣,希望你能教导她,狠狠操练她,“我保证不心疼”,并送上拜师礼——左轮枪一把。
林茜表示礼物什么的真是太客气了,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我只好代师父接受这个弟子。
晋静表示我一定努力学习,不辜负师姐期望,然后敬茶一碗。
因为没有茶杯茶碗,用的是饭碗。茶叶是流放路上买的便宜货,被滚烫的开水一冲,也有一股子香气。
就是这样的劣茶,对众人来说也是难得的奢侈品,平时都舍不得喝。林茜不客气地把一碗茶喝得涓滴不剩,茶渣也嚼了嚼,直接咽下去。
然后她取出急就章的收徒贴,宣读道:
“武以止戈,蕴修身养性之理;仁以配德,不战而屈人之兵。
己酉年丙子月丙辰日,适逢冬至,友朋数十。
晋氏静女呈束脩,拜举吾师。
茜何才哉,诚惶诚恐。
然静女庄严挚诚,有程门立雪之志,吾深为感佩。
今代师收徒,愿与之共勉。
遂以记之。
陈氏咏春传人林茜于北荒。”
(作者注:并不存在陈氏咏春的说法。)
晋静上前接下收徒贴。
林茜给她系上一条黑色腰带,到是没说“一口腰带一口气”之类的箴言,只是拍拍她的肩膀道,“记住,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坚强。”
吴锐带头鼓掌,大家纷纷祝贺两人成为更亲近的师姐妹。
仪式虽然结束,会议并未结束。
接下来众人认领了晋静不包括武术在内的十一门课程,每周共三十三节课。
大家对此展现出极大兴趣,尤其是两名来自中央师范大学的成员,表示“学以致用真是太好了”。
不是每个人都加入了教学计划,比如骆十力,就因为不善言辞没有参与。
也有人愿意多上几节课,如李晓燕,她承担了晋静的全部数学课。
有的课程,每节都有不同的教师。比如生物,周一是吴锐,周三是医学专业的何新儒,周四是同样学生物的步一人。
步一人原名步依人,接受女权主义思想后,她为自己改名步一人,蕴含“独立人格”的意思。
陆天锡想要包揽每周五节的文学课,遭到晋桐反对。这家伙总有点儿不着调,连吴锐也担心他把女孩子教歪了。
但陆天锡是荒原上唯一文学专业的,凭借这一点他抢下每周两节课。剩下的,哲学专业的凌峰拿下两节,历史专业的曹动拿下一节。
课程表制作完成,晋桐又抄了一份。一份贴在晋静的床头木柱上,一份贴在男生的地窨子内。
晋静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悠闲的日子结束啦!我好想到雪地上打滚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