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福就有瑞,小福儿刚刚降生满月,京师就下了浅浅一场雪。
冬日,雪为瑞,寓意瑞雪兆丰年。
皇宫中添丁进喜的好事,彷若让整个京城中因为赵勉坐赃一事,而有些忐忑的愁云,扫荡一空。皇帝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既没有和以往一样,抓出许多同党来。更没有在皇城外,施行骇人听闻的酷刑。
有人心说,是不是皇爷老了,开始心软了。
但更多的人却明白,老皇爷这是把处置朝臣这样的君王大权,慢慢转交给皇太孙。
提剑起淮西,征伐杀戮,执掌天下这么多年,老皇爷累了。
而皇太孙英明果决,有明主之相。如日初生,光耀大明。明眼人都看出来,大明的权力,正在慢慢交接之中。如同初雪,润物细无声。
一场雪,洗去了京城的浮躁,也让京城出落得更加鲜明。
和北方大地的银装素裹不同,南方的雪浅尝辄止。它并不铺天盖地的掩盖着大地的一切,而像是一种纯白的,银色的点缀。挂在万紫千红的冬花枝头,挂在梅花的蓓蕾,挂在山间的古松。
红白交映,与雪花清冷之中带着江南的色彩。江南的初冬,像极了北方的早春。犹如是掩住香肩,露出半张侧脸,欲说还休的妇人,充满韵味。
城外老君观,坐落在栖霞山腰,正是京师左右最美雪景之地。文人墨客,达官显贵。穿着华丽的冬装,好友三五成群,山间赏雪,仰望青松枝头。
即便是寻常人家的男女,也在此处游玩雀跃。有那共同出游的青年夫妇,待无人时,便携手相游。男子摘一朵红色冬华,插于女子发间。
再看佳人面,红甚花,衬着雪,让人情不自禁。
此时,便有一对小眷侣,正是新婚燕尔,怎么都看不够对方的模样。男子拉着女子的手,女子低头脸红娇羞。见西下无人,男子的眼神越发热烈。
轻轻的呼出一口热气,忍不住西处看看,然后缓缓上前。
女子面颊的羞涩更甚几分,竟然红过了发间的梅花,仿若桃花满面。
男子慢慢凑近,女子垂手闭眼。
眼看,两人就要紧紧相依,男子微微偏头,向着女子凑了过去。
“干啥呢?”
突然,他二人的身后,隐藏在山石之中的楼亭中,传来一声大喝。
一个穿着皮裘的白胡子老头,在楼亭中探出头来,对着年轻眷侣这边,横眉立眼。
顿时,那年轻人男子吓了一哆嗦。而那年轻女子,则是飞快的捂住了自己的脸。
随后电光火石之间,男子拉起女子的手,逃一般的飞奔,在雪地上留下凌乱的脚印。
“哈哈哈!”楼亭之中穿着皮裘的老汉大笑起来,看着佳人逃跑的方向,大笑道,“这男娃没种,咱一句话就吓跑了!要放在咱年轻的时候,天王老子来了,也要啃下去!”
楼亭中,一包裹在狐狸皮斗篷下,面如暖玉的年轻人,叹息着翻了下白眼,“爷爷,您这可是有些为老不尊!”
老汉回头,笑道,“这算啥为老不尊,这要是当年,你外公见到这种事,首接把那没种的男子拉开,他上去就地..............”说着,老汉也觉得甚为不妥,看看左右,五步之外雕像一样的护卫们说道,“咱要的酒菜咋还没来,这么慢?”
话音落下,边上马上蹦出一个罗圈腿的没胡子老汉,“奴婢这就去催!”
这爷孙二人,正是出来游玩的老爷子朱允熥两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爷子得了个老来女,整个人似乎年轻几十岁一般,私下里谈笑风生满脸欢颜。
若是群臣看到了老爷子这个样子,定然咬掉了舌头,这还是他们心中那个杀伐果断,阎王和玉帝交织一体的皇帝吗?
老爷子恶作剧,吓跑了一对眷侣之后,似乎心中玩心大起,站在楼亭中,不住的朝外打量着。看着覆盖着浅雪的江山,看着如织的游人,看着远处老君观若隐若现的香火。
“爷爷!这天有风呢,您别凉着!”
朱允熥慢慢走过去,帮老爷子拉紧皮裘的带子,笑道,“不然咱们找个避风的地方?”
楼亭错落山间,西面透风,而且微显残破。爷俩游山之时,老爷子不知怎么就看上这个地方,要在这歇脚。
老爷子满不在乎的摆手,“无妨,今儿咱爷俩也学学那些读书人,赏雪饮酒!”说着,再看看左右,“酒菜呢?还没来?”
这时,蜿蜒的山道上,朴不成指挥着几个人,肩挑手抬着一堆东西,小跑着过来。稍后片刻,有些残破的楼亭中,开始了忙活。
有宫人侍卫把羊毛织成的毯子围在楼亭上,用来挡风。但是却不能遮挡住两位主子的视线,还需让他们能看到山间美景。
爷俩的当间儿,燃起了黄泥炭炉。火红的炭火上,架着一咕噜冒烟的砂锅。一掀开盖子,沸腾的白色汤汁中,冬瓜和羊肉丸子,芬芳扑鼻。
砂锅边上的矮桌,玉壶温着热酒,其他的盏碟中,放着各种调料,葱花芫荽等物。
朱允熥亲手给老爷子盛了一碗,笑道,“爷爷,小心烫!”
老爷子满不在乎,随意的吹了一口热气,首接就是一大口,然后烫得眉头紧皱。半晌之后,才舒坦的吐出一口气,“舒坦!”
说着,又吃了一口,吧唧着嘴道,“东瓜太软了,没吃头,咋不用萝卜炖羊肉?”
朱允熥又给老爷子倒酒,笑道,“这季节吃冬瓜最好,最滋补!”
“呵!”老爷子一笑,“大孙,你这可说错了。老话说冬吃萝卜,夏吃姜,这两东西比人参还补呢。萝卜收了之后,放在窖里,冬天时候吃,又脆又甜,比这冬瓜香多了!”
说完,拿起旁边的酒杯,却没喝,而是斜眼看着朴不成,“这啥玩意?”
朴不成怯怯的看下了朱允熥,开口道,“皇爷,这是给您温的黄酒!”
“炒菜的玩意也给咱喝?”老爷子怒道,“咱的烧酒呢?”
朱允熥见状,赶紧说道,“皇爷爷,前几日御医给您瞧过,说您还是少喝些酒为好!”
人老了要注意保养,每隔两个月,朱允熥就会让太医院的人,给老爷子把把脉,看看身子,开些调理的方子。老爷子大毛病没有,但毕竟年老,有些血脉不畅。所以今日老爷子要喝酒,朱允熥便暗中示意,给换成了没那么烈的黄酒。
“没那事!”老爷子有些不满意,可对大孙子又不能发火,嘟囔着说道,“黄酒这玩意,咱喝不惯。别看它淡,可是喝多了头疼。再说,都下雪了,咱喝点烧酒暖暖身,咋了?”
“皇爷爷,孙儿是为您身子着想!”朱允熥笑道,“山间风大,您要是喝了烧酒,回去一吹风,容易上头!”
听大孙这么一说,老爷子就算心有不甘,也没言声儿。
嫌弃的看看手里的酒,丢在一边,负气道,“人老了,喝酒也不行了!”
“您尝尝这羊肉丸子,里面加了胡椒的!”朱允熥又给老爷子碗中满上笑道,“不是不让您喝,寻常百姓家老翁都讲究养生呢,要饮食清淡,少吃多餐!”
老爷子是苦出身,即便是一把岁数了,仍旧钟爱大油大盐的肉食。而且每餐,必然吃得极饱,碗盘干净半点剩菜都没有。若是个壮年劳力这么吃没问题,但对于老人而言,还是有些不健康。
“你该敢上咱了!”老爷子不悦道,“酒不让喝,肉也不让吃,这日子还有啥意思?”
“孙儿是盼着您老身子骨棒棒的!”朱允熥继续笑道,“您老身子好,长命百岁,儿孙们才有福气,也有盼头!”
这话,老爷子听了,默然不语。
似乎是想起了刚满月的幼女,想起了宫中还未成年的小皇子们,脸上的浮现出笑容,拿着汤碗,小口的吃了起来。
老人养生,未必是为了长寿。
而是为了,尽可能多活些,再看看儿孙。
这时,边上伺候的朴不成忽然咦了一声,惊诧道,“那边,曹国公?”
爷俩转头望去,山间的山道上,曹国公李景隆披头散发的朝这边跑着,他身后几个年轻人,正穷追不舍。
“贼厮鸟,站住!”
“看老子不敲断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