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出巡从来都不是小事,尤其是老爷子这样的开国之主,还有朱允熥这样的继承之君。
更为需要慎重的是,他们爷俩回的还是自己的老家。
届时黄土垫道净街开路沿途戒严,他们爷俩是高兴了,百姓可就遭罪了。
钱是其次的,主要的是大张旗鼓的扰民。
“孙儿看不如这样。”朱允熥笑道,“要是老爷子您觉得身子无碍,就悄悄的回去。”
老爷子忽然眼睛一亮,“能行?”说着,低声道,“那些遭瘟的书生?”
“谁敢管您?谁管得了您呀?”朱允熥笑道,“又不是大张旗鼓的天子出行,扮作寻常人家的员外回乡探亲。”说着,他忽然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不过您这身子骨?”
“咱身子骨咋了?”老爷子怒道,“以为咱老了不中用了?告诉你,路上遇不着强人就作罢,若是遇着了,咱一刀一个。”
说到此处,老爷子忽然又犹豫起来。
“不行不行,咱要是去你肯定要跟着。你是皇上,不在京城呆着跑出去,军国大事谁来定?不能因为咱,耽误了国事。再说,历朝历代的皇上,也没这个干的。”
“汉高祖就这么干过!”朱允熥笑道,“您看啊,历朝历代大统一的皇帝,属您和汉高祖是草莽豪杰。”
“出身地低就出身低,什么草莽豪杰。不过人汉高祖比咱强,人家好歹还是个亭长吃皇粮的,咱就是泥腿子。”老爷子笑道。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朱允熥继续笑道,“汉高祖当了皇帝之后回老家,家乡父老俱有荣焉。史记记载,汉高祖几次起程回京,都让家乡父老给拦住了。”
“当时几位从小看着汉高祖长大的老人,持壶立于驾前不肯让路,使得汉高祖又多停留了几日。后来汉高祖一高兴,唱出那几句千古名句。”
老爷子疑惑道,“有这事?”
“孙儿还能骗您,这是太史公史记原话啊。”朱允熥笑道,“当时汉高祖喝高兴了,在家乡父老筹备的宴席上高唱,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老爷子吧唧两下嘴,脸上露出几分羡慕的神色。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这辈子最崇拜的帝王,就是汉高祖刘邦。一介匹夫登基九五至尊,创西百年俩汉天下,更是无数男儿心中,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终极诠释。
不过老爷子和刘邦却没多少相似的地方,刘邦就是个流氓,喝多了带着手下口无遮拦扑克大赛,往儒生的帽子里撒尿。斗鸡走狗赌钱赛马无一不通。
而老爷子在自己本身的德行上,要求甚高。他一辈子杀的人比刘邦多,出格的事却连刘邦一个零头都赶不上。
“咱回去也不跟汉高祖似的那么张扬。”朱允熥继续说道,“您就回去看看皇陵,看看少年时生活过的地方,若是能见到当年的旧人更好,喝碗家乡水,吃些家乡米。”
“也让孙儿们观祖宗肇基之地,俾知皇业所由兴。”
老爷子的内心,似乎有些松动了。
他爱自己的家乡,和刘邦当了皇帝之后回家乡大碗喝大块吃肉不一样。他当了皇帝之后,把自己的家乡建设成大明的中都,更是连年的减免赋税。
“皇爷爷,其实这两年孙儿见您老的厉害!”朱允熥柔声道,“宫里头虽锦衣玉食的,可呆着在宫里今日知明日,明日复今日,再好的日子都厌倦了。”
“就像您老说的,您如今年逾古稀之年可身子骨还硬朗,还能到处走走看看。那就莫不如趁着现在,回去看看,好过将来........”
老爷子接口道,“好过将来动不了,留遗憾是吧?”
说着,默默的喝口酒,“是呀,这些日子闭上眼都是以前的人和事。人呀,都是要落叶归根的。咱是不能归根了,可回去看看,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你太爷太奶的坟,咱也很多年没去看过了。”
“咱嘴上虽然说.........可是要不去看看,这心里头啊,始终难受!”
朱允熥马上笑道,“想去就去,孙儿明日就叫人安排!”说着,笑道,“想家了回去看看,谁敢啰嗦?”
老爷子又犹豫许久,终于把心一横,“行,就按你说的办。”说着,眨眨眼,“那个....让二丫头带护卫随行,他祖母的陵离皇陵也不远。”说着,忽然发怒道,“都不知道他这些年做了什么,也不见他上书去他爷奶的坟上看看,不孝的东西。”
说着,忽然叹口气又道,“大孙啊,你可知咱为啥对他二丫头那么好?”
“当年咱家穷啊,亲戚之中只有二丫头他祖父,也就是咱的姐夫日子还过得去。咱记得有一年快过年了,家里头穷得揭不开锅。咱姐夫挑着担子,顶风冒雪走了三十多里路,给家里送了粮。”
“他对你太爷太奶就跟亲儿子似的,吃点啥好的,都想着二老。”
其实李景隆的祖母是老爷子的二姐,大姐另有其人。不过早年间大姐嫁人之后,对家里不怎么帮衬且疏远。所以老爷子才把李景隆的大姐,当成长姐对待。
“听您的,让他给您赶马车。”朱允熥笑问,“用不用叫上永安侯,武定侯他们?”
“叫,那几个老货都叫上,还有曹震那厮!”老爷子笑道,“大伙一块风风光.....乐乐呵呵回去。”
说着,老爷子再去拿酒,转头笑骂朴不成,“你个老东西,会耍心眼子了。让你拿酒,你一壶里只装半下子酒,你糊弄傻小子呢?”
“奴婢不敢!”朴不成忙道。
“咱回老家,你也跟着。”老爷子看看他,“若是以后咱死在你前边,你日后就去中都皇陵看陵去!”
朴不成又从宫人手里接过一壶酒,放在桌子上,开口道,“奴婢早就说了,真有那么一天就跟着您去!”
“滚!”老爷子骂一句,美滋滋的倒上酒,然后用筷子蘸了蘸,送到六斤嘴边,“来大乖孙,咱爷俩整一口!”
“嘶......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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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长夜终究会过去,等太阳出来之后,天地之间又是万丈光芒。
拂晓的京城,仿若静止的山峦一般厚重,仰望便会生出几分高不可攀的畏惧感。
一队骑兵护簇拥着几辆大车,行至应天府正阳门外。
马背上一个英武的青年,抬头看着城门,“京城,我又来了。”呢喃过后,又是微微叹息,“也不知清心小筑还在否?”
“老二,去叫门!”马车中,传来声音,紧接着一个胖乎乎的男子,露出疲惫的脸来,“赶紧进城,咱们找地方歇息,下午进宫陛见。”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燕王朱棣的儿子们,朱高煦,朱高炽,还有此刻依旧在马车中酣睡的朱高燧。
“急什么?”朱高煦被朱高炽打断了思绪,有些恼怒道,“这功夫你急上了,赶路的时候你怎么不急?”
“我急得来吗?”朱高炽骂道,“我又不能骑马。”
“你不能骑马怪我?”朱高煦反唇相讥,“是谁把你吃这么胖的?”
忽然,另一辆马车中朱高燧探头,“二哥,你怎么和大哥和说话呢,能不能给大哥留点面子?”说着,又道,“大哥也不想这么胖,可他天生就这样,有啥办法?”
“呦呦哟,你还装上好人了!”朱高煦横他一眼,走到城门口,大声喊道,“守门的死了?没看着你家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