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清晨,和昨日一模一样的清晨。
紫禁城的景色日复一日,就是这样一座宁静且好似百年都一成不变的宫城,对于整个天下而言的见方之地,却在统治着整个天下。
“难为你还专门进京跑一趟!”
乾清宫暖阁里,朱允熥随意的斜靠在软塌上,完全没有任何君王架子,笑着开口。
他面前站着一位身着蟒袍的男子,长须阔面皮肤有些古铜色,身材高大壮硕一看就是武人。
朱允熥话音落下,那人赶紧站起身半弯腰说道,“臣也许久未进京,趁着如今边疆无甚战事,就想着来见见皇上还有太上皇他老人家!”
“坐坐!”朱允熥笑着摆手,“说一句你起来一次,说一句起来一次,你不累朕看着都累,你我君臣私下底下说话,不要讲那么多大规矩!”说着,笑道,“当初你袭你父亲的爵位,镇守云南,朝廷中很多人还歪嘴,说你年轻资历浅,说什么藩镇之祸,嗨!”
朱允熥继续说道,“反正许多人不同意,是太上皇在朝会上说,沐春那孩子是咱的自家人,用他咱放心!”
面前的这男子,正是大明黔国公,被老爷子御赐世代镇守云南的沐家第二代,沐春。
“太上皇皇上宠爱之心,臣铭记五内无以为报!”沐春又站起身说道,“沐家的一切都是太上皇和皇上给的,臣愚钝至极,就只有这条命献给两位皇爷,不单是臣,沐家男丁....”
“你看,怎么越说越严重了,怎么就说到命上了!”朱允熥笑道,“你的心朕知道,在云南好生的做,平常呢多给朕来折子,该要东西你就要东西,该求恩典就求恩典,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别学了那些外臣,跟朕兜兜转转的!”
的确,对于大明来说,沐家确实不是外人。
故去的沐英是老爷子和马皇后的养子,自小陪着朱标长大,俨然就是朱家的一员。而老爷子对沐英也是当成了亲儿子,活着镇守云南,这是大明朝头一份儿,死了之后追赠郡王赐葬在陵寝周围,配享太庙。
沐春的性格随了他的父亲,都是小心谨慎脚踏实地的人,这一次进京是就去年云南的战事,叙报有功之人的名单。
“为了报功专门进京,是怕兵部让你麾下的儿郎吃亏吧?”朱允熥继续笑道。
被点破了心事,沐春带着几分腼腆,“倒也不是那么回事,臣这次进京,还想请皇上多给云南一些耕牛。”说着,顿了顿,“去岁,开垦了十万顷的田地,一半授予官军家眷,一边授予山林中的蛮人。地是有了,可是耕牛.....还有各种铁器也是奇缺,另外还有请皇上派工部的人下去,引水灌田,另外还有官学的事,臣那边没多少秀才可以教书...”
朱允熥想想,“哦?你把蛮人和官军的家眷合居耕作?”
“是!”沐春说道,“山林中的蛮人一向桀骜不驯,但生性还是淳朴的,臣想着让他们和官军的家眷在一处,可以慢慢感化,在进过互相通婚,一二十年之后就都是老实巴交的老百姓了!”
“这个办法好!”朱允熥赞道,“汉蛮杂居相互影响,汉人可保持尚武之风,蛮人也能通晓礼仪之道,很好!”说着,想想,“耕牛和铁器朕让工部给你准备,可是教书的秀才吗?”
云南是边疆,边疆之地治理起来最难的地方其实并不是民生,而是教化。从沐春开始,云南就广泛推行官学,可历经了二十多年成效都不怎么好,学生很多但能教的人很少。
“你也知道,读书人金贵,宁可死在中原也不愿意去边疆!”朱允熥笑笑,“这事回头朕再想想办法!”
“不单是缺书生!”沐春开口,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臣还要和皇上要人!”
“要什么人?”朱允熥坐首身体,喝口茶道。
“百姓!”沐春道,“云南之所以蛮子总是作乱,还是人太少了。而且去岁一战,和缅国的边境线往前推了几百里。那些地方若不建城寨,没人耕作,再过几年怕又是要落入那些蛮子的手中!”
确实,有了地也有要人。中夏古代王朝不是没有开拓的时候,打下来的疆域为什么守不住,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没人。光有军队是不行的,没百姓的军队就是浮萍。
“要人?”朱允熥苦笑道,“朕手里也没人啊!”
后世有句话,我们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此时大明对于各个藩国来说在人口上是庞然大物,户部的统计近乎七千万人口。可在朱允熥看来,这些人口还是太少了。
吕宋早就设里驻军,商船往来频繁,可发现那边的移民都是罪囚,民间百姓任凭官府嘴皮子说破,就是不去。
还有辽东,现在依旧是军事重镇,辽王几次三番上书,给点人吧,出门就遇着熊瞎子,给点人吧!可谁去呢?
百姓是这样的,日子越好越是没人愿意挪地方。
话说回来,若是日子能过得好,谁愿意撇家舍业远离故乡呢。就好比后世的北上南下,都是为了生活没办法罢了。
“倒也不是没有!”朱允熥想想,“最近礼部正在筹备赦免天下贱籍的事儿,到时候看看,那些贱籍之人是否愿意去云南开荒。”
说着,朱允熥觉得似乎这是一个很可行的办法。
那些贱籍的百姓免除贱籍之后,在当地也一样备受歧视,没有立足之地。那干脆人挪活,让他们或是北上辽东,或是去云南,这倒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不管何人,只要是人臣这边都要!”沐春大喜。
“你倒是不挑!”朱允熥笑笑,随口道,“朱高煦在云南如何?”
“这个......”沐春突然迟疑起来,想了好久才缓缓开口,“回皇上,西王爷家的二爷,在云南.....太不像话了!”
朱允熥看看他,“给你找麻烦了!”
“那倒没有,可是.....”沐春诉苦,“他杀人太厉害了!”说着,干脆打开话匣子,“跟着他那几千兵马,都是死囚,听说还有在军中犯了死罪的亡命徒!”
在军中犯死罪,那定是私下干了杀良冒功,或者抢夺百姓糟蹋妇女之类的大罪。这类人打仗是不怕死,但也真难管。
“自从他们到了云南就没消停过,整日化整为零去缅国那边打草谷!”沐春继续说道,“有商人说,二爷手下的人是见人就杀,见寨子就烧.....”
说到此处,他抬头道,“皇上,这事,他不好看也不好说啊。他可是皇孙,见人就杀那不是损了我大明的名声吗?再者,万一引得那些蛮人同仇敌忾,边疆战火再起,到时候朝廷又要发大军.....”
“臣问过他一回,啥时候杀够。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什么时候怒江的水是红的了,什么时候缅人一个都见不着了,那就收刀!”
说着,有些愤慨道,“臣说深了,他还.....”
“还怎样?”朱允熥皱眉道。
沐春低头,“二爷说,皇上对他说过,不管他能打下多大的地盘,都封给他当封地,他让臣少管闲事!”
“熊孩子!”朱允熥心中骂道。
这时,王八耻忽然从外边进来。
“万岁爷,太上皇那边知道黔国公进宫了,打发人来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