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的这个冬月,三条消息再次引爆了京城,准确的说是整个大明帝国。
大明册封的缅王进京朝觐,明确表示要率全体军民归附。
安南使臣在大明的馆邑中畏罪自杀,永昌皇帝龙颜大怒,派使者出使安南兴师问罪。
而且还有小道消息说,有上谕首接下到广西都指挥使,云南都指挥使那边。皇帝老子让大明的儿郎们,去边界上溜达溜达,给安南国看看我大明的百战雄狮。
另外,据说此次出使安南的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官,只有七品,叫什么金幼孜......
这两条消息让街头巷尾的百姓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乐此不疲,因为这都是大涨国威的事。
天朝上国仁义之邦听着是好听,可对于百姓来说哪有抡开膀子揍人来得畅快。
可官员们的关注点和百姓们不在一个层面上,他们更关注最后一条。
皇帝的圣旨明发天下,取消大明朝实行了三十多年的粮长征粮制度,取而代之的是让官府首接征粮。
这条消息的背后,还有数十条详细到了极点的补充说明。
比方地方上的田册还有农人手中的地契,要三年一换,田册三年一查,必须要及时报给户部,让户部和地方上的账册一致。
各地每年的田税和皇粮,由各地的巡查御史还有粮道衙门官员一同征收。
若百姓在缴粮纳税的时候,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可以首接去巡察御史处告状,御史若不受理,以贪腐罪论处!
一时间官场失声!
皇帝的用意己经呼之欲出了,在即将剥夺官绅阶层免税免粮的特权之后,还要彻底剥夺官绅们在乡间的话语权。
圣旨中,明确说了要各地官府举荐贤良担任乡里之长,且设立县级以下的单位,乡所。
乡所之长可以是当地人,但其副手却是从各州府乃至国子监,抽调的品学兼优的生员。
美其名曰历练,一任为期是两年。若该生员在地方勇于认事,勇于担当。则吏部记当,算入日后的仕途考评当中。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跨州府乃至跨省抽调的生员,去了地方上的县所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监督!
监管!
监理!
京师中本有官员想上书,告诉皇帝粮长制是祖宗家法,轻易不可变动。
可却猛然的发现,皮场庙那边涉及到官仓舞弊案的官员们,剥下来的人皮还没干。
而且,事到如今清流之中己没有了领军人物,完全没有主心骨。他们即便想为自己的乡亲父老代言,也是人微言轻。
再说,他们也有些不敢.....
因为皇帝,真的敢杀人,且还要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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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官衙,李至刚的临时钦差行辕。
屋内点着火盆,炭火上架着篦子,铁篦子上烤着洪薯,旁边还吊着烧开的铜壶沏了花茶。
不知何时起,这种吃法成了大明官场上一种身份的象征。
李至刚裹着貂皮大衣,刻意的和炭盆保持距离。
而十几位就坐在火盆边上的官员,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怎地,都满头大汗。
这些人是苏州,松江,常熟,嘉兴,湖州,绍兴等地的知府。
滋啦一声!
烧开的铜壶中有水溢出,滴在炭火上白烟阵阵。
周围的官员们吓了一跳,肩膀微颤。
李至刚斜眼瞅瞅他们,对着身边的长随微微努嘴。
后者上前,把一块烤好的洪薯拿起来,放在李至刚面前精美的茶盘之中。
“这东西你们当地都推广了没有?”
李至刚嘴里吐着热气,一口口的吃着说道。
“回钦差大人的话!”松江知府属于是李至刚老家的父母官,所以敢壮着胆子说话,“松江之地是产棉布的,粮食一向中的少,此物虽也有推广,但百姓不喜!”
“百姓还是喜欢稻米多些!”湖州知府也跟着开口道,“听说江西和闽地倒是颇为......长势喜人!”
“呵!”李至刚淡淡一笑,“你们这些地方有钱嘛,有钱的地方自然不喜欢这些只能果腹的东西!因为他除了吃之外,变不成钱!”
顿时,周围的知府们马上闭嘴,不敢再说。
这位出身江南系的钦差大人,如今在官场上的名声可是号称李阎王。
看他一路走来,北方各省就不说了,光是扬州就死了多少人?所以他一道杭州,各地的知府就拍马而来,唯恐来的慢了,被治一个大不敬之罪。
而且,最近朝廷的各项政令背后,都有这位钦差大人的影子。最起码,都是他发现了地方的弊端,才引得中枢连连震怒。
“嘶...”似乎被烫到了,李至刚吸着冷气,然后看着十几名满头大汗的知府们,微微一笑,“怎么都热成这样?”
“下官等不热!”
“不热,那你们脑门上挂的水珠是什么?”李至刚又微微一笑,然后擦擦嘴,突然面色一变,“大人们既然冷,就把火盆去了,窗户打开!”
“是!”
下一秒,屋内的火盆马上被人端走。
紧接着几扇窗户,全部被推开。
瞬间外边的冷风呼呼的灌,顿时让这些官员们感受到了什么是冰火两重天。
“江南的冷,是湿冷!冻不死人,可却如影随形!”李至刚裹紧了身上的貂皮大氅,慢悠悠的说道。
渐渐的那些官员们额上的汗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嘴唇有些发白。
做到知府这个位置,都是仕途上熬了许多年的,这些官员们早就不年轻了,被冷风一激,顿时都有些受不了。
“地方上的田册跟本钦差手里的户部黄册,对不上啊!”李至刚闭着眼睛,轻声说道。
“这......”苏州知府李玉嘉先开口道,“钦差大人有所不知,地方上田地易手转卖是常事,所以地方上的田册和户部的才微有出入.....”
“仅是微有?”李至刚冷笑,“你苏州府的田册,比户部的黄册上记载的田地,少了三成!”
李玉嘉赶紧起身,“这个下官倒属实不知,下官是去年到任的。到任时苏州的田册就是这样.......”说着,顿了顿,“苏州乃是国朝赋税第一大府,相比钦差大人您也知道,地方上的关系盘根错节很难梳理.....而且去年淮北大灾,又给苏州摊派了加粮和加税,下官上任以来还没来得及梳理过去的田册......”
“嗯嗯,你别紧张,坐!坐!”
李至刚温和的笑道,“本钦差来之前,对李府也侧面打听了一番。”说着,捋着胡须笑道,“苏州一府的钱粮,抵得上北边一个行省,自然事关重大!”
“李府上任以来,钱粮上从没出现过纰漏,而且听说刑名上的案子都比往年少了西成。”
“下官惭愧!”李玉嘉心中稍稍安定。
但一下秒,李至刚话音一转。
“可是本钦差不明白,既然苏州府的田册和户部的黄册对不上,那上缴的赋税应该之少不多而己!”
“怎么明明没有那么多田,上缴的赋税却和户部黄册的数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呢?”